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坐了多久,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困意渐渐上来,小警察靠在座位上,眼皮直往下沉。正在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车顶上笃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一个机灵顿时清醒了。
    今晚没有月亮,但繁星满天,四周的景物还是能看到的。小警察这一睁眼,却发现车窗上好像蒙了一层灰尘似的,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然而他今天早晨才刚擦过了车,又没有跑太多的地方,按说怎么也不至于一天下来就脏成这样。
    这种感觉真是很不舒服,小警察下意识地凑到玻璃上,想看看到底脏成啥样了。没想到他贴着玻璃往外一看,突然发现玻璃上并不是蒙了灰尘,而是有好几张黑色的脸,也紧贴在玻璃上往里看。
    一声惊叫被小警察死死扼杀在喉咙深处,他捏紧了手里的符,抖得跟打摆子一样。那几张脸看不清五官,可他就是能感觉到,这些东西在往车里看!
    不过也只是看而已。过了一会儿,玻璃上的黑气渐渐退后,窗外的景物又清晰起来,小警察那颗已经跳到舌头上面的心,又稍稍落回去了一点儿。他扒着玻璃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发现车子周围层层叠叠的全是些面目模糊的黑影,身高大概都在一米半左右,也不知道有多少。
    小警察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不由得觑着眼去看车头,直到看见那张符稳稳地贴在车上,尽管外头起了风也一动不动,这才松了口气。
    车顶上又传来笃笃的响声,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上头走动。小警察发现车周围这些黑影似乎也在随着车顶上那个东西在动,声音响到车尾,黑影们就移向车尾,声音再响到车头,黑影们也跟着拥向车头。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车顶上走呢?小警察怕得要命,却又好奇得要死,忍不住就把脸贴到前挡风玻璃上,拼命往上看。
    声音再次响到了车头的位置,一根尾巴从车顶上甩下来,垂在前挡风玻璃上,还动了几下。小警察几乎是把眼珠子都贴到了玻璃上,发现那是一根——猪尾巴!难道车顶上是一头猪吗?可那笃笃的声音很轻快,哪里会有那么轻捷的猪呢?
    没等小警察琢磨完,那根尾巴一甩,车顶上传来翅膀拍动的声音,一只鸟划过他的视野,迅速没入了夜色之中,而围在警车周围的那些黑影也调转方向,一窝蜂地跟着去了。
    四周豁然开朗,星光都似乎比刚才更明亮了些。小警察长长喘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屏息静气,险些把自己憋死。他望向黑黝黝的如同卧伏在地的猛兽一般的山峦,很盼望现在能有个人下山来,告诉他刚才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管一恒等人当然并不知道小警察的奇遇。在小警察打瞌睡的时候,他们已经捏着手电进了邙山深处。
    这里不是开辟好的旅游景点,树木杂草从生,只有一条羊肠小路曲里拐弯地往里钻,还不时有树枝藤蔓之类的伸过来拉扯一下走路的人。
    管一恒和费准各执法器顶在最前面,董涵压阵,朱岩走在中间,两眼只盯着手里的阴阳鱼表盘:“……好像停下来了……”
    “停下了?离我们还有多远?”派出所配备的手电照明效果并不怎么样,费准一只手握着蛟骨剑,另一只手拿着手电还要不时地挡开两边的树枝,已经快要暴躁了。
    “应该不会太——”朱岩话才说了一半,忽然瞪圆了眼睛,“往回走了往回走了!往我们这边来了!”
    “什么?”费准顿时精神一振,“来得好!正愁找不着它,它倒自己送上门——”
    “救命啊!”一声尖叫打断了费准的战斗宣言,前方小路上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传来,有脚步声,有哭叫声,还有树枝断裂石头滚动以及有人跌倒的声音。
    管一恒默不作声地拔腿就跑,边跑边用手电照着前方。大概是看见了手电光,那边夺命狂奔的几个人连滚带爬地朝着这边来,边跑还边喊救命。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叫声惊动了什么,四周璀璨的星光忽然黯淡了下去,树林间漫上一层淡淡的黑气,逐渐凝结成一个个矮小的身影,挨挨挤挤也不知有多少个,都默默地看着被它们包围起来的人,像狼群看着猎物一样。
    “好家伙!”费准到了这时候反而更兴奋了,骈指在蛟骨剑上一抹,一层淡淡的红光从剑身上透出来,像无数透明的小火苗,将他身周一片照亮。凡被这红光所能照及的地方,黑影都往后退了退。
    “救命啊!”一个背着背包、头发染成草黄色的年轻男人一头撞了过来,险些撞进费准怀里,将红光都挡住了。两个小黑影趁着这机会,嗖地从树林里钻出来,就往费准身上扑。
    费准骂了一句脏话,左手把撞上来的人往旁边一带,右手一抖,蛟骨剑抖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两朵火苗飞洒开去,一沾上黑影就像落到汽油上似的,呼地一声蔓延开去,勾勒出一个明亮的形状。
    即使在这样的火光之下,这些黑影仍旧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见瘦骨嶙峋的孩子一般的小身体,被火一沾就烧成了透明的,然后迅速灰飞烟灭。两个黑影发出吱吱的叫声,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
    这两团火光照亮了树林,却吓着了冲过来的那个黄毛,他死死扯着费准的衣服,边喘气边打哆嗦:“这,这是什么?”
    费准真想一脚把他踹开:“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边不是开放的旅游景点!”
    “我,我们——”火光亮起来的时候,黄毛已经看见了周围重重叠叠的黑影,两手揪着费准的衣服揪得更用力了,“我们是自己来的,迷路了……那边,那边有个怪物!”
    费准忍不住又爆出了一句脏话。很好,这就是一些所谓的驴友,专喜欢往没有开发过的山林里跑,然后一旦迷路了就打电话报警等着人来救。只不过这次他们更倒霉一些,等来的不是警察,而是一具会走动的瘟尸!
    这时候也没时间去骂人了。小路上又陆续跑过来三四个人,其中有一个女孩被男朋友背着,已经在抽搐了。在他们身后,管一恒手中的宵练剑带着莹莹微光,一剑将两个黑影串成叉烧,随即抖手收剑,反手把另一个黑影拦腰斩断。中剑的黑影连吱的一声还没有叫完,就散成一股黑气,迅速被山风吹散了。
    在黑影后面,一个人正摇摇晃晃地跑过来。说它是人也不大正确,因为事实上这正是已经死掉的那名罪犯,现在是一具尸体了。不过这具尸体并不像一般尸体那么僵化得厉害,奔跑的速度并不比这些驴友们慢多少,它一闯进手电的光圈里,就有一个女孩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显然是快被吓疯了。
    也难怪她尖叫,就是朱岩也不由得脱口哎哟了一声,因为这尸体看起来实在是——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变成紫黑色,下颌周围全是溃烂的肿块,手上和脸上则生满了疱疹,尤其是那双眼睛,完全充血红肿,眼周都烂了,活像镶了两个烂山楂在脸上。
    因为死者的皮肤已经肿胀,所以五官都仿佛被抹平了,加上紫色的颜色,尸体现在看起来,就跟周围那些面目模糊的黑影颇为相似了,只是身体更高大一些。它一跑到近前,就张开双臂冲着管一恒扑了过去,似乎打算把人没头没脑地抱住。
    驴友队的成员齐声尖叫,黄毛语无伦次地叫道:“别!碰上了会死的!立刻就得病!我们已经死了四个人了!”
    其实这根本用不着他说,这里的人都比他明白多了。管一恒从口袋里摸出朱岩早就画好的辟瘟符,甩手扔了出去。薄薄的符纸被他甩得像扑克牌一样,嗖嗖几声,四张符纸全部嵌进了尸体肿胀的皮肉里。
    尸体的皮肤开裂,溅出来的却不是血水而一股黑气。尸体像感觉到疼痛一般,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嚎叫。随着这声嚎叫,四周的黑影疫鬼一起嘻嘻笑起来,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费准首当其冲,左手往蛟骨剑上一拍,火星迸射,一条赤红色的虚影从黄白色的骨质剑身中冲出,半空中身体拉长,猛然长大了一倍,尾巴一甩,就有四五个疫鬼被拍飞出去,半空中就燃烧了起来。
    这条虚影生着一个虎一般的头颅,却有龙一样的身体,也一样生着四只爪子,不过每只爪上只有三趾,趾尖上有尖锐的指甲,如同鹰爪。它在空中一个盘旋,四爪各自抓住一个疫鬼,轻而易举就将它们捏成了飞灰;而后张口一喷,一串透明的红色火焰冲出来,所到之处,黑影全部像太阳下的水气般蒸发了。
    朱岩把阴阳鱼表往口袋里一揣,摸出一把符纸,绕着几个已经跑得快要断气的驴友身边洒了一圈。虽然山风很大,但他洒下的符纸一接触地面就紧紧贴了上去,任凭风怎么吹都一动不动。
    董涵站在朱岩身后,一翻手亮出一面婴儿手掌大小的镜子,顿时一道赤红的亮光从镜子里射出来,所过之处甚至比费准蛟骨剑内火蛟所喷的魂火还要厉害,被照到的黑影连声音都没发出,就烟消云散了。
    相比之下,倒是管一恒冲锋在前,最为危险,因为他要面对的不只有疫鬼,还有这个半人半鬼的瘟尸。宵练剑能斩妖灭鬼,却不能杀人,而尸体虽被伯强染上了疠疫之气,却仍旧是人的身体,宵练剑砍在尸体上,一缕缕黑气不断飘出,一时却不能把尸体完全放倒。偏偏尸体上溅出的尸水和脓液都带着疫毒,且这东西不比疫鬼只是一团阴气,能被辟瘟符所辟,倘若沾到皮肤上,恐怕只有立刻去医院治疗的份。
    四周的疫鬼刁滑,眼看管一恒这里有隙可钻,立刻弃了费准等人,一窝蜂地拥了上来。管一恒腾身而起,半空中一个飞踹,精确地用鞋底狠狠踏在瘟尸的右边太阳穴上,只听喀嚓一声,尸体整个脑袋被踢得拧转了一百八十度,卡在那里一时转不回来。
    管一恒人在空中,已经借着这一踹的力量拧腰挥臂,星光洒落在宵练剑上,陡然涨起一层银色的剑芒,如同整柄剑身陡然伸长了一尺多。银芒划过一个半圆,一排扑上来的黑影像被镰刀收割过的麦子一样,齐齐矮了一截。管一恒翻身落地,已经离开了黑影的包围圈。
    “好!”朱岩的喝彩声还没完,突然变了脸色,“小心!”
    管一恒刚刚落地,后背忽然侵来一股凉意,一刹那间他连头发都有些竖了起来——两道黑气就从他背后伸展开来,像两条手臂一样,就要紧紧将他圈起来。
    “小心!”费准也同时叫了出来,盘旋在身边的火蛟陡然冲了过去,但顾忌到那黑气已经跟管一恒贴得极近,既不能撕咬也不能喷火,一时无计可施。
    这两道黑气出现得无声无息,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把管一恒箍住,接着就要往里一收。厉鬼伯强的疠疫之气又不是普通疫鬼能比的,这两道黑气还没有真正贴到管一恒身上,他所佩戴的辟瘟符已经啪地爆裂开来,化成一串四溅的小火花,只是这火花比起黑气来是杯水车薪,只是把黑气收束的势头稍稍阻挡了一下。随着火花被黑气扑灭,伯强的两条手臂用力向中间一收,这一下子只要抱紧了,管一恒半分钟之内就会变成第二具瘟尸。
    管一恒此刻只是刚刚落地,连脚都还没有站稳,但他没有浪费丝毫工夫,甚至根本没有试图回头去看看背后是什么,立刻就整个人向下一滑。伯强的两条手臂收紧,却抱了个空,管一恒已经在辟瘟符爆裂的时候急蹲下去,然后就地一个翻滚,反手挥出宵练剑,将伯强的双腿齐着脚腕斩断了。
    伯强尖厉扭曲的叫声跟钢笔尖划过黑板的声音颇有相似之处,从它双腿斩断的地方喷出一股股黑气,像一条条黑蛇一样对管一恒卷过去。
    费准的火蛟长啸一声,一头扎下去,燃烧着火焰的尾巴用力一抽,将几条“黑蛇”打得四分五裂。管一恒趁机翻身跃起,顺手在自己身上一扯,嗤拉一声,他的T恤像浸了水的纸一样被扯下来,瞬间就被染在上头的黑气腐蚀成了一团烂布。
    伯强尖声嚎叫着,一转身扑向歪着脖子的瘟尸。四周的疫鬼一起发出吱吱的叫声,仿佛听见了冲锋令一般一拥而上,拼命往瘟尸身体里钻进去。瘟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起来,扑扑几声皮肉都崩裂开来,溅出脓水。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几个驴友身边的一圈符纸全部火花四溅,化为飞灰,最前头的黄毛猛地捂住鼻子,还没等说话就一头栽了下去。臭气弥漫,就连地上的草叶似乎都蔫了下去,疠疫瘟瘴之气,触人可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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