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谷玉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吵死了。
    神明大人的恶趣味并不消减,依旧嘻嘻嘻地怪笑着,欣赏着风谷玉门难得的窘迫。
    风谷玉门最终还是狠下心把胡子剃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外表的,风谷玉门也不能免俗。
    剃了胡子之后嘴唇和下巴重新变得光洁起来,就是摸起来的时候能摸到一点胡茬。给了风谷玉门一种今天开始我就是大人了的既视感。
    尽管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神官,但实际上风谷玉门也只是十六岁的少年而已。不过因为行事风格的原因,温和而内敛,显得很可靠,往往让人忽略了他的年纪。
    最近神明大人现身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而且愿意开始尝试离开樱井神社,去外面逛一逛。说到底其实还是力量带来的自信,让他不用拘束在神社这个小的舒适圈里。
    没有力量的时候,神明往往要靠沉睡维持自身,神社即使神域,能给神明更多的安全感。如今樱井神恢复了不少力量,自然安全感也获得了提升。
    神明大人仔细盯着风谷玉门的下巴,嗯地拖长了音节,其实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风谷玉门以手扶额,果然指望不上你。
    玉门怎么可以这么说,好歹我也是神明。樱井神撇了撇嘴。
    风谷玉门拿起纸扇在手上拍了拍,露出一个恶魔一样的微笑,既然是神明,那还不赶紧开发神术,认真修行。
    每天都是电脑、电视、手机、杂志,你是真的想要变成肥宅吗?风谷玉门啪地敲在他的脑袋上。
    被自己的神官训诫了的神明感到很没有面子,辩驳道:我是神明,不会长胖的。
    哈?风谷玉门问道:神明大人就没有什么理想吗?
    理想吗?神明大人踱着步子,长长的袍子拖在地上,好像其中藏了一条尾巴,说是理想,不如说是想做的事情吧,我只想守护好我的信众,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风谷玉门道:那守护好信众也是要修行的呀,不好好修行,面对困境的时候可是会束手无策的。
    神明大人立刻苦着一张脸,但还是点头答应道:玉门说的没错,不能总是依靠玉门一个人,我也要努力才行。
    神明大人拍了拍脸,勉强打起了斗志,道:那就开始修行吧!
    不,你可以永远依靠我。
    风谷玉门很想这么说,但他明白这并不现实。他的强大并不能辐射到其他人身上,神明也不是一只金丝鸟。
    所以还是好好修行吧。
    修行是一门手艺。
    在科学的世界观里,这个世界的构成是物质,而精神是物质的倒影。
    但在妖怪的领域,灵力才是一切。灵力既是物质,也是精神,或者二者都不是。灵力本身是一种贯穿每一寸虚空,每一寸时间的力量,它如同宇宙的一个单独的维度,但又与其他维度重叠,时时刻刻影响着其他维度。
    修行的本质,其实是灵力的获取与驾驭。灵力无所不在,就像是天空与大海,但灵力本身是运动的,就像一条河流,自然就有流向和低洼。物质的维度对灵力的影响极其微小,但精神的维度却更贴近灵力,能对灵力产生更大的影响。
    冥想、战斗、宝物、器具,拥有精神的力量都可以撬动灵力的轨迹,或是获取到更多的灵力,或是加强对灵力的运用。神明的修行也不外乎于此。
    信仰之中,神明往往被期待成是能够净化不洁、扫除邪祟的存在,这几乎是所有神明都有的能力,也是神力的共性。而除此之外,神明的力量也与神明的出身有关。
    樱井神是呼应着信徒关于生命、水源的期待而诞生的,井是他的孕育之地。所以樱井神理所当然能发现水源、控制水气、净化不洁、维系生命,而水或者井本身又是一个通道,预示着另外的世界,或者是彼界、彼方,这既可以衍生出死亡与沉沦,也可以衍生出神域与神国。
    但弱小的神明无法掌握更高端的概念上的力量,因此除却神力的共性,樱井神的力量一开始只有控制水气、净化水源。
    当初风谷长文脑溢血几乎死掉,樱井神便使用了更高级的力量苏生之水,将风谷长文救了回来,这是维系生命的力量。仅仅是苏生之水,便几乎让樱井神从此消散,不得不靠沉眠维系自己的存在。
    风谷玉门归来之后,樱井神才摆脱消散的命运,在他的供奉下活了过来。在风谷玉门成为神官之后,神明大人才重新找回了一部分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神明大人的力量会慢慢回到顶峰。
    但神明大人的顶峰也不是很强大,毕竟只是信众不多的小神。
    神明大人没什么上进心,说实话,这个时代的神明其实都没什么上进心。神明也好,妖怪也好,大多都是在神隐当中。
    人类的力量强大了,神明的力量自然就衰退了。
    不过为了还存在的几个信众,神明大人倒是挺愿意努努力。正如他千百年如一日的守护着风谷家而不觉得烦恼,他也愿意为还存在的几个信众勉励修行。
    风谷玉门不需要修行,想让海平面上升,可不是靠零星的雨点就能做到的。天地洪流自然汇聚其中,本就不需要再做什么。
    风谷玉门看着努力修行的神明,心中不由得感叹。
    神明啊,时代的眼泪。
    从露神消失以后,风谷玉门就有一个想法为神明打造一座桃花源。
    神明的衰弱几乎不可避免,露神也好,其他神明也罢,哪怕是高天原上广为人知的大神,有还有多少人信奉呢?
    露神甘愿与信众一同消逝,时雨也在解开心结后不知所踪。
    这些可爱的神明,沦落为时代眼泪的神明,身为应当被扫除的旧时代的尘埃的神明,保护了很多年信众的神明,谁,来保护他们呢?
    高天原高不可攀,这些比妖怪还弱小的神明又有谁来怜爱?
    如果没有人做这件事,那是不是可以我来?
    风谷玉门心中这样想着。
    神明大人正在对井边的樱花树施展法术,借助樱花树来锻炼自己的神力。
    察觉到风谷玉门看过来的温柔的目光,神明大人笑了一声,道:看什么呢?
    风谷玉门笑嘻嘻道:监督你啊。
    神明大人嘁了一声,道:要你监督。
    说着,就消失在樱花树上。
    风谷玉门收敛了笑容。
    加油啊,神明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啊,神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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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油屋
    期末考、樱井神社祭典、夏日祭, 忙完了这三件大事,真正的假期就真的降临了。
    暑假的时间很长,风谷玉门也做了详细的规划。去友枝市旅游占据了规划的一部分, 不过那是八月中旬的事情了。
    爷爷,要不要跟我去友枝市旅游啊?风谷玉门拉长声音问道。
    风谷长文的声音从庭院里传过来,不去,我去了谁给地里浇水?
    我可以找人帮你浇水,风谷玉门道。
    那也不去, 有这功夫我不如找几个老朋友一起钓钓鱼聊聊天。风谷长文再次拒绝。
    风谷玉门道:好吧, 那我走的那几天你要注意照顾好自己哦。
    等你走了再说吧, 不还早吗。风谷长文回了一句, 有几分不耐烦的样子。
    风谷玉门一猜就知道这老头肯定是玩手机入神了,啪啪啪地踩着拖鞋就走到院子里去了。
    听到风谷玉门的脚步声,风谷长文一把把手机藏在椅子后面,装模作样地摇着扇子听收音机。
    风谷玉门又问了一次,真的不去?
    不去。风谷长文摆了摆手。
    行吧, 注意眼睛, 不要老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没玩。
    话还没说完, 手机就被风谷玉门从靠背上拔了出来, 风谷玉门解锁一看, 嚯,还是一档艺人整蛊节目。
    风谷玉门盯着着爷爷看了一眼, 爷爷缓缓移开眼睛,咕哝道:知道了。
    从上次风谷玉门接任成为神官, 爷爷就放飞自我了,虽然每日依旧供奉神明,但是他自己那种小孩子的性子就渐渐释放了出来。
    老人家的天真是天真, 任性也任性。
    转眼就是八月一日,这天黄昏的时候,风谷玉门忽然听到了山下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不仅仅是风谷玉门,神社里的妖怪全部都听到了。
    神明大人忽然出现在风谷玉门的窗边,玉门,听到了声音了吗?
    风谷玉门点了点头,但是回头去看爷爷,却发现他好像一无所觉。
    风谷玉门的背包里闪烁着光芒,风谷玉门打开背包才发现里面的汤屋入场券在一明一暗地发着光。
    妖怪吗?风谷玉门喃喃道,走吧,一起去看看。
    风谷玉门踩着木屐就出了门,爷爷,我有事出去一下。
    风谷长文已经习惯了,摆了摆手道:早点回来,注意安全。然后就将神社里的灯光点亮了,风谷玉门外出的夜晚,风谷长文都要把灯点上。
    灯光可以指引回家的方向,哪怕是迷路了,也可以借由灯光走回来。
    灯光在身后亮起,风谷玉门笑了笑,沿着山道向下走去。夏天的傍晚,风谷玉门穿得是棉麻的T恤和阔腿裤,踩着木屐踏踏响。
    神明大人与他并肩而行,给他带来了一阵凉意。
    夕阳渐渐暗淡,昏黄的光芒洒落在风谷玉门身上,山风吹动着他的发丝,相伴着神明,让他也变得神秘了起来。
    神社入口处似乎起雾了,有暗黄的光芒点亮着,风谷玉门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辆巴士。准确地来说,是猫巴士。
    这辆巴士的外形如同一只猫,两只黄色的眼睛像巴士的车灯一样发着光。
    巴士的车门打开了,一个长着鱼头的妖怪穿着一身浴袍静待着风谷玉门。
    尊敬的客人,按照约定,我代表油屋来接您了。鱼头妖怪躬身行礼道。
    风谷玉门问道:油屋?我只有这个。
    风谷玉门将汤屋入场券递过去,鱼头妖怪欣然接过,道:正是在这个。我们汤屋的名字就叫油。
    客人,您这边请。
    风谷玉门问道:我们不止一个人,一枚入场券也可以吗?
    鱼头妖怪道:可以的,这是贵宾券,所以可以携带家眷。一般的入场券是要自行前往的,而贵宾券则可以享受接送服务。
    那就好。风谷玉门和神明大人一起上了车,从神明大人身后走出呱太、菱角和龟仙人。鱼头妖怪没有多问多说,而是跟猫巴士道:可以出发了,六十五郎。
    猫巴士轻轻叫了一声,便拔地而起,沿着森林钻进了迷雾当中。
    森林在身边略过,猫巴士轻盈地但飞速地越过树木和山丘,然后走在湖面上,从湖面上跑得飞快,然后从现实去到了神隐。
    空气油轻盈变为咸湿,湖泊的味道变成了大海的味道。
    猫巴士停留在了一个站台上,车门打开,鱼头妖怪请风谷玉门下车。
    谢谢您,六十五郎。鱼头妖怪感谢道。
    猫巴士叫了一声,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风谷玉门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在索要报酬。
    鱼头妖怪将背上的包袱挪了挪,从里面摸出一个盒子递给了猫巴士。猫巴士将盒子一口吞了下去,然后便八腿飞奔,离开了站台。
    站台在海面之上,是木质地如同高楼一般。风谷玉门举目四看,都是一片空旷的海洋,阳光完全消失,黑暗的天空有薄云和星星。
    这个世界风谷玉门内心受到了极大地震动,神明的国度。
    不仅仅是风谷玉门,连迟钝的神明大人都感受到了不寻常。脱离了现世的神隐有很多种,有些如同深山中的妖怪,虽然仍旧处在人间,但却因为妖气的原因使得深山变为了人类无法看到的迷蒙地域。
    有些神隐是结界守护的地域,也是人类无法抵达的地方。强大的妖怪可以缔造妖国,开辟村落,这些都是神隐。
    妖怪在世界的阴面,是与现世交织却又不完全重合的维度。
    而眼前这个世界,看起来空旷无垠,实际上确实一个神明的国度。樱井神因为力量弱小,无法察觉到这个世界的脉动,但风谷玉门却分明能感觉到整个世界散发着淡淡的神明气息,十分微弱,且带着一些衰亡的味道。
    这预示着,这个世界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有一艘点满了灯笼的画舫从远处使来,画舫中一个个妖怪和神明都在安静地等候。画舫停留在站台上,一只巨大的手掌从画舫中伸出来,落在站台上。
    鱼头妖怪道:尊敬的客人,这边请。
    从手掌上走入画舫,画舫再次行驶着,往前方一处灯火阑珊的地方行去。
    进了画舫,在很多的妖怪和神明的注视下,鱼头妖怪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客人,前方就是油屋了。油屋是为八百万神明服务的地方,在这里,神明泡澡、喝酒,洗去身上的疲惫,放松自己,再次充满活力。
    八百万神明吗,风谷玉门重复着这个词。
    樱岛是有八百万神明的说法的,但八百万并非是实词,而是虚指,意为无限。八百万神,与佛法里众生平等,一切众生都都有佛性的说法是相通的。万物有灵,皆可为神。
    神明和妖怪也是相通的。所以说是八百万神,实际上还是一个服务与妖怪的场所。不过这里确实有神明往来就是了。
    就风谷玉门目光所见,就有萝卜神、春日神等神明。
    难得能见到神明与妖怪相安无事,共聚一堂的盛况呢。
    但此刻,这些妖怪和神明的目光都在风谷玉门的身上,没有离开过。
    鱼头妖怪有些害怕,战战兢兢道:这位客人虽然是人类,但是是油屋的贵客,各位神明请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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