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动了动没有被压住的左手。
    衬衫的袖子被撸起,小臂皮肤没有遮挡地扎在茂盛的草坪上,有些发痒。
    鼻端都是被两人的身体压出的草汁的清新味道,空气的温度在盛夏都有些燥热。夏油杰却舍不得推开与他紧紧贴在一起、枕着他发麻的右臂的那个人。
    他低眼看着那微微颤动着的雪白睫毛,听着久违的、近在咫尺的均匀呼吸声,陷入了沉默。
    五条悟的胸膛紧密地贴着他的身体,鲜活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隔着胸骨和血肉撞击在夏油杰的心里,让他心脏的某个隐秘角落酸软起来。
    夏油杰轻轻默数着。
    一下、两下、三下
    一直数到一百七十三时,五条悟终于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悠悠醒转。
    雪白的睫羽挣扎地颤动着,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了那双眼瞳。五条悟轻哼着,脑袋在夏油杰的胸口拱了拱,翻了个身将脸全部埋在朋友的身上,试图以此来逃避穿透眼皮的午后阳光。
    温热潮湿的吐息和猫一样的动作将夏油杰胸口的白衬衫揉皱了不少,夏油却浑然不在意,只是抬起方才解放的右手,笑着用手掌去揉那个撒娇一样的雪白脑袋,轻轻推他。
    悟。他唤他名字,声音里含着的笑意初时有些生涩,却很快变得了无痕迹,自然得就像是曾经明亮过头的年少时光,醒醒。
    五条悟不情愿地再次用鼻子拱了拱他的衬衫纽扣,才自他胸前抬起脸来,一双湛蓝色的眼瞳自下而上地瞪着他,看起来有点不愉快,像是睡烦了的某种毛绒绒的生物。
    干什么啊,杰。白发少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那儿含糊不清地说,好不容易才逃课出来,当然要玩个够本啦!
    夏油杰知道他天气热懒得动,干脆就在树荫下的草坪上睡觉。
    但他也熟知如何逗弄起五条悟的兴致的办法,于是半是故意地笑着提议道:
    只是睡觉吗,冰棍和汽水不要?我记得宿舍冰箱里还有喜久福吧。
    五条悟停止了在他颈窝处蹭来蹭去试图再次入眠的行为,抬起脸来,湛蓝色的眼眸噌一下亮了:要!
    其实夏油杰根本不知道宿舍冰箱里还有什么。他胡诌的,但八九不离十就是这样。过了十年,在高专读书的那三年,点点滴滴都还很是清晰地印刻在记忆里。
    一边说着现在回宿舍很可能被夜蛾老师抓到,夏油杰也懒得走动,和五条悟一起坐起来,靠着树干放出去了一只登记过的、不会在高专内部触发结界警报的咒灵去自贩机跑腿,就跟白发的好友一同靠在一起。
    五条悟现在看起来总算是清醒了,不是之前那副睡意朦胧的样子。
    他伸手将扔在旁边草地上的墨镜再次戴上,遮住了那双在阳光下蓝得透亮的眸子,肩膀靠着夏油杰,手臂紧贴着他也不嫌热,脑袋上被睡得发炸乱翘的白毛也不管,侧脸看他,凝视了好几秒,喃喃起来:
    杰,今天看起来好像有些不一样啊。
    夏油杰心里莫名一跳,却还是伸出手揉他后脑勺,笑了出来:
    悟今天睡太久了吧?最近任务确实很多,辛苦了。
    就算是反转术式也无法消除疲惫。五条悟最近的任务实在太多了,他仗着自己有反转术式连轴转,连觉都不怎么睡。当然,夏油杰也是一样,自从评级上了特级后,只有他们能处理的任务纷至沓来,今年夏天咒灵数量暴增,其中的辛苦不足以道出。
    当然,非要说的话,更累的应该还是五条悟。
    他更强,所以需要他处理的任务更多。
    今天算是难得的休息日,夜蛾停了派发任务,让他们留在学校上理论课。夏油杰和五条悟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趁机就逃课了,来这个很难找到的僻静处清闲一天。
    哼,杰不也是。五条悟盯着他一瞬,推了推墨镜遮住那双苍天之瞳,伸手去拿咒灵带回来的波子汽水,然后孩子气地伸出舌头去顶动瓶口的玻璃珠,喝了一嘴汽水,咽下去才口齿含糊地说,说起来,杰有考虑过毕业后干什么吗?回家,还是留校?
    夏油杰沉默下来。
    五条悟能问出这样正经的问题还是很难得的,但夏油杰的心里却感觉出了一丝违和。
    五条悟也不在意他没回答,继续近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
    不管家里的那群老橘子怎么反对,我肯定要留校的。当老师好像也不错杰会跟我一起吗?
    杰会跟我一起吗?
    眼前五条悟的笑脸近在咫尺,却好像变得模糊了。像是隔着一块刮花了的玻璃看出去,眼前的景象变得不甚真实。
    盛夏不存在了。拂在脸上的炙热夏风,零碎的灿金色的阳光,一切的一切都不见了。
    包括那个从未在记忆里出现的、理所当然地问他要不要一起的那个人。
    夏油杰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安静地手握冰镇过的波子汽水,冰凉的温度贴着掌心,本该是舒适的凉意,却让夏油杰联想起了一些东西。蓝盈盈的在玻璃瓶内部的汽水,像极了曾见过的满是幽蓝的水族馆,也像是阳光下冲绳的海面。
    他沉默了好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眼神放空,不知道在看向多么遥远的地方,声音轻轻地落下,近乎自言自语:
    不。这段路,悟要自己走。
    这不是我的道路。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好像有一瓣樱花错觉般地从夏油杰的眼前飘落而下。
    他闭上眼睛,周身的一切顿时如虚像般破碎开来。
    再次睁开眼睛时,夏油杰发现,自己站在新宿的街头。
    五条悟低着头在等他。在熙攘的人群中,高挑的白发少年是那么显眼。他连遮挡六眼的墨镜都忘记戴上,一双异于常人的湛蓝色眼眸露了出来,可是落下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神情,夏油杰看不清楚,但似乎可以想象出来他的眼神。
    从没看过的那个眼神。
    杰,给我解释一下。*
    目眦欲裂的神情。透亮的蓝色虹膜错觉般地有些发红,眼白里密密麻麻的红血丝隐晦地道出了五条悟的煎熬。
    就算是为了护卫天内理子维持术式连续几天没睡觉,五条悟都没有露出过那么狼狈的表情。
    至少夏油杰没有见过。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自嘲。
    但是他还是跟记忆中一样,说出了完全相同的话。看着他着急,想要挽回和质问掺杂中露出些微的不知所措,夏油杰的心脏依旧在平静稳定地跳动着。
    已经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
    但无论如何都要来见悟最后一面。
    想杀就杀吧。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五条悟一眼,转身走进人群,冷酷的决绝不知道是对着那人还是对着自己,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想象中的杀意和攻击没有到来。但夏油杰依旧没有回头,他已经无所谓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背后的五条悟缓慢地收回茈的起手式。
    白发少年在步行道上蹲下身来,将头抵在膝盖上陷入沉默,整个人蜷成一团。
    整个场景也倏忽破碎。
    夏油杰踏在虚空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却始终也没有回头。
    再次睁开眼睛,是被一片鼓掌声惊扰的。
    夏油杰漠然地看着陌生的人群围住他。男女老少都在鼓掌,如出一辙的笑脸,如出一辙的动作,幸福地好像实现了往生的心愿,前往了极乐。
    恶心。恶心。恶心。
    比吞食抹布般的咒灵还恶心的感觉从夏油杰的心底泛起,而他只是忍耐。
    直到同样站在人群中心的五条悟看向他。
    白发少年抱着少女被白布蒙住的尸体。白布上血迹斑斑,漆黑的发辫和纤细的小腿从布匹的下端和少年的臂弯里垂落下来,刺眼得要命。
    但更刺眼的还是那双比海水更加透亮的蓝色眸子。
    身上都是血迹的白发少年问他,嘴唇一开一合,映在夏油杰的眼瞳中:
    把这些家伙,都宰了吧?*
    夏油杰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说完,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
    无数咒灵从他身后涌出,像是畸形的影子和妖魔般覆盖了周围所有的人群。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溅在地板上,血肉淋漓而下,而夏油杰什么都没有说。
    夏油杰只是说:
    不,我来就好了。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抱着天内理子的尸体的五条悟再次遥远,然后消失,只留下夏油杰站在一地的尸体中。
    夏油杰低头看着湖泊般涌到脚下的鲜血。
    在红色漫过他的鞋底的那一刻,周围的场景再次倏忽破碎了。
    第17章 生老病死
    再次出现时,他像一个幽灵一样,站在了过分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场景里。
    小小的、相较芸芸众生而言再平凡普通不过的家,他生长了十多年的地方。一对有着熟悉面容的男女抱着幼小的婴孩,逗弄着尚在襁褓中的他,孩子也笑着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叫声,去抓父亲与母亲的手指和发丝。
    夏油杰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脸色非常平静,没有任何表情,好像这并非他亲手打碎的、曾经拥有过的平凡的幸福。
    有意义吗?
    有人在脑海里质问他。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神情。
    有意义,而且是大义。
    夏油杰闭上眼睛,回答道。
    随着这段话在他脑海里的浮现,身周的场景再次色彩黯淡,最后破碎在空气中,化于无形。
    于是夏油杰等待着。他对下个场景是什么已经有所预料。
    时间仿佛在这虚无中不曾存在一般,流逝过去的黑暗仿若恒河沙数般长久无垠。
    夏油杰再次醒来,是在一具残破的身体中,随着靠近的脚步声忽然有了知觉。他靠在高专小巷内部的墙壁上,勉力支撑着踉跄前行,右臂刺痛得不行,大量失血使他的感知麻木,但他还是认出了那个向他走来的脚步声。
    一定是向他走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夏油杰停住了脚步,只是在原地等待。他现在形容狼狈,右臂重伤被鲜血染满,衣物残破的同时溅满了深红的血迹,长发也散乱地披落在肩上背后,几乎没有形象可言。
    但他还是在巷口天光里显出那个瘦高人影时笑了出来。
    悟。他唤他,用带着些微久别重遇的温情和洒脱到不可思议的语气,好久不见。
    不说他来得太晚了。
    其实他来得一点都不晚。夏油杰想。
    走过来的五条悟闻言,步伐顿了顿,被雪白绷带严实地蒙住的、那双象征着盖世之力的六眼却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抿起的冷硬唇线。他缓慢地走向夏油杰。在真正发生过的夏油杰死前的历史里,两人本该还有一番关于之前的百鬼夜行的对话,但是夏油杰不想说了。
    于是五条悟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心有灵犀般地相对沉默着。
    夏油杰的身体因为大量失血逐渐发冷。他再也支撑不住站立的姿态,只好背靠墙壁,一点点地滑坐到地上。
    五条悟望着他,也抬手,却不是要摆出给他最后一击的术式的手势,而是一点一点地将缠在眼睛上的绷带解开。雪白的布料滑落在他的脖颈上,落进了黑色高领的高□□服里。
    于是五条悟现在看起来又跟学生时代的他没有什么差别了。
    上天总是眷顾他。他生得俊美,又是童颜,不是特别显稚气的长相,却令人丝毫感觉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但夏油杰看着他,总能看出来许多细微的不同。少年时代的五条悟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少年时代的五条悟在与诀别那天之前从未学会想要上前却止步。少年时代的五条悟不会用这样看似平静实则悲伤的眼神看他。这许许多多的不同叠加在一起,又变成了一个看似没变实则变了很多的五条悟。
    变了许多的五条悟亲眼看着他。
    那双色泽澄澈的蓝色眼眸倒是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像是晴日阳光下的海水般透亮,或者是冷凝在寒风中闪着幽光的冰棱,又或者是万里无云的苍天。
    他在那双眼睛里久违地看见了自己。
    已经经历过一次的死前的场景让人意识到此刻的对视的珍贵,夏油杰对着他微笑起来。
    他再次想起了五条悟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那不是诅咒,却是一把钥匙。
    对于夏油杰来说至关重要的钥匙。
    在想起那句话的瞬间,站在他眼前的五条悟张开嘴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夏油杰已经闭上了眼睛,夕阳的光芒熄灭在他的眼睛里。于是他身周的场景再次破裂了。
    *
    粗重的漆黑铁链在空中划过,像是蟒蛇一样地甩向白发的高个子青年,带起的迅疾风声显示着不可忽视的强劲力道,招招狠辣,都是向着人体的薄弱处而去,丝毫看不出留情的痕迹。
    但五条悟被困在锁链之间的身形依旧写意。
    他旋身避开黑衣人的攻击,绘着蜻蜓纹的雪白衣袖飞舞,预测着对手之后的动作,微微皱起了眉头,仗着自动全天开启的无下限术式,一手隔着无限抓上了空气游动的铁链,用力扯动起来。
    按理说他的力量已经是久经锻炼的成年男性中非常顶尖的水平了,结果愣是没扯动,对面像是坠着一块山那样大小的顽石,沉的吓人。五条悟不信邪,又试着拽了拽,还是没拽动。
    黑衣人停下攻势,无语地看着他拽拽拽,一时这仿佛拔河般的场面静止下来,显得有些尴尬。
    五条悟咦了一声,脑门上冒出问号,有点好奇地看着将锁链的另一端缠绕在衣袖下面的手臂上的神秘男人,问道:
    带土君?是带土君吧。这个为什么扯不动?
    他这一聊,就把天聊死了。
    戴着狐狸面具的黑发青年兀自不动,唯一露出的漆黑眼瞳冷淡地盯视着五条悟,完全不答话。他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五条悟念出的那个名字一样,扯动手臂上的链子,像是特意做给五条悟看一样,手心缓缓抓住链条,身体重心微微下沉。
    五条悟索性也不跟他客气,抱着试试的心态翘起唇角,用上了术式来增强臂力,试图试探出对面的人的力量极限。
    不料,黑衣青年忽然沉下了腰部,用力地将铁链向着空中抛去。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力从锁链的另一端传来,握着锁链的五条悟猝不及防,只好放手,一脚踏在向他袭来的锁链上,向后方翻去,靠着非常不错的柔韧性下腰,及时避开了从他鼻尖上扫过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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