不过短短一日时间,长生形貌、来历便被记载得如此详尽。叶玉棠觉得, 劫复阁的效率简直快到令人恐怖的程度。
    不过就这段句子而言,“同被一女子所累”, 怎么看怎么像是自己和长孙茂乃是情敌变友人。再连带着“惺惺惜惺惺”,就更离谱了, 简直像在说, 自己和长孙茂同被女人所误, 不打不相识,至此豁然开朗,生出了点子龙阳之癖,而这长生,则乃是定情信物……
    她长居少室山,自打武功高的名头传出去之后,在世间的传闻里头本就有点子性别成谜。除去两位师长友人外,可以确认她乃是女子的,并不超过五人。其中,师父、爹娘懒得跟人说闲话,师妹又是个贪玩搅局的性子。她自己又不爱跟别人解释这种事情,往常也不是没跟人解释过,岂知她手下败将,一群大她一两轮的大男人们压根不愿意相信这回事,觉得相信了这件事,便是自取其辱。败给一个修习邪功的阴阳人,听起来怎么也比败给一个小丫头顺理成章多了吧?随着她功夫日益精进,外头便更是众说纷纭,什么男身女相,女生男相,什么阴阳和合人,什么雌雄同体,应有尽有……
    不然能怎么样?哪怕她当众脱|光衣服,指不定旁人还有别的说头。
    渐渐她便也不解释了。反正这事也不影响她练功,更不影响她交友。谈情说爱嘛,三年五载里恐怕还没打开这个关窍,故此倒也从没为这事发过愁。
    那日裴若敏走丢,师妹情急之下,改叫她“师姐”,长孙茂看他眼神颇有点异样。
    这种事也不是没出过。有一回她回去凤谷拜访仇欢,仇欢在凤谷晚几辈的弟子面前称叶玉棠为她们“师姐”时,那群小女孩掩嘴窃窃私语,当日晚上,又不怕事的找到她,问,师父命我们叫你师姐,原来师姐是更喜欢被旁人当作女子吗?
    裴沁当场笑岔了气。
    那天晚上,在长孙茂偷看她时,其实搞不好也以为自己是个性别认知障碍。故此,瞪了他一眼。
    故而,叶玉棠在捧读这本《兵器宝鉴》时,简直两眼一抹黑。心想,托这长生的福,不出三天,自己和长孙茂搞断袖这事,估计要搞得人尽皆知。
    事实证明,她想得半点没错。
    师父布置的搞钱任务尚没完成,这么两手空空回去洛阳,估计也搞不到什么钱。故此,暂且留在姑苏,打听有没有什么商队、镖局需要雇打手时,叶玉棠却发现了一条别的商机。
    太乙镇上江湖人众多,大多又都是一群爱扎堆八卦的小年轻。故此,在她经指点裴慧大败了几个从前根本不敌的对手之后,不少手头有点子闲钱的江湖弟子,都找上了叶玉棠,想要她说功夫,价钱三五十两银子不等。
    长孙茂因去太湖东山,故错过了五湖论剑开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每每收了银子,给江湖少年说功夫之时,她便将此人叫到一边旁听。
    这人游手好闲惯了,向来静不下心。顶多听上小半个时辰,又不知溜达去了哪儿。
    回来的时候,三不五时回给众人携一些翡翠藕粉、玫瑰粽子糖之类的小吃食。出手阔绰,长得俊,说话做事没架子,半点不招人讨厌。故此,相处上两日,一群少年人都爱逮着他打趣。
    尤其在《兵器宝鉴》新一季之后,但凡有两人在的地方,基本都是这样的。
    叶玉棠:“江姑娘,你使这一招雪拥蓝关,需得倒挂在这位程少侠身上,将他翻倒过去,才能续上下一式倒挂吴钩。习武之人心中当无男女之别,若来日你接了生死战书,大敌当前,生死一线,你还会跟他害羞吗?”
    长孙茂插嘴:“那是自然。无论棠儿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儿小甜心。”
    周遭一众少年脸上一色鄙夷,同声说道:“江湖第一璧人,每日例行你侬我侬。”
    又或者,叶玉棠在荷塘食肆门外道:“四海刀遗失的第五十式有个小决窍。想听的话,今晚亥时,罗城山塘河畔,老地方。”
    长孙茂:“今晚我与汤公子有约,会晚些时候到,棠儿给我留个位啊。”
    叶玉棠:“别别别,千万别,我求你了离我远点儿。”
    旁边站着的一群少年人跟着起哄:“哟哟哟哟哟——”
    少年人中,不乏一些平日言谈之中,均表达过对叶玉棠仰慕之情的五门女弟子。
    某四海刀宗男弟子闻言就说:“往日自称叶夫人的姑娘们呢,你们还能忍?”
    长孙茂道,“棠儿有夫人,我有棠儿,不碍事,大家都知道我心里有棠儿就好。”
    某日月山庄女弟子道:“长孙公子最近也是恶心的我都没眼看。”
    某雪邦男弟子道,“怎么还没人去揍他一顿?你们再不动手,我都要跟他请战了。”
    裴慧道:“哦,我都习惯了,你们还没习惯吗?”
    长孙茂道,“你们别这样,棠儿害羞了,回头我可是要跪长生的。”
    叶玉棠:“你给老子马上滚。”
    没有人捧场的时候,长孙茂会正常得多。
    五湖论剑快终了时,叶玉棠多少赚了有五百多两银子。她留下点零头给自己和师父,夜里携着五百两银子,敲响长孙茂房门。
    房门一开,长孙茂眼睛一亮。
    叶玉棠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学着他那插科打诨的劲,道,“长孙茂,聊个五百两银子的呗。”
    长孙茂道,“我一闲人,找我聊天,五文钱就够了。来吧,聊个五文的,管够。”
    叶玉棠算了算,她欠她五千两黄金,这么聊下去,不得聊上五千万年?
    她说,“这样吧,我找你聊个贵的,跟你聊什么比较贵?”
    长孙茂道,“贵的也不是没有……哎呀,啧啧啧,棠儿,你别这样,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叶玉棠:“……你他妈的究竟能不能好好聊天?”
    长孙茂笑着将她请进屋里来,这才接着说,“我赠你长生,也不仅仅是一时脑热冲动。我远来江湖,本来想多认识几个姑娘,说不定就遇到个实心眼的傻姑娘,真心喜欢我呢?我离家前就想好了,这趟出来,若是遇到了,定要将神兵宝鉴上头最厉害的武器赠给她,没想到却遇到了棠儿,人好,武功高,还仗义。我就觉得,这神兵一定要让我搞到手,我武功这么次,白糟蹋了,给你挺好的,就安心收着好了。你要实在觉得过意不去,每天陪我多说会儿话,聊个几文钱的,也不错。”
    一番掏心置腹的话,将叶玉棠那叫一个感动得……
    不及她发表感言,这长孙茂仔细想了想,又说,“反正我初入江湖,本就是来撩拨小姑娘的。现在突然觉得,小姑娘没意思,还是棠儿这样骏烈的,才有意思。”
    他说完这话,一笑,笑得嘴唇更红,牙齿更白,眼睛更亮,比不笑看起来还俊。“棠儿,你可别骂我啊,更别讨厌我。”
    叶玉棠忍了半天儿,忍住没骂他,更没凶他,只说,“好,不烦你。”
    五湖论剑之后,裴沁裴慧急着回凤谷,很早便离了姑苏;叶玉棠则辞别众人,独自回到少室山去。
    长孙茂在姑苏结识了几个本地公子哥,故又被拉着多游玩了几日,方才返回长安。
    再次相见,便是在少室山。
    作者有话说:
    师姐说过,着这小子的道,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是师姐的血泪回忆,大家千万不要跟师姐一起着了这小子的道。
    ·
    第一段回忆完,下一章重生后的正叙
    第30章 重甄
    少室山有三十六峰, 与太室山相接,并称为中岳嵩山。百余年前,菩提达摩来此授禅宗, 广集信徒,禅学自此落迹流传, 师父也是其中之一。
    中原向来崇儒灭释, 北周武帝灭佛、损毁少林后, 北静帝恢复少林,改其名为陟岵寺。杨隋文帝崇佛,复改陟岵为少林。直至数年之前, 十三和尚助唐有功, 方才被当今圣上封作天下第一名刹。嵩山上有七十二个寺院,当属少室北麓五乳峰下少林寺最为著名。
    禅宗僧人皆精通七十二绝技,禅宗依旧在中原五宗排不上号。
    琉璃寺在这七十二寺院中更排不上号, 但这也不妨碍师父曾是中原武学一代宗师。
    琉璃寺在太室山南麓山峰之上,登上一线天, 便与少林的白云峰遥遥相望。
    但这一山之隔, 天堑难越。那头香火繁盛,这一头却人迹罕至。别说人, 一年到头,鸟都见不着几个, 徒有叶玉棠与师父二人空对而坐。
    师父不说话时,叶玉棠自不会打扰师父。
    师父一说起话来, 那真是个没完没了,叶玉棠就更不想说话了。
    有时候她觉得, 师父答应收长孙茂做徒弟, 搞不好就是想弄个话痨上山, 有事没事能陪他聊聊天。但自打长孙茂上山,叶玉棠落得一天比一天烦躁,简直没一日安生。
    ……
    两人清晨出了洛阳城,一路穿行李家庄成片麦田,轻车熟路上了山。
    走到百米深沟处,见着少室山溪,叶玉棠捋起裤管,下了河沟,在溪水中掬了抔山泉喝。清凉山泉下肚,整个人霎时神清气爽。她回头,见着岸边立着等她的人,立在溪水里头招招手,道,“溪水好甜。傻站着做什么?下来啊!”
    几丛树枝丫遮挡了视线。
    长孙茂拨开树枝。
    叶玉棠突然盯住了他,目光一点点变得专注。
    长孙茂以为她想起了什么,远远凝望着,没敢动。
    叶玉棠看了一阵,突然踩着溪边堆积的怪石,几步纵跃,上了那株缀满红果的树。
    长孙茂抬头,阳光刺目,枝叶繁茂,枝条颤动,落下几片枯叶。
    叶玉棠从树上坠下来,笑容灿烂。
    摊开双手,手头满满一把红彤彤的野山枣。
    师姐弟两人一路吃着野枣,往一线天上走去。
    趁着这当口,叶玉棠复又说起长孙茂拜师入少室山前,在姑苏的种种傻事,笑了个没停。
    长孙茂道,“有这么好笑?”
    “我那时没什么世面,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她嘴里山枣咬得爽脆,连带说话时也吐露出一股清甜气息,“你究竟是几时才意识到你师姐乃是个女人?”
    长孙茂没吱声。
    恰逢两人一前一后,经过一处瀑布下的清潭。
    他遥遥望向那个清潭玉|洞,多年前的一幕突然浮现。
    灰色僧衣绑带被一圈圈除下,当作发带拢紧长发;宽大僧袍也脱落下来,她背对自己,赤身走进浅潭之中,至水深及腰之处,一钻而入,随后,又在那瀑布底下浮出水面,拢了拢头发,头发、睫毛、肌肤几近湿透;潭水刺骨,激得她嘴唇殷红透顶,眼睛微微眯起,她倒浑然不觉,回过头来,道,“过来,带你去看好东西。”
    在她侧身之时,长孙茂看到她浅麦色肌肤,纤长紧致的肢体,微微起伏的曲线一路往上,在他不敢直视之处,再往上,他小心翼翼看过去,细细红绳系一只青玉的海棠叶。
    自那时起,他辗转反侧,每天心里头想得都是——原来不是海棠花,是海棠叶。
    叶玉棠没注意到他心猿意马,兀自讲了一堆陈年往事,他都没有应。
    她顿住脚步,回头问,“你既一早便已认出我,为何不同我打招呼呢?”
    长孙茂回过神来,道,“我打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叫了棠儿。”
    “我没答应,不作数。”
    “我叫你棠儿,你几时有答应过?”
    “那倒也是,”叶玉棠瞅了他半晌,道,“你现在这样……稳重,搞得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她盯着此人苍白面容,上手捏了一把,“笑一个。”
    长孙茂在她蹂|躏之下,一笑。
    这副表情,令叶玉棠险些笑岔了气,道,“……算了,还是别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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