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仙子也是最爱看热闹,见状跟着起哄:
    “伏沧仙尊说得没错,就说今日十方绘卷之事,若不是沈黛心细如发,从纯陵藏书阁失窃一事开始查起,怎么会发现今日草蛇灰线、伏行千里的真相?这样沉稳睿智的行事,昆吾道宫还能找出第二个人吗?”
    沈黛站在人群中,被摇光仙子夸得背后直冒冷汗。
    ……这是不是夸得略有些过头了?
    但摇光仙子却不觉,还要拉着旁人一起来夸,于是她一眼就选中了对面最尴尬、最不适合在此时开口的衡虚仙尊:
    “衡虚仙尊,您算是看着沈黛长大的吧?您觉得以沈黛之才,能否担任得了仙盟首领的位置?”
    众人的视线汇聚在了衡虚仙尊身上。
    其实本就有许多人在看纯陵的热闹,纯陵十三宗位列仙门五首数百年,这一辈最出名的两个弟子,一个是江临渊,一个便是沈黛。
    江临渊十八岁结丹,归海凝碧剑尽得衡虚仙尊真传,十九岁便隐隐有了元婴剑意。
    而沈黛不过是天赋普通的四灵根,筑个基就要拼死拼活,在纯陵时,多少人说她是拿所有的运气换,才换得了被衡虚仙尊收入门下的机会。
    可现在。
    最受师门期待的江临渊叛逃入魔,同一日,沈黛被重霄君、摇光仙子还有伏沧仙尊一力推举,要选她做仙盟首领。
    这样的落差放在曾经身为沈黛师尊的衡虚仙尊身上,到底是难堪多一些,还是懊悔多一些?
    似乎是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被无数人盯着,纯陵十三宗屹立仙门五首多年,想要看昔日高高在上的仙门蒙受羞辱的人只多不少。
    衡虚仙尊面色漠然,沉静回应:
    “除却年纪与资历,别的地方……已无可指摘。”
    无可指摘。
    听到这样的评价,沈黛一时间还有些晃神。
    曾几何时,别说得到这样的评价,就连被衡虚仙尊称赞一句“尚可”,她都会高兴得在自己的洞府里的床上偷偷打滚。
    那个时候的她,世界只有那么小,接触的人也只有那么少一句责怪,就能让她的天塌了,一句夸奖,就能抹去所有伤痛。
    可现在站在衡虚仙尊的面前,听着他不管是真心还是迫于无奈说出的“无可指摘”四个字,沈黛只觉得平静坦然。
    既无大喜。
    也无大悲。
    衡虚仙尊的看法和评价对她而言已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值得她略感快意的,唯有此刻空气中一种无形的势。
    从前那股势,是师徒尊卑,压在她头顶上,令沈黛不得不遵从衡虚仙尊的命令,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要披荆斩棘,舍生忘死。
    现在这股势,是相互平等的对峙,他是纯陵十三宗的长老,而她是被推举为仙盟首领的候选人。
    仙盟独立于各派仙宗,只为对抗魔族魇族行动,若沈黛真的接任,不说可以直接凌驾于衡虚仙尊之上,也能与他平起平坐,受纯陵所有弟子恭敬见礼。
    沈黛忽然笑了笑。
    “没想到能得您这样的评价,衡虚仙尊,过奖了。”
    衡虚仙尊眸光沉沉,似怒非喜。
    沈黛如今越是耀眼、越是惊才绝艳,便好似在证明他当初有多不识明珠。
    他看着沈黛,心中怒然之余,也难免生出几分追悔——
    若是当初,他在沈黛身上再多花些心思,再多开掘她的可能性,是不是就能发现她天生仙骨的体质,她今日会不会是以纯陵十三宗弟子的身份站在这里,受各仙宗掌门的认可,为纯陵十三宗争光?
    沈黛对衡虚仙尊眼中的惜才之意毫无察觉。
    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这些人扯头花,也不是想要争权夺利,修真界危在旦夕,不日血雨腥风,什么名利权势,都是虚妄。
    沈黛手捧《博古灵器录》,对重霄君道:
    “禀重霄君,沈黛此次前来并非为了争取仙盟首领的位置,而是有关于魔族阴谋的事情要立即禀告给您。”
    沈黛此言一出,原本还蠢蠢欲动想要一争仙盟之位的众人顿时歇了心思,注意力顿时集中在沈黛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沈黛起身,看了一眼鉴衍大师,斟酌一番后将有关十方绘卷之事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其中有疏漏之处,鉴衍大师和宿檀也出言补充。
    事情从纯陵十三宗藏书阁失窃开始,到今日宿檀借出《博古灵器录》,查明十方绘卷结束。
    这一连串的事情乍看都只是平平无奇的小事,可被沈黛这样串联起来,好似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暗潮被翻到了明面上,令人几乎可以想象远在北宗魔域的伽岚君暗中操控着一切的缜密盘算。
    如果十方绘卷真的在伽岚君手中,他布局了这么多年,藏得这样深,对于自己所谋划的事必定十拿九稳。
    “……地转星移,颠倒方位,逆转乾坤。”
    重霄君看向兰越。
    “兰越仙尊,您知道这是何意吗?”
    兰越秀眉轻蹙,从听到十方绘卷开始,他便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凝重神色,此时重霄君问起,他默然许久才开口:
    “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说,修炼十方之术者,可以将世间方位颠倒至他想要的某一个方位?”
    濮存道人最不善这种咬文嚼字文绉绉的话术,他急忙追问:
    “什么方位?他想要什么方位?”
    “生门,死位,过去,未来。”重霄君抬眸望着某处,凝重中透出几分怅然,“自然是将这个世间颠倒回过去,又或是推演至未来,世间物换星移,这乾坤,便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无上殿一片惊骇之声。
    颠倒过去,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不管有多少失误,都可以再重新来一次,不过对手如何成功,再重来一次,总有击败的机会。
    ……这还怎么打?
    魔族要是真的能完全掌控十方之术,他们十洲修真界不就只有躺平归顺这一条路能选了?
    站在衡虚仙尊身后的陆少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如纸一样雪白,下意识地看向沈黛的身影。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会不会,前世不是前世,而是有人运用这十方之术将世间逆转,重头再来的一次?
    “沈仙君,可否将《博古灵器录》给我一观?”
    坐在重霄君边上的宿危忽然开口。
    沈黛将竹简递给他,宿危打开竹简,催动灵力令竹简浮现文字,扫了一眼,略带诧异地挑眉看向沈黛:
    “你看得懂上古文字?”
    沈黛谦虚道:“小时候学了几天,略懂一二。”
    宿危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记载和沈黛所言相差无几,这绝非是略懂一二能看明白的内容,就连宿危,也是自幼被宿家专门培养才会认得。
    他忍住到了嘴边的夸赞,垂眸看着眼前的竹简。
    “诸位不必惊惶,若十方之术这么好修炼,伽岚君早就一统北宗魔域杀入十洲,哪里还有我们今日坐下来商量如何对付他的机会?”
    纯陵掌门九玄仙尊沉声问:
    “可有什么修炼条件?”
    “竹简上没写,但想也知道,能够逆转乾坤,这可不是一般人的灵力能够支撑的,之前在神仙塚,在常山昭觉寺,不是有不少人与那伽岚君交手过吗?他有没有这样的实力,交手过的人应该最清楚了。”
    众人齐齐看向阆风巅师徒。
    兰越徐徐道:
    “自然是没有的。”
    他这样说,众人又稍稍松了一口气。
    云梦泽的摇光仙子依然面色凝重,启唇道:
    “无论如何,伽岚君谋划多年,我们已经处于被动,这一次江临渊叛逃,既是修真界的耻辱——”
    纯陵十三宗众人脸色难看,尤其是衡虚仙尊。
    “——同样,也是一个向北宗魔域发难的机会。”
    “摇光仙子说得没错,魔族在我们的底线百般试探,是时候该我们主动出击,给北宗魔域一点威慑了。”
    好在重霄君并未真的就在今日选出仙盟首领。
    他先定下了出发前往北宗魔域谈判的时间,又与仙门各家将派遣弟子的人数、领队修士等等事宜粗略商定。
    谈判只是幌子,目的是为了主动出击,试探北宗魔域的态度。
    最坏的结果,十洲修真界大约就要与北宗魔域开战了。
    习惯了和平的修真界各个人心惶惶,沈黛却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们掌握主动权,总好过像前世那样引颈待戮,被打得措手不及。
    这一场议事结束,走出无上殿的所有人看外面的天色都觉得晦暗了许多。
    不过七曜宗还有太衍宗的一群修士,却还远远看着沈黛这边,交头接耳地,还设下了结界生怕别人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整个就是大写的贼眉鼠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争一个仙盟首领的位置,有这样的猪队友,这十洲修真界可真是岌岌可危呢……”
    正邪黑白对天元而言没有意义,他只跟随主人,此刻他见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修士还在一肚子坏水,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说起了风凉话。
    走在前面的兰越瞥了他们一眼,回头问沈黛:
    “黛黛,你如何想的?仙盟首领,你想当吗?”
    沈黛默然半响:“如果当了能更快打败伽岚君,我愿意当,如果不能,我当那玩意儿干什么?”
    伽岚君不死,整个修真界都是风雨飘摇中随时可能坍塌的空中楼阁。
    名利皆是空谈。
    *
    出了长生岛这档子事,修真界人人自危,余下镇守十洲的宗门也不敢懈怠,皆闭门谢客,督促着各家弟子抓紧修炼,以备战来日。
    伏沧仙尊更是压着沈黛回了昆吾道宫,和其他几个属意沈黛继任仙盟的仙尊一起加紧给她训练。
    兰越最善剑术,这一项自然是他负责。
    “你虽无本命灵剑,可剑修与人交手,靠得从不是手中之剑,而是心中之剑,这话听上去或许有些老套,但能一剑封喉的,不是这剑上锋芒,而是你心中的锋芒,领悟此道,你的剑意才能有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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