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璎接过茶盏,双手颤抖不止,她满眼含泪惶惶望着陈明楷,哽声道:“明楷哥哥,你……也是……”
    陈明楷满眼笑意,刹那间眼神明亮如星辰。
    他见蓝璎如此激动,便走到她身后,替她接下茶盏放在桌子上,然后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额间轻轻一弹。
    “这么多年,我给过你很多次暗示,可你就是没猜出来。我一直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会猜到?却没想,你这傻丫头根本同前世一样,还是这般天真。”他故意戏谑道。
    蓝璎缓缓转身抬起头,无比认真地望着陈明楷,脸上挂满泪珠。
    “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她同陈明楷一样将这几句诗轻声吟诵,而后含泪笑道:“原来如此,明楷哥哥,你一定早猜出我是……”
    她忽然停住,没再说下去。
    陈明楷接过她的话道:“回梅城县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了。不止是你,还有甄晚凝,我也早猜出来了。”
    原来陈明楷亦是重生,难怪这一世他会事事顺利,高中状元,并且知道最后登上皇帝宝座的其实是襄亲王燕夷吾,而不是人人敬仰的荣安郡王谢伯恩。
    蓝璎忽然想起了什么,望了一眼门外,见外面仍然寂静如常,只听见风吹过树木的沙沙声和阵阵蝉鸣声,她完全放松下来。
    “明楷哥哥,那前世,你是怎么死的?”蓝璎低声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陈明楷眸光变暗,摇了摇头。
    “除了这个,你还想知道什么?”
    蓝璎深思片刻,小心问道:“定南侯他后来过得如何?”
    陈明楷犹豫了下,冷静回道:“他依然获封定南侯,日子么,过得不算好,也不算差。”
    蓝璎本来还想问,前世陈明楷死时,李聿恂和宋仝又是如何,但是话到嘴边,却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不礼貌,怕伤了陈明楷,便没再问。
    陈明楷有些诧异,温柔道:“你就没有其他想问的?”
    蓝璎眨了眨眼道:“定南侯夫人是哪家的?还有镇国公宋仝的夫人,可是袁若梅?”
    陈明楷故意卖了个关子,说道:“宋仝后来所娶的正室夫人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县主,而李侯的夫人么,你大可以自己去猜。”
    其实这个问题挺无趣,前世她和甄晚凝死于宫乱,宋仝和李聿恂却是封公封侯,仕途正盛。今世恩爱的两对夫妻,在前世根本就是不同道路上的陌生人,他们后来娶妻生子既不是什么奇怪之事,同时也与她们不相干。
    蓝璎道:“没什么好猜的,我就是问着玩儿。”
    陈明楷轻轻点了点头,郑重望着蓝璎道:“这件事你知、我知,除了可以回去告诉甄晚凝,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否则我们三家都要遭受灭顶之灾,明白吗?”
    蓝璎郑重点了点头,又道:“所以晚凝姐姐的身世,你是一定不会说出来的,是不是?”
    陈明楷笑了笑道:“回去转告甄晚凝,她大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不用担心这个。”
    蓝璎满脸期待,笑得也挺开心,再求道:“明楷哥哥,那你一定答应我,不要让芷儿进宫去做太子的哪个劳什子侧妃。”
    陈明楷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道:“你这是学会反过来威胁我了?”
    蓝璎笑容灿烂,语气肯定道:“你既然肯同我坦白直言,我便知道你不会再拒绝我。”
    陈明楷一脸宠溺地望着她道:“从小到大,我拿你当妹妹宠着,何曾拒绝过你?倒是你总是隔三差五给我惹麻烦事,为此我挨了老师多少骂。这些事,你似乎都不记得了?”
    蓝璎开心地笑了,笑声清脆动听,仿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有人在背后撑腰的小女孩儿。
    陈明楷告诉蓝璎,皇帝下旨为甄晚凝寻亲之事,他自会协助宋仝,找出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两人在书房里聊了许久,相谈甚欢,蓝璎因此忘了自己还要去探望生病的蓝娉婷。
    直到外面忽然传来陈笙的声音,禀报说定南侯李聿恂人已到王府大门外,一则为拜见平西王,二则为来接妻子回家。
    第一百零七章 侵犯
    早朝时, 李聿恂因见陈明楷不在,心中疑惑,打听得知他突然告了假, 当时便觉得事情不妥。
    偏今日早朝皇帝再次提起西南匪患日渐猖獗,隐有危及西南朝局根基之象。而对于朝廷是否需要出兵协助州府剿匪,众大臣议论纷纷,在大殿上争得面红脖子粗。
    金碧辉煌的乾元殿,人声嘈杂, 吵吵闹闹如同京中最热闹的菜市。平日面目严肃, 极注重京官形象气派的文武大臣们,这时气得跺脚直骂的有, 乐得旁观三大派明争暗斗的有,嫌吵嫌烦默默摇头的有, 而站在武将队中的李聿恂根本无心参与。
    他表面沉着冷静,神色淡淡, 但心里早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只惦记着自家小娇娘是否听他的话安安稳稳在府里呆着。
    他越是心急, 朝堂上的争论却是越拖越长,平常一个时辰的早朝, 今日硬是拖到一个半时辰才散朝。
    出了乾元殿,李聿恂只同宋仝草草打了声招呼, 便步履匆急抢先离去。
    出宫后,李聿恂本来预备着先回府看看蓝璎到底在不在家,走到半路越想越不对劲,直接掉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的平西王府急奔而去。
    到得平西王府, 使人一问, 蓝璎果然在里面。
    李聿恂憋了一肚子气, 耐着性子等人进去通传,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领他进入门楣高阔的平西王府。
    进入前院,陈明楷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色常服站在宽大而又气派的正厅迎接他。
    李聿恂没见到自家夫人,脸色立时变得暗沉,同陈明楷相互见礼时,语气很是生硬,客套话也没说。
    陈明楷面带微笑请他入座喝茶,他却板着脸道:“内子一早便来府上拜谒王妃,叨扰足有一个多时辰,不知现下何在?”
    陈明楷道:“尊夫人正同拙荆在内室叙话,李侯莫急,本王这便派人去请。”
    李聿恂微微点头,走到椅子前,理了理因一路骑马狂奔而褶皱厉害的朝服,默默坐下。
    陈明楷道:“李侯竟是散了朝后直接过来的?”
    李聿恂面不改色,淡然道:“微臣听闻王爷今日早朝突然告假,担心王爷身体有恙,故而心急来探望。”
    陈明楷语气和善地笑道:“你我相识多年,本就是兄弟,如今更是连襟,往后李侯同本王之间,不需如此客气。否则让璎儿和娉婷姐妹俩瞧见,倒要怪我们故意见外了。”
    李聿恂道:“王爷待人谦逊,李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时有两名年轻婢子端着刚泡好的热茶上来,陈明楷伸手微微一摆,示意她们先给客人上茶。
    等婢子们默默上完茶,陈明楷才道:“前阵子因祖父宁国公病得厉害,病情反反复复,本王又不得空,娉婷为替我尽孝,每日里亲自去宁国公府守在祖父病榻前侍候汤药,往往一去就是一整日。连着这些日子,祖父的病势好不容易有所好转,娉婷自己却累病了,这两日更是连床都起不来。”
    “今日清晨,我见她精神很不好,索性告了假,想着在家好好陪她一天,让她安安心心养病,也顺带看着她好好儿把药吃下。”
    说道这里,陈明楷有些不太好意思,笑道:“不过一些家务琐事罢了,没成想倒让李侯挂心了。”
    李聿恂见陈明楷解释得这般详细,字字真诚,不免心生惭愧,暗道自己年纪越大,反而越是疑心重,竟然怀疑起陈明楷和自己的夫人。
    这事若是让大哥宋仝知道,定要狠狠嘲笑他一番。
    但是……
    想起之前种种,李聿恂总觉得陈明楷对蓝璎没安什么好心。
    这世上有几个行事磊落的正常男子会像陈明楷这样对待姨妹的?他对蓝璎未免关切太过,殷勤太过,特别是他每次偷偷看着蓝璎时的眼神,让李聿恂极为看不惯。
    陈明楷何尝不知李聿恂早就对他心生怀疑,可他又怕什么呢?
    他不仅不怕,反而很是不服气。明明他和蓝璎认识最早,两人青梅竹马,终身暗许,感情深厚。若非他这一世临时换了主意,不愿辜负蓝娉婷,那蓝璎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还会有李聿恂什么事?
    方才在藏书楼,陈明楷清清楚楚看见蓝璎知道真相后眼中流露出的喜悦和对他自然而生的依赖。尽管两世蹉跎,发生了很多事,但是蓝璎对他的感情还似年少时那般单纯,一分未减。
    他其实可以不用同蓝璎说出自己重生之事,但他到底忍不住,还是说出来了。
    藏书楼分别时,蓝璎双眸含泪,莞笑着告诉陈明楷——今日她很欢喜。
    从藏书楼走到正厅这一路,陈明楷脑中一直回想着这句话,有了这句话,此后无论如何,他将从无后悔。
    听得厅外走廊中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李聿恂立刻站起身来,目光直直朝门口望去。
    而陈明楷却安然不动,稳坐在太师椅上,眼神不动声色望着李聿恂。
    蓝璎婉约玲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陈明楷蓦地收回冷漠的目光,低头饮着茶水。
    听到李聿恂上前同蓝璎亲密说话的声音,陈明楷心中暗道:“定南侯啊定南侯,西南匪患猖獗,你已是死期将至,命不久矣。今生今世,你且自身难保,你以为自己还能护得了璎儿几时?”
    李聿恂抓住蓝璎的两只手,打量她一切如常,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他就这样径直拉着蓝璎的手,走到陈明楷面前,语气敷衍地同热情的主人家告辞。
    陈明楷亦不作挽留,笑着命陈笙送他夫妇二人出府。
    面色冷傲的李聿恂一路紧拽着蓝璎的手,不顾平西王府上下众人的目光,将她带到马车上。
    蓝璎见李聿恂也跟着自己上了马车,疑惑道:“夫君不骑马回去?”
    李聿恂挺直腰背,大马金刀地坐在蓝璎身旁,冷着声音道:“我就坐这,不骑马。”
    蓝璎见他这样,心里其实有些发虚。
    她本就是瞒着李聿恂出来的,虽说并没有什么龌龊见不得人的心思,但在平西王府,她同陈明楷单独见面,两人交谈许久不说,还知道了他一件了不得的秘密。更重要的是,在知晓这件秘密之后,她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对陈明楷表现出不该有的亲近感情。
    在藏书楼同陈明楷分别之后,蓝璎去看望生病卧床的蓝娉婷。
    见到憔悴虚弱的蓝娉婷,蓝璎惭愧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更让蓝璎难堪的是,蓝娉婷告诉她,称自己已经身怀有孕,只是特意瞒着陈明楷,怕他担心。
    与蓝娉婷的端庄贤惠相比,蓝璎竟有种自己上不了台面的感觉。
    那一刻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她的阿娘出身梨园,所以在她的骨子里多少也有些不正经不自爱的行事作风。若非如此,陈明楷为何成婚这么多年,而每次面对她时还是会做些明显有逾礼法的亲近举动?
    或许正是她给了陈明楷可以逾越伦理的信号和错觉?
    “本侯爷一句话都未来得及说,夫人作何摆出这般受了委屈的模样?”李聿恂正身端坐,质问道。
    蓝璎吓了一跳,发现他并未看向自己,因此小声道:“奴家手腕疼。”
    李聿恂面色一滞,反应过来刚才一路上他拽她的手太紧,因而弄疼她了。
    “一点小伤,回去叫紫纤给你抹药,两三天便好。”他道。
    “嗯”,蓝璎语气失望地应了一声,转头偷偷望向李聿恂,见他仍然是板着一张黑脸,眼神凶凶的,不由嘟起嘴唇,想着该如何哄他。
    可是蓝璎也不知陈明楷到底同李聿恂谈了些什么,因此想说话又不知从何开口。
    气氛有些冷,蓝璎本想伸出手臂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像平时那般厚着脸皮撒个娇,但是手伸出去不到一半,又尴尬地收了回来。
    李聿恂瞥了她一眼,不知她伸手是要做什么,却又为何默默收了回去。
    他不满道:“瞧你在平西王府时那般高兴的样子,想必是他答应你的请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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