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来着
    拖着纸箱挪到客厅中央的时候,陈里予实在没了力气,不知是因为少吃一顿饭饿得头晕,还是体力确实消耗到了极限,等到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经靠着纸箱坐在地上,眼前明一阵暗一阵,思维也跟着混乱起来。
    他罕见地没有在乎形象,也无暇顾及冰冷蒙尘的地面,只是钻进了死胡同般反反复复地回想着同一个问题那个会替他组装画架、琐事重物也一并代劳的少年,是谁来着?
    然而无论他怎么回忆,思绪始终还是一团乱麻,像是蒙了一层雾,让人无从追寻雾的彼端隐隐透出一团暖色来,纵使看不真切,却无端让他联想到初秋午后浓郁而温暖的阳光。
    他想不起来,却鬼使神差地有些委屈,像什么被人遗弃了的小动物,连一个微波炉都搬不动,却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独自生存
    耳鸣的老毛病时常反复,失眠头痛也变本加厉,他总觉得有谁不厌其烦地提醒过他,要多喝热水好好吃饭,睡不着的时候别胡思乱想,想起这些来却只觉得委屈又无所适从,仿佛从前有人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过他,贴在他耳边哄劝叮嘱,现在却什么也不剩下自己哄自己按时吃饭的场景,怎么想都觉得荒唐。
    到底是谁来着他画里的少年,支着下巴略微颔首,手指翻过一页闲书,眼睛却遥遥看向他,盛着春和景明的暖意耳边反复回响的温柔话音,干净又认真的目光,略高的体温与更加滚烫的心跳到底是谁
    耳鸣声越来越喧杂,扼住他眼前最后一片色块鲜明的景象,视野终究被黑暗吞没他向后倒去,却在渐响的蜂鸣声中回想起了一个名字。
    江声
    陈里予呼吸一窒,猛地从梦中惊醒,才意识到梦里喧闹得令人心惊的耳鸣只是他的闹钟声他失声呼唤的人却不在身边,属于江声的那一侧床铺已经空了,被子也叠放整齐,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他愣了愣,视线仍有些忽明忽暗,一时间竟混淆了梦与现实梦里的场景太过清晰,是他刚来这个国家时候真切经历过的,而江声
    相比之下,异国他乡颠倒错乱,江声的到来反倒才像一场过分完满的好梦。
    陈里予怔怔地坐了片刻,意识到自己饿过了头有些低血糖,才挣扎着翻身下床,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梦里至少不该有蛋炒饭的香味,也不该有锅铲碰撞的真切响声。
    公寓不大,一眼便能望到底。他靠在门边,看着客厅那一头背对着他低头翻动锅铲的少年,恍惚间又迟疑地唤了一声:江声?
    嗯?江声回头看他一眼,关了电磁炉,放下锅铲朝他走来,这么早就醒了?
    确实早了些,以往捱到最后一个闹钟响三遍都未必肯起床的人,今天居然在闹钟第一遍响起的时候就出现在房门口只是看起来有些憔悴,昨晚似乎睡得不好。
    陈里予点了点头,思绪钝钝的,仿佛还陷在梦里。等到江声走到面前,他才恍然回过神来似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戳了戳面前人的胸口。
    嗯?怎么了江声一头雾水。
    没什么意识到自己似乎干了什么傻事,陈里予耳根一热,心情复杂地上前半步,贴进江声怀里,你是真的吧?
    江声:?
    是田螺姑娘,哦不,田螺男孩,被索抱的人真诚道,寒假限定的唔,戳我干嘛?
    什么寒假限定陈里予脸颊贴上他温热的颈侧,张开嘴小小地咬了他一口,轻声抱怨道。
    似乎说错话了。江声失笑,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好啦,去洗漱准备吃饭吧黑眼圈这么重,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陈里予本能地想摇头,又想起什么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略微放软了,隐隐带上些许撒娇的意味:梦到你了梦到你不要我了。
    简直是颠倒黑白,明明他才是不告而别的那一个可梦里被遗弃的失落感太过真切,又让他心有余悸,只好更紧地贴近对方,汲取江声身上熟悉又令人安心的体温。
    怎么会呢,江声愣了愣,认真道,虽然梦和现实未必相反,但这个梦一定是假的,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心怀鬼胎明知故问罢了,可真的听到这句话从江声嘴里说出来,还是比想象中还要让人安心。陈里予低低地嗯了一声,回想起一个多月前独自一人生活的时候,又忍不住小声控诉道:你不在的时候,画架都是我自己装的
    话未说尽,却久久不见下文了。江声等了许久,知道他心有委屈却不肯再开口,也不逼他说,五味杂陈地抬手拍了拍他清瘦的后背,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没有立场说以后不会了这样亲近的承诺,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借这几天的朝夕相处加以弥补,多抱一抱陈里予了。
    如果早一点意识到小猫的心事就好了明明也不是什么多难猜的答案,怎么偏偏朝夕相处的时候没有察觉,要等到人离开了才意识到为时已晚呢。
    饿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陈里予轻声道,今天吃什么?
    蛋炒饭和土豆饼,还有豆浆哦对,我买了一台榨汁机,能榨水果也能榨豆浆,不难清洗,以后不想吃水果的话就榨一点儿喝吧。
    陈里予松开他,略微退开些距离,有些疑惑地对上他的视线:又是拿机票钱买的?
    我书架上那几十张奖状也不全是摸鱼来的,江声诚恳地解释道,要不是买了那个小礼物,来这里一趟都用不到我爸妈的钱。
    陈里予回想起他书架上陈列的奖状,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说起来,那个礼物到底是什么,分手礼物?
    怎么可能,江声伸手敲了一下小猫脑袋,下手不重,小惩大戒,嗯如果非要说的话,算是生日礼物吧。
    谁生日?
    我二月十二,今年恰好赶上除夕。
    陈里予对日期没什么概念,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快要到了么,下周
    是啊,本来打算下周走,正月前几天的机票比较便宜,江声看着他,道,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了,还是留到开学前一天再走吧。
    眼眶还隐隐有些发烫,又被他一句话勾得酸涩起来。陈里予撞上他认真的眼神,皱眉道:那你不复习了吗?
    想多陪陪你该带的书都带了,放心吧,读了这么多年书,我心里有数。
    一生一次的高考固然重要,十七八岁的心动也不可辜负,二者于他而言殊途同归,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一个有陈里予的未来罢了。
    第76章 许愿
    作者有话说:
    江声这个人,看起来对什么都饶有兴致,也会表现出相应的尊重和认真,可真的细想起来,他似乎又没有什么特别热衷的事物,就连闲时看书都看得五花八门大多是些叙事性的小说,但以陈里予从前观察的结果而言,他似乎从动物医学到古典文学都有所涉猎。
    难得生日,总不能送套小说吧陈里予扔下手机,有些泄气地倒进柔软床铺里,无声叹了口气。
    诚然,他实在不擅长投其所好,即使对象是江声,他也很难怀着这样微妙的、近于取悦对方的心理去客观分析对方的喜恶,然后投其所好。倘若是在两个月前尚且朝夕相处的时候,他大概有的是办法那些艺术家生来擅长的流于表面的浪漫伎俩,藏着情话的画作,或是别的什么更加亲昵的礼物只可惜今非昔比,现在的他,似乎已经失去这般送礼的立场了。
    这个国家没有所谓的寒假,江声生日那天明天他也照常读书。从知道江声生日时间的那天起,他几乎每天都在思索该干些什么才能让对方度过特殊且完满的一天,思考结果也总不尽如人意,他毕竟不擅长照顾他人,更遑论给予什么惊喜。
    何况对象是江声。
    思考到现在唯一的成果,就是晚饭后趁江声复习时候偷偷去了一趟楼下的甜品店,又独自将冰淇淋蛋糕运进了冰箱,并且警告对方今天不准打开实在是下下之策,他想不出什么时刻监视对方以阻止他开冰箱的理由,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打自招了。
    江声显然明白了什么,倒也配合他,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喜欢香蕉和芒果,使得他不得不又下了一趟楼补上两份水果配料事后想起来,此人十有八九并不挑剔水果,只是随口说了两样他这个不过生日的人爱吃的,哄他多吃一点儿罢了。
    除此之外,他就再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礼物了。
    临近十点,距离江声的生日还有两个小时,他实在很想去客厅找人问个明白,直截了当地问江声到底想要什么。陈里予望着窗帘缝隙间一线的夜色,偏了偏头,在其中寻到一颗星星,又百无聊赖地闭上了眼。
    与其问他想要什么,不如要什么都给他算了。
    兜兜转转,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江声想要什么重归于好,无所顾忌,相伴终生,或是他这个人平安快乐,总归绕不开他的名字。只是现在他还不能违心送出这样的礼物,也不能确定何时才能送出,能想到的也只有往后的生日加倍赠与,给他一张期限无穷的空头支票罢了。
    蛋糕是寻常甜品店里最贵的冰淇淋蛋糕,两人份,手动铺上一层附加的水果,便没有插蜡烛的余地了不过陈里予怕黑也怕夜色里燃起的星火,从一开始便自然而然省略了这一步骤,江声也觉得无可厚非。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生日流程,甚至显得有些简陋,江声看起来却比想象中还要高兴,愉悦中掺杂了些许微妙且不可言说的欣慰,像什么家里的猫终于学会自己乖乖吃饭、甚至还把猫粮分给他一份的卑微主人。
    客厅里只有一把高脚椅,索性席地而坐,将蛋糕放在柔软的短毛地毯上,撒一把窗外明晰的星光充当烛火,闭眼、许愿、切蛋糕,便完成了这个小小的仪式。两个身高腿长的男孩子挤在小蛋糕前,借着昏暗的暖色落地灯将蛋糕均匀切开这样的场景从第三视角看来其实有些诙谐,只是他们眼中只剩下彼此,星光夜色便已经足够浪漫。
    许了什么愿?陈里予抱着膝盖,少见地有些慵懒,将侧脸靠在膝盖与臂弯间,撩起眼皮自下而上地看向江声,默默窥视他认真切蛋糕的侧脸,一边轻声问道。
    江声把切下的蛋糕推到他面前,闻言忍不住笑了笑,语气柔软,像在逗弄什么小动物: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他喜欢的少年实在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眼底映了昏黄晃动的灯色,让人无端想起元宵时节河岸长明,熙攘烟火间万盏暖黄的河灯。
    陈里予安静地看着他,视线顺着明晦动势勾勒过每一寸轮廓,像是要将这一刻的光景描画下来,藏在心底最为柔软的记忆中,眼底眷恋深深,不知何时染上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淡笑意。
    江声他听见自己轻声道,我喜欢你。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样平和地、自然地说出这四个字,没有口是心非后的恼怒也没有拐弯抹角,只是直白地说出心中所想,让对方听见罢了于常人而言再寻常不过的话语,对他而言却是连自己都未曾料想的莫大转变。
    就像是无意间回到了十年前,他尚且有能力坦率爱人的年岁,懵懂间听凭直觉说出的话。
    江声眨了眨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嗯?嗯,我也喜欢你
    真奇怪,这样的话术对江声来说似乎也很寻常,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却不知为何让他尝到了些许久违的信心,仿佛单凭这一句话,他就已经取得了长足进步,拥有了跨过口是心非纷乱思绪的余力,能够直白地面对自己,学会坦诚地平和地、或是正常地处事了。
    有人朝夕相伴的时候没有学会,倒是在这异国他乡的月色星光下学会了。
    陈里予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平静地审视自己,几乎觉得有些陌生,像是无意间渡了一劫,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蛋糕还是冰的,奶油巧克力冰淇淋佐以细碎曲奇,基底是绵软的蛋奶慕斯,配上甜糯的水果,比想象中可口些。陈里予默默吃了两口,又想起先前的话题来,有意无意地向江声的方向靠了靠,说:说出来就一定会失灵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吧,我不太信,如果真有这么神奇,一说出来就会失灵的话,那应该会有很多人沉迷于许愿,不,诅咒吧,江声嚼着蛋糕含混道,真的想知道吗?
    陈里予看着他,点了点头。
    嗯愿望就是希望你能考上理想的学校,好好学美术,江声对上他的视线,歪了歪脑袋,怎么了,这么看着我,这个愿望很奇怪吗?
    不奇怪,只是陈里予看看蛋糕又看看他,花了几秒组织语言,才找到合适的措辞,我以为你会许别的愿望,希望我们嗯,只是觉得这个愿望好像离你太远了。
    江声嗯了一声,笑着解释道:是有点儿远怎么说呢,如果是我觉得靠自己努力就能做到的事,就不会去依赖许愿这些神神鬼鬼的办法,像在给自己找借口和你在一起也好,未来也好,都是我想尽力去做好的事,也不想把这些重要的事托付给神灵,唯独你升学这件事,我好像帮不上忙也不是没有别的愿望可许,就像你会不会一直喜欢我,还有会不会再愿意和我在一起,在这些问题上我其实也无能为力,但我就是觉得,不用许愿也知道,你会的是不是有点儿自以为是了?
    一番话太过认真,又藏着少年人直白的深情,一时间让陈里予有些无所适从。他想说一点也不自以为是,等我想到这里却没了下文等他什么呢,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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