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杰站在车前,毕恭毕敬地朝韩千觞行了一礼。他身材颀长,穿一件绿色官服,模样又是斯斯文文的,瞧着不像个修士,倒像个读书人。
    “韩将军凯旋归来,当真乃我苍州大幸啊!”
    风遇雪从车上看下去,便能瞧着自己的生父那张谄媚的脸。
    韩千觞的目光瞄过风杰肩头的落雪,想他是在此等候多时,不禁微微一哂:“待会儿夜宴上本就能见到,大人又何必如此?”
    风杰摆摆手,笑道:“夜宴之上,哪里有此处谈心来的贴心些啊,更何况,我也多时不曾见过小女,免不得要来叙一叙父女亲情的。”
    说着,他还慈爱地看了风遇雪一眼。
    风遇雪嘴角毫不留情地勾起一丝冷笑,她起身随手将帘子扯下,隔绝了和外面的视线。
    这满苍州的城墙加起来,怕是也赶不上风杰的脸皮。
    因身有残疾,便在女儿五岁时将她赶到庄子上居住,多年来不闻不问的父亲,哪里有什么亲情可叙。
    风遇雪靠在马车上,微微闭了闭眼睛。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初得知韩千觞也中了玉蛊香,预备将她留在身边时,风杰那令人作呕的嘴脸。
    他说:“这丫头不过是个贱婢所生,虽说有些姿色,但到底过于卑微,便是做妾也辱没了将军,将军便当个阿猫阿狗养在身边就是了。”
    “只是她到底是姓风的,便看在她的份上,将军日后可要多提携提携我们风家啊。”
    若论面皮,风杰定然是九州十六派最厚的一个,没有之一。
    风遇雪面色冷冷,便听风杰的声音隐约从马车外传来。
    “上回我也曾与将军提起,我家次女尚且待字闺中,今年也有十九岁了,她性子温顺,且极有天赋,如今已是金丹中期的修为,为人妻子,也是良配啊。”
    风遇雪下意识地攥紧了她手里的汤婆子。
    那东西十分精巧,以铜和金银打造,上面有一个小口,把热水灌进去,揣在怀里,最是暖和。
    她走了神,手不知不觉抠开了汤婆子的壶盖,热水哗啦撒出来。
    风遇雪被烫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汤婆子摔在马车上,发出一声笨重的闷响。
    下一刻,车帘掀开,韩千觞已窜了进来。
    他动作极快,不等风遇雪回过神来,他已将那汤婆子捡了起来。
    热水浇湿了风遇雪的衣裳,两只手也被烫的通红。韩千觞神色铁青,冷冷瞪她一眼:“笨!”
    风遇雪支棱着两只手,春葱般的手指如今红了一大片,身上也沾了不少水,瞧着狼狈不堪。她一脸无辜地看着韩千觞,一副这可怎么办的模样。
    跟着车的玉珠听到声响,忙上前道:“主君,风姐姐手上伤得厉害,衣裳也需要换一身,只怕宫宴是要赶不上了。”
    风遇雪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然而下一刻,只见风家的马车上,一个年轻女子掀开车帘,脸上带笑,轻启朱唇道:“不必了,我这随身带了衣裳和烫伤的药膏,妹妹若不嫌弃,我们便一起走,等入了宫,叫人寻一处偏殿,将衣裳换了便是。”
    只见这女子妆容精致,杏核眼,尖下巴,唇若点朱,面若桃花,生的十分美艳,正是风家嫡出的二小姐风醉秋。
    风杰膝下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嫁了风夫人的母家司马家,二女儿待字闺中,三女儿出身卑微,不成气候。
    他心知以风家的地位,想要攀附皇族很难,便把主意打在了韩千觞身上。
    风遇雪出身低微了些,可风醉秋若是嫁给韩千觞做正妻,却也是足够了。
    毕竟风醉秋是风杰膝下的子女中,修为最高,最有天赋的,他对这女儿寄予极大希望。
    风遇雪薄唇微抿,并不吭声。
    她从风家大宅中搬出来时,才不过五岁,对这个二姐并无多少印象,今日这一见,竟是五岁之后的第一回 。
    韩千觞的目光扫过风杰,停在风醉秋脸上。
    他生的俊美,风醉秋到底是闺阁女子,被这样紧盯着,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红晕。
    许久,韩千觞才淡淡道:“如此,也好。”
    第3章 狐妖
    风醉秋常入宫中,带着风遇雪轻车熟路地寻了个认识的老嬷嬷打点,引二人到了一处不常用的偏殿。
    二人坐在桌前,桌上茗茶袅袅,一灯如豆。
    风遇雪本就肤白胜雪,风醉秋的衣衫颜色鲜艳,灯影摇曳之间,越发衬得她灿若桃花,明媚动人。
    “妹妹这容貌,也难怪韩将军倾心于你。”风醉秋瞧着风遇雪笑吟吟道,只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风遇雪喝了一口茶,面无表情地看了风醉秋一眼。
    这人大费周章请自己到这里来,总不会就为了说这么句无聊的废话吧。
    风醉秋对风遇雪的目光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以前我总是想,一个自小乡野间长大的野丫头,怎么就能轻而易举,捕获韩将军的心,甚至为了你抛下大军,连夜提前回京。今日瞧着妹妹,我才终于明白,妹妹果然是有动人之处的。”
    风醉秋一边说,一边紧紧地盯着风遇雪,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似乎想从其中读出一些变化来。
    风遇雪抬头看了她一眼。
    “难道你不知情?”风醉秋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妹妹啊妹妹,如今满京城谁人不知,韩将军是极宠爱你的,若不然这样的宴席,以你的身份,又如何参加的了?”
    “哎呀,瞧我傻的。忘了妹妹天生就是哑巴,不能说话的。我这般问,你又能答什么?”风醉秋造作地掩嘴笑道,“让我猜猜看,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都是风家的女儿,有有这般姿容却只能在乡间长大,你不甘心,所以你费尽心机打听到韩千觞遇袭,将他带回家中救治,果然依仗着这些一步登天了。”
    呵,这人想象力还挺丰富。风遇雪在心里想。
    “你恨风家对你薄情寡恩,但你当真以为但凭你自己就能在韩千觞身边站稳脚跟?再有五年十年,韩千觞总是要娶妻的,而你色衰爱弛,你后半生的依仗又在哪里?”风醉秋说到此,慢慢打住话头,幽幽地喝了口茶。
    “妹妹啊,眼光要放长远些,一笔写不出两个风字,与其让韩千觞娶了司马家又或者陈家的女儿为妻,我不是更合适吗?”
    是啊,韩千觞权势滔天,虽然性子乖张,但在贵女们的心中大约也是香饽饽。
    她们出身尊贵,也不会受她这样的折辱。
    风遇雪闭了闭眼睛,看向风醉秋。
    风醉秋见风遇雪的神色似乎有些松动,再接再厉道:“我如今的修为在四大家族的女子之中,已是最高,只要你能帮忙搭线牵桥……”
    然而她话音未落,只听外面传来吱呀一声,大门敞开。
    风醉秋面色一变,冷声道:“何人在那?”
    说着她广袖一挥,一道绿芒自她袖间飞出,却无声地被黑暗吞噬,没有半点回响。
    黑暗中,一个人影自黑暗中迈出,正是韩千觞。
    风醉秋面色惨白,面上露出一丝心虚之色。
    以韩千觞的修为,若是有心方才她所说之话,便是站在皇宫外也是能听得见的。他弄出声响,只怕是故意不想她说下去吧。
    韩千觞走进屋内,他的目光在两姐妹之间梭巡,而后慢慢停在了风醉秋面前。
    风遇雪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茶杯。
    韩千觞问风醉秋:“你想嫁给我?”
    风醉秋被他盯得浑身微颤。
    她是风家二小姐,是风家这一代中,修为最高,最出色的后辈。她有美貌、有家世、又怎甘心屈居于任何女人之下。
    “是。”风醉秋的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在韩千觞的威压之下,她胸膛起伏不定,许久才抬起头,朗声道:“我倾慕将军,喜欢将军,想要嫁给将军为妻!”
    纵然苍州修者众多,崇尚力量,但如风醉秋这般,未出阁的女子对一男子表白,也算是离经叛道之举了。
    此话说完,便是风醉秋自己都后怕地心脏狂跳,面色泛起红晕来。
    “喜欢我?”许久,韩千觞才轻笑着重复。
    “你有多喜欢我?”他向前一步,站到风醉秋面前,微微俯身,凑在风醉秋耳边问道,“你敢为我去死吗?”
    风醉秋瞪大了眼睛,看着韩千觞。
    他离她那么近,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风醉秋的眼睛,仿佛刹那间可以看穿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那一刻,风醉秋的嘴颤抖了许久,却终究是说不出一个敢字。
    韩千觞看着她怔忪的模样,嗤笑一声,转身拉起风遇雪的手。
    “走吧,再迟便误了开宴了。”
    这之后,他带着风遇雪扬长而去,再未回头看过一眼。
    风醉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额角沁出了冷汗。她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
    韩千觞,四大家族这一代最为优秀,最有权势的男人,难道不该她这个最为优秀的女人来相配吗?
    为什么他身边的女人,是一个贱婢生下的野丫头?
    而此时,风遇雪被韩千觞拉着手,大步流星地往正殿走去。
    她忍不住偷偷去看韩千觞的神色。
    虽说风醉秋对韩千觞的喜爱到不了为他去死的地步,但她无疑是当真想嫁给他的。
    可他方才的态度,却不像是能找得到妻子的样子。
    生平见过几面,就要人家为他舍生忘死,他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子人人爱吗?
    或许是感受到风遇雪探究的目光,韩千觞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后颈,仿佛在安抚一只宠物。
    “不必担心,她不可能取代你。”
    嗯?
    韩千觞似笑非笑,“便是论虚情假意,你也比她强上许多。虽然你当初也是这般假惺惺地,投怀送抱,但起码演的很像。”
    风遇雪脸色阴沉,狠狠甩开韩千觞的手。
    她瞪着他,眼睛里禁不住沁出一丝泪光。
    这泪光似乎将韩千觞灼痛了,他把她一把拉进怀里。
    大手如钳子一般牢牢攥住她的肩膀。
    “怎么?难道你要说,你当初豁出性命救我,不是因为我是韩千觞?”他冷笑着捏住她的下巴,“小哑巴,注意你的态度,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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