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擦!小成险些要骂了。眉飞色舞地讲了这么半天,眼看最后的包袱要抖出来了,结果抖出来一块烂棉絮?什么叫你也不知道啊,不知道你讲什么讲!
    董涵却根本没注意小成的脸色,目光一直落在叶关辰脸上:“那位老师所带的学生死了八个,他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到最后他也没看清那龙骨里面到底养的是什么,不过根据他的描述,我觉得那可能不是龙,而是一条蚩吻。”
    “那是什么?”小成虽然恶补了一下知识,但他乃是囫囵吞枣,龙的儿子又实在太多,一时想不起来这个诘诎聱牙的名字到底是哪一位。
    “是蚩吻。”叶关辰解释给他听,“龙九子之一,形似大鱼,嘴如鸱鸟,因此也叫鸱吻。它是水之精,能喷浪降雨,所以自唐代之后,往往把它的形像铸在屋脊上,认为能辟火灾。”
    “我就知道叶先生了解。”董涵笑得十分开心的样子,好像找到了知音似的,指着叶关辰的手链,“据那位老师拍的照片来看,那块龙骨跟叶先生手上这块十分相似。”
    叶关辰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当真?不会我这块化石里头也有条龙子吧?那位老师没有把龙骨带出来吗?”
    董涵脸上仍旧在笑,目光却紧紧盯着叶关辰:“没有。当时蚩吻出现,杀死了八名学生,那位老师带着剩下的人被蚩吻追杀的时候,遇上了一个游客。那位游客救了他们,并且,收走了那块龙骨,当然,还有龙骨里的蚩吻。”
    管一恒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到了叶关辰脸上。董涵绝不是无的放矢,他说的其实就是叶关辰手链里串的那块骨头化石!连小成都听出来了,眼睛在董涵和叶关辰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拿走龙骨就能带走蚩吻?”叶关辰却仿佛一点也没有听出董涵的意思,只好像在听一个离奇的故事,“应该没这么简单吧?否则那位老师为什么不把龙骨拿走呢?”
    “当然没这么容易,那位游客是有伏龙的法子。”董涵微微笑着,目光却有些刺人,“叶先生听说过养妖一族吗?”
    “养妖?”叶关辰侧了侧头,“我听说过有养小鬼的,有养蛊的,但养妖……还真是没听说过。”
    “尧舜之时,便曾豢养龟龙等瑞兽了。”董涵稍稍收回了目光,真像讲故事一样叙述起来,“其中祝融子孙中有一位叫董父的,就为帝舜养龙,被赐姓为董氏。其后代也多以驯龙为业,称为豢龙氏。古代豢、关两字是相通的,所以夏代暴君桀所杀的大臣关龙逢,其实也就是豢龙氏的后代之一。这一支从养龙控龙开始,渐渐发展起养妖控妖之术,能操纵妖物为害,虽经捕杀,也不曾完全消灭,到现在大概已经隐姓埋名,不再姓董或姓关龙氏,所以就统称养妖族了。”
    小成虽然一个小时之前已经听董涵解释过养妖族的由来,但听了这样详尽的历史,也不由得听出了神,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句:“原来还这么渊源流长啊……这么说,养妖族的祖先就姓董了?”
    他说完这话,忽然觉得不对,眼前这可就坐着个姓董的呢!
    董涵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地点头:“是的。古代的姓氏跟今天完全不同,董父原是名字,后经帝舜赐姓,就变成了姓氏。而豢龙氏原本是对他们职业的形容,流传到后世又变成了姓氏。不过史上曾有多次对养妖族的清剿,侥幸逃脱的也都隐姓埋名,早不知换了什么姓氏了。”
    叶关辰也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这么说,收走龙骨的那个人,是个养妖族了?”
    “对。”董涵又抬起眼睛看着叶关辰,“不仅如此,前些日子在文溪酒店里放迷香收走腾蛇的人,也是养妖族的后裔。”
    “迷香,腾蛇?”叶关辰转头看了看管一恒,“不是说有人施放催眠气体要杀人吗?怎么又扯上了腾蛇?难道腾蛇就是那条五彩的光带吗?可我觉得,那东西比较像是传说中的方皇啊。”
    董涵脸颊上的肌肉微微一紧:“方皇?”
    “是啊。”叶关辰倚着车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时酒店里大部分人的混乱都是因为方皇吧?唔,说起来养妖族能养龙,那方皇应该也是他们养的吧?哎,那么周建国是被腾蛇杀的,还是被方皇杀的?”
    董涵露出一点恍然的神色:“原来叶先生也看见了那条五彩光带——方皇,嗯,听起来倒是很像,想不到叶先生对这些还真有研究,不知道的人,恐怕想不到叶先生会是医生吧?”
    叶关辰笑着摆摆手:“我已经不是医生了。生老病死,终究还做不到平静面对,所以这医也没能行下去,现在跟一个朋友合做,经营中草药。至于这些奇闻怪谈——我喜欢古玩,自然也就跟着多看了些古籍。”
    “中医好。”董涵一脸欣然,仿佛把刚才说的什么腾蛇方皇全忘记了,“说起治病,我个人还是比较传统,觉得中医对于调理身体最为有效。治已病不如治未病,治大病不如治小病,全面调理五脏经络,还是中医更好。不过现在的人,大多数都不怎么信中医,总觉得中医的药方古怪,不如西医那么清楚明白。”
    叶关辰似乎被他说得累了,懒懒地靠着车窗只是笑:“是说什么一对秋天的蟋蟀做药引之类么?”
    董涵哈哈大笑起来:“别说,还真有比这更奇怪的呢。比如说《山海经》里头记载的,什么人鱼食之无痴疾啊,什么山蜘蛛丝可止金创血啊,什么百草露洗眼可明目啊,简直多不胜数。我一直都在想,这些方子到底有没有用啊?叶先生是做医生的,有没有想过试一试?”
    叶关辰也笑起来:“就是想试,也得先有材料啊。人鱼,有人说就是娃娃鱼,从药用上来说,应该有滋阴补肾,补血行气的功效,对贫血、霍乱、疟疾颇有疗效,但治痴疾仿佛就不合药理了。而且娃娃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也不能随便就拿来试验,更不必说,我到哪儿去找个愿意做临床实验的志愿者呢?”
    “至于山蜘蛛丝,我记得书上记载,那山蜘蛛大如车轮,垂丝如匹布,可现在世存的蜘蛛哪有这么大的,垂丝如匹布就更不可能了。”叶关辰边笑边说,好像觉得很有趣,“说到百草露,这个倒好弄,可是现在空气质量不好,这草叶上采来的露水随便拿来洗眼睛,会洗出结膜炎吧?”
    董涵跟着哈哈大笑:“叶先生真是见识不凡,不知道今年贵庚?”
    叶关辰笑着摆摆手:“这算什么见识。白长了三十二年,可不敢当董先生这句夸奖。”
    “三十二?”董涵啧了一声,“这么说,我要托大叫一声叶老弟了。我今年已经虚度整四十春秋啦。不过叶老弟看着可不像过了三十的人,还当你顶天也就二十六七岁呢。”这话倒不假,叶关辰倘若不说他的年纪,实在是没人看得出来。
    叶关辰只是微微一笑:“都说男人四十才一枝花呢,我也是要奔着开花去的了。”
    这话说得幽默,董涵也笑了一声,接着恍然大悟地拍了自己额头一下:“看我,又扯远了,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叶关辰很善解人意地答了一声:“龙骨。”
    “对对对,龙骨龙骨。那位老师给我看过照片,墓室里的那块龙骨,跟叶先生手上这块真是相似,我瞧着叶先生这一块,没准也是块真龙骨呢。”
    “这要怎么才能看出来是真是假呢?”叶关辰仍旧很好脾气地微笑着,仿佛并没有觉察董涵完全是针对着他来的。
    董涵微眯着眼睛观察着他的神色,嘴里慢悠悠地说:“说起来,当时蚩吻在墓室里出现,是因为那两个盗墓贼想要偷取漆案上供奉的玉杯,结果将杯中的东西泼到了龙骨上,他们下墓室的时候,龙骨上还呈现出五色的花纹呢。叶老弟能猜到那玉杯里是什么吗?”
    叶关辰皱皱眉:“这个——没头没尾的不好猜啊。”
    董涵微微一笑:“当时我也猜不到,不过后来听他说了,倒想到这个典故应该是出于《琱玉集》里的《别味篇》。”
    “《别味篇》……”叶关辰仰头想了想,曼声道,“时有一人,馈陆机一器鲊,尝之甚美,转饷张司空。司空曰‘此龙肉也,以苦酒灌之,必当有异’,如其言,即有五色文章。是这一篇吗?那么说,这玉杯里盛的应该是酒了。”
    董涵啪啪鼓了两下掌:“叶老弟真是博闻强记,就是这一篇!虽说这里讲的是龙肉,但骨肉一体,道理其实是差不多的。不过《别味篇》里那条白鱼已经被做成了鱼鲊,所以酒浇上去只有五色文章,而那块龙骨里却有一只龙子,于是酒浇上去,不但有五色文章,还引出了蚩吻。”
    “这倒有趣……”叶关辰摸了摸自己的手链,“要是用酒浇浇,也会有五色花纹吗?可这里头要是也有只龙子什么的,出来岂不是大家都要没命?”
    董涵哈哈笑起来,指着管一恒:“有小管呢。叶老弟要不要试试?”
    叶关辰转头看着管一恒,有些犹豫的样子:“可是小管受伤了……”
    董涵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摸出一迭符纸:“还有这个呢。”
    “这是什么?”叶关辰就着董涵的手看了看,似笑非笑,“董先生不是心理咨询师吗?”
    董涵打了个哈哈:“兼职,兼职。”
    叶关辰并不追究,只是说:“那酒——”
    董涵从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个小银酒壶来:“正巧我身上还带着一点。这也是得了张旧方子,去年冬天酿了一点,觉得味道还不错,所以出门都喜欢带点。要不然,我也想不起这典故来。”
    叶关辰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来:“既然董先生是有备而来,那不试试实在太可惜了。”
    董涵不管他语带讽刺,先把符纸在车里贴了一圈,又干脆在叶关辰手背上也贴了一张,这才打开酒壶盖子,小心翼翼往那块骨头化石上滴了几滴。
    酒液迅速在化石表面流淌开来,因为数量太多,最后顺着边缘流了下去,打湿了红绳,流到了叶关辰手上。小成紧张地把手按到了腰间的佩枪上,管一恒也早握住了宵练的剑柄,可是等了半天,化石表面的酒液都半干了,化石还是那种灰白带黄的颜色,哪有什么五色花纹出现。
    “看来,这种野闻逸事不大可信啊……”叶关辰掏出一块手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已经干掉的酒迹,含笑看着董涵,“董先生太高看我了。我大概还没这么好的运气,真能弄到一块龙骨,倒浪费了董先生精心准备的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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