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人灵活的爬进陶罐,接过罐盖,乖巧的自己合了起来。
    云姑知道他来问自己要人,没有说话,径直带他步上石阶,从腰际布囊中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楼门铜锁。
    布囊上绣着一簇火苗,小巧而精致,和劫复阁的图腾纹样竟有四五分相似。
    楼上的屋子里头也放着陶罐,不过少了些,只墙角摆着两只。
    屋子里一应陈设与外头村落也没多大区别,一应物件以银器居多。床上搁着些小玩意儿,有布偶,有老虎鞋,多是一些做好的或是还没完工的绣品。
    看起来应是一间女子闺房。
    梳妆台前搁了个黑衣男子,被五花大绑着,转不了头。嘴里也塞了只破布,哼了两声,听起来有点子生无可恋。
    云姑将钥匙挂在门闩上,问柳虹澜,“这位是你们朋友吧?”
    话音一落,重甄突然不再则声。
    “阁主。”柳虹澜两步上前,伸手从上到下一划,袖里剑齐齐展展割断绳索。
    绳子解开,重甄却没立即起身。
    而是在铜镜前静静坐了片刻,忽地转过头来,直勾勾打量云姑。
    看了半天,突然说,“面纱能否解下。”
    重甄这人不讲信义,出了名的只认钱不认人,但面上的功夫,还是不曾出过差错。
    柳虹澜跟随他多年,从不曾见他如此失礼,这次竟是生平头一遭。
    云姑倒不生气,只淡淡道,“这位公子,你友人来寨中寻你,还请出来说话。”
    重甄一动不动,仍旧还是你那句,“姑娘,请解面纱。重某不想自己动手。”
    云姑径直朝阶下走,忽而面前黑烟一现,整个人被推下两级阶梯,不由惊叫出声。
    庭院中,叶玉棠刚为师父插上香烛,听得女子尖叫,猛地回过头来:只见云姑跌坐在地,重甄半跪在她侧,手中攥着扯下的面纱,一眨不眨的俯视着她的脸,一脸的惊疑。
    云姑一行泪流下来,问,“看清了吗。”
    重甄道,“看清了。”
    云姑道,“认识吗。”
    重甄迟疑了片刻,摇摇头。
    良久,院落中响起一声清脆巴掌声。
    云姑夺回面纱,踉跄跑出去几步,背对众人,颤抖双手,面纱系了几次才系回去。
    叶玉棠不由地攥紧长孙茂的袖子,“怎么回事啊……”
    长孙茂摇头。
    云姑回过头来,对着叶玉棠,声音颤抖地说:“我们绑人,是我们不对在先,害这位公子受了惊吓,我向这位公子道歉就是了!这位公子,又何必如此羞辱于我?”
    叶玉棠看不得姑娘哭,一时有点慌,捋起袖子,想给她擦眼泪。
    云姑像只受惊的鹿,见她上前,两步退后,有些怨恨似的大声说道:“他们从不主动害人,除非有人伤他们!若不是那位公子伤人在先,又何故会被绑回这寨子里?”
    柳虹澜在后头小声辩驳,“我们没有伤人,我拿我这张脸对天发誓……”
    叶玉棠闻言,也劝解道:“既然这样,他们可能真没有伤人。”
    “那又怎么会绑他回来?以前从来不曾,以前从来不曾……”云姑擦擦泪,自知失态,“算了,看在长孙公子情面上,这事我不跟你们计较。既然祭拜完师父,那么请走吧,立刻离开。”
    叶玉棠道,“可是,我还想向问……”
    云姑大喊大叫起来:“没什么好商量的!滚!”
    什么事还没问道呢,这就要被赶走了。
    这都什么事啊……
    她以眼神向长孙茂求助。
    长孙茂只好去看重甄,毕竟这事他是牵头人。
    重甄犹疑片刻,慢慢说道,“那我们改日再来叨扰。”
    叶玉棠知道这寨子不好进,所以重甄这两人才想借长孙茂的面子,以祭拜师父为借口,方便进这寨子里与云姑搭上话。
    如果聊高兴了,在师父金身面前,自然更能借着师父的面子,同云姑多套些话。
    这事,她也是方才刚想明白了个大概。她都耐着性子,不同这几人置气。谁知临到头来,重甄却不知怎么将这云姑给得罪了。
    她差点给气笑了,抬头说,“阁主,走啊。”
    庭院中,却没有一个人有要走的意思。
    所有人都呆呆的站在原地,柳虹澜忽然四处张望起来,问道:“什么声音?”
    长孙茂道,“圣鼓。”
    她向来自恃耳力极好,可这回不论她怎么凝神细听,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长孙茂又道,“还有瓢琴。”
    重甄与他相视一眼,点点头。
    叶玉棠满腹狐疑。她仍旧什么都听不到。
    这次连云姑也听见圣鼓声响,压低声音,兀自说道,“糟糕。他们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她细细一听,伴随着两个男子轻笑,乐器音忽起忽灭,竟就在百步开外。
    云姑脸色一变,猛地说:“快,快去藏起来!”
    说罢推攘柳虹澜与重甄,将二人引进阶梯下的门洞,嘱咐道,“寻一只空坛子钻进去。”
    待她回过头来,只另两人还立在庭院中,忽然慌了阵脚,压低声音道,“怎么还不寻间屋子藏起来?”
    长孙茂犹豫一下,抬头,瞥见阶梯上房门大开那间屋子,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不如暂且避一避。
    便与叶玉棠一齐飞身进屋,将门合拢起来。
    吊脚楼门几乎是刚关上的瞬间,门口铃声大作,两名少年身形的苗人男子一前一后进得寨中来。透过窗纸,隐隐可以看出其中一人腰间系着腰鼓,一人手中擒着一把琴。系鼓的乃是龙牙,玩瓢琴便是狼牙。
    铃声、脚步、低语,她均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可是至今她仍旧没听见半点琴声鼓声。
    怎么回事?叶玉棠皱紧眉头。
    云姑用苗语问这二人,“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巡完山回来了?”
    龙牙敲了敲鼓面,嘿嘿笑道,说,“听说今天有一伙人从后山闯进一心岭里来,我们去水井那里瞧了瞧,没寻见尸首,心想,莫不是从漫山遍野的猫鬼中害阵里脱了身,寻上你这里来了?”
    云姑冷笑一声,骂道,“摸尸摸出来的好处,从古至今都让你们得了去。我这里能有什么好玩意,能让外头人惦记着?”
    龙牙狼牙相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普天之下最好的东西就在你这山头,不然从古至今,山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尸身上的好东西让咱们摸?”
    云姑反问,“你们在这山头挖了这么多年,又挖到了什么了吗?”
    “那倒还没有。”
    云姑嘁地一笑。
    狼牙突然说,“不过我看快了。”
    云姑道,“为何这么说?”
    狼牙道,“进来上一心岭的江湖人越发多了起来,我猜,可能有人发现寻找迦叶神功的门路,走漏了出去——”
    龙牙打断他:“你跟她关系很好吗?跟她说这做什么。”
    狼牙住嘴。
    云姑问:“今天摸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狼牙咧嘴一笑,似乎颇为得意,“自然摸到了。”
    云姑摊开手来:“上缴!”
    龙牙啪地一下打在她手板心上,“想得美。”
    狼牙从兜里拿出一串什么东西,放在手心里摩挲着,“我们也好容易的得来的,这人身上一文钱没有,唯一看起来值钱的只有这个。我们看着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就想叫你看看。”
    狼牙正要递给云姑,龙牙有些犹疑的拦一下。
    云姑气地说,“我又抢不你们。”
    龙牙挠挠头,“那倒也是。”
    这才放心让狼牙交给云姑瞧。
    云姑拿在手里瞧了一阵,突然大惊:“这东西……这东西可是谢王遗物!”
    龙牙道,“谢王?以前谢族那个王?谢氏不是灭了很多年了吗?”
    狼牙敲他脑袋:“你蠢不蠢,谢氏灭了,可是谢王的女儿给了我们主人做了老婆呀。”
    龙牙道,“是了是了。那这东西是主人弄丢的?可是怎么会在那个年轻女人身上……”
    云姑拿着那串东西,质问两人:“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透过窗纸,叶玉棠隐隐看见云姑手头拿着只九曲的银镯子,也觉得有些眼熟。
    狼牙道,“有个女人追着我们放在水井旁的眼线,一路追到前山,中了龙牙的中害阵,倒在阵心,被我们发现。龙牙搜身,发现她身上就这个值钱,系在右手胳膊上。”
    叶玉棠想起来了。裴沁手上系着一只做工精细的九环银蛇镯,从小就系着。那蛇眼睛上嵌着两粒小小黄宝石,看着栩栩如生,所以叶玉棠始终记得。
    是师妹!
    她一时心急脑热,险些就要踹开门窗,冲出去质问那两人师妹在何处,他们将她怎么了!
    长孙茂怕她急火攻心,低声说,“他们不会将裴沁怎么样。”
    “我知道他们不会。”叶玉棠咬紧牙,“但这两阴险小人,我就是怕她受到伤害。”
    这两句话虽是动用内力传声,但一时情急之下,也弄出了点动静。
    狼牙龙牙突然安静下来,微微躬身,四下扫视。
    龙牙笑嘻嘻的问云姑:“原来你这里藏了人呀?”
    云姑淡淡笑道,“哦,兴许是哪个孩子睡觉不踏实,踢了罐子。”
    龙牙笑道,“我看不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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