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吃了栾树叶,明天就没事了。”叶关辰再次强调,“栾树叶的功效,你也知道的。”根本用不着把他像易碎的玻璃制品似的看管着。
    管一恒眉毛拧得紧紧的:“那也得休息几天,我听说……”
    叶关辰看他猛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耳根子又泛了红,心里居然痒痒的,故意问了一句:“听说什么?”
    管一恒满脸通红。这年头有网络,各种知识的获取不要太方便,就算管一恒从前对这些事不怎么上心,那多少也知道一点的。男人和女人不一样,说到底男人……嗯,那个地方生来也不是为了那什么的,所以更容易受伤。而且今天早晨他做的显然是不怎么高明,否则叶关辰怎么会发起烧来。
    叶关辰看他红着脸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真的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管一恒把他的手压在自己脸上,像蚊子似的说了一句:“我,我做的不好……”
    叶关辰直接笑出了声,双手捧着他的脸,额头抵上他的额头,低声笑:“其实很好了。”管一恒做出的选择,对他来说已经很好了。
    虽然叶关辰说自己没事,甚至为了证明当天晚上就做了四个菜,但管一恒还是坚持又休息了一天,两人才动身往顾亮那边去了。
    顾亮还住在当地的传染病医院里,不过医院已经基本断定他并没有被传染,只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要让他隔离满一个月。他的父母都过来了,听说他没事之后,顾父回了滨海,顾母留下来陪他。管一恒和叶关辰去的时候,亮了一下证件,医院也就允许他们去探望了。
    顾母是曾经见过叶关辰的,知道他是顾老先生的朋友,又听他们说是顾老先生拜托来看看的,顿时很是热情,又是倒水又是削水果。她也很健谈,没等叶关辰多问,就讲了她来医院之后看到的事“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唉,都是年纪轻轻的,家里人哭得不行……”她说着,抬手就给了旁边的顾亮一巴掌,声音里带了点后怕的哭腔,“叫你们别乱跑,从来不听话!看看你那几个同学,这要是你也……妈也没法活了!”
    顾亮以前也不是个听话的孩子,说起来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大部分都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对家长的话用不着言听计从,要不然也不会一群人非得跑去探什么险了。不过经了这一次,他乖得跟小白兔似的,听了老妈教训,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叶关辰素来很善于跟中年妇女打交道,几句话就说得顾母仿又抹泪又点头的,只差拉着他的手叫一声知音了。叶关辰一说想问顾亮几句话,顾母就立刻转向顾亮:“小亮你好好跟叶先生讲讲,知道什么就说详细点啊。我再去买点水果,你们谈,你们谈。”
    顾亮经了这一次,是真的老实了,管一恒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让他反复回想细节,他也一点没有不耐烦:“……当时实在没有感觉有什么问题,那个湖很小,但是风景很好,我们就在湖边上过了一夜。其实大家都带着驱蚊水什么的,根本连虫子都没咬我们,我们也没乱吃东西,真是不知道究竟怎么感染上的。要不是,要不是爷爷给我的那个铜钱变了颜色,我本来以为是在旅游区吃了什么东西才病的……”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点恐惧:“爷爷跟我说我没事,这个……这个,真的有那种,那种脏东西吗?”他本来是不信的,总觉得爷爷是封建迷信,但这次他是亲眼看见自己的铜钱由黄亮变成灰黑,真是不信也不行了。
    叶关辰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问:“能让我们看看那枚压胜钱吗?”
    顾亮马上从脖子上扯出一条红绳:“我不敢拿下来……”这东西是他去上大学的时候顾老先生掖在他行李里的,他随手就拿来当了个手机链。在湖边过了一夜之后,他就发现这枚不用擦拭都一直金黄铮亮的铜钱,忽然变成了灰黑色。开始他还没在意,直到其余的同学莫名其妙开始发烧之后,他才觉得有点不对,赶紧把铜钱系到了脖子上。等进了医院,陆续死了几个人之后,这铜钱他就根本不敢离身了。
    叶关辰和管一恒就着他手里看了一下。这枚压胜钱有杏子大小,是简单的圆形,但是中间的图案却颇为复杂,是一根桃枝上立着一只很像鸡的鸟。铜钱表面是灰黑色,但这颜色不像是铜钱本身变了色,倒像是上头蒙了一层灰似的,只有那个图案还泛着点黄亮的颜色。
    “重明鸟”叶关辰扫了一眼,“驱魅。桃枝,辟邪。戴着这个,还真是邪祟不侵。”
    顾亮打了个哆嗦,抬起眼睛来看着叶关辰:“叶大哥,真是,真是这个钱帮我挡了邪吗?可是我用它碰过我的同学,没用啊。”他渐渐开始发抖,抖得跟片风里的杨树叶子似的,“是不是应该给她戴上?要是她戴了是不是就会好了?我,我没敢摘下来,要是当时我摘下来,我会死吗?”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双手捂住了脸。这次出游,他害怕的不只是出了这样的怪事,他还害怕自己。那个女孩子是他喜欢的,虽然还没有正式表白过,但他总以为自己肯为她做任何事……事实上平常他也确实给那女孩子做过很多事……但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怕死,就连把铜钱摘下来给别人戴上都不敢,哪怕他觉得自己是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女孩子的。
    刚到医院的时候,他还陷在恐惧之中一时想不到,现在被感染的危险基本消除,对灵魂的拷问声音就渐渐响亮起来,让他吃不香睡不稳。母亲和医生都以为他是吓得太厉害了,却不知道他害怕的是看见了自己灵魂里见不得光的一面。他几乎是每天都在不停地问自己:如果当时摘下来,会死吗?如果不会死,那么要是他当时就把铜钱给女孩子戴上,能救她吗?
    叶关辰看了这个瑟缩的大男孩一眼,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那枚压胜钱,才平缓地说:“从现在你说的情况来看,问题就出在你们露营的那个地方。我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不过我觉得……只要离开那个地方你就安全了,如果出来之后你摘下这枚压胜钱,也不会有事。”
    顾亮猛地把身体弓得又厉害了些。叶关辰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过,既然你的同学已经在湖边出了事,即使你再把压胜钱给她戴上,也未必会有用。谁都怕死,或许你应该多学一点东西,那么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你至少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既能保住自己,又能想办法去救你的同学。”
    从病房里出来,管一恒和叶关辰还能听到顾亮低低的呜咽声。管一恒看了叶关辰一眼,低声说:“压胜钱驱不了其他人身上的邪气吗?”
    “这个反应比较奇怪,不像鬼物阴邪,也不像瘟毒瘴气。”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具体的,还得再去看看那几个得病的学生才知道。如果真是病,病入肌体,压胜钱也未必有什么作用。再者,不过是个大孩子,生死关前,又何必太苛求……”
    第84章 射影
    虽然名义上都叫隔离区,但几个得病的学生住的地方跟顾亮完全无法相比,真是戒备森严。管一恒和叶关辰包得跟粽子一样,才被允许走进病房近距离接触病人。
    病床上总共躺着四个学生,两男两女,全是面色青黑枯槁,两眼紧闭,几乎看不出呼吸。主治医师顶着两个黑眼圈,看起来跟床上的病人已经颇有些相似,一脸阴郁地跟他们说:“目前这几位病人病情还算稳定,我们正在会诊,争取尽快研究出一个有效的方案……”
    也就是说,目前根本没办法。
    不过管一恒和叶关辰倒是很能理解医生。即使是看惯了生死,即使病人本来素不相识,也没有医生愿意看着一条活生生的命在自己面前渐渐消失的,有办法他们怎么会不愿意去想呢?何况看这里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的脸色,就知道他们这些日子也是劳心劳力。
    叶关辰把主治医师请到一边,拿出管一恒的证件给他看过:“我们是来调查这件事的,其实我们很怀疑这不是什么传染病,所以想向您咨询一下,希望能够得到一点线索。”
    医生把管一恒的证件仔细看了半天,有些犹豫:“这个……国安十三处……你们是管什么的?”
    叶关辰微笑:“就是专门管一些别的部门解决不了的,或者找不到原因的事情。至于具体的责任,希望您能理解,我们有保密制度。”
    医生还是没完全搞明白叶关辰的意思,不过他至少明白了叶关辰不是来问责的,于是谨慎地说:“说起来这种传染病真是很奇怪,我们现在暂时还没有找到引起传染的病毒或细菌……”他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叶关辰和管一恒的表情,发现这两人居然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色,心里就又放心了一点,“其实我们也怀疑这可能不是传染病,做过几次动物试验,并不感染……”
    “那您觉得这几位病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呢?”
    医生想了想,仍旧很谨慎地说:“这几个病人入院的时候都已经不同程度地头痛昏迷并发低烧。开始我们曾怀疑是心肌炎,但使用对症药物无效。尽管我们进行输液,尽量给他们补充营养,但是吸收很困难。已经死亡的三位病人都死于心脏衰竭,其余人开始的时候情况稍好些,心脏衰竭速度也慢,但糟糕的是现在各器官都跟着在衰竭下去……如果情况一直得不到改善,恐怕所有的人都会死于营养不良……我们试过了各种药物,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一点都没有。唯一起作用的其实是营养液,但随着身体的衰竭,营养吸收速度下降,补充跟不上损耗,所以……”
    这话说得还是比较含蓄的,并没有确切地说这不是传染病什么的,但对叶关辰和管一恒来说已经足够了。
    走出医院,管一恒张开手掌,露出手心里捏成一团的符纸:“擦过了,没有反应,果然不是鬼祟阴邪了。”叶关辰跟医生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悄悄拿符纸把几个学生的手都擦过了。
    “也不是瘴气邪毒之类。”叶关辰若有所思,“否则医生总能找到一点端倪的。”
    “有什么妖物是能令人发热昏迷,五内衰竭的吗?”
    “发热昏迷是有的,然而如果是被妖物所迷,多半有诞语。”叶关辰沉吟着,“但妖物千千万,也未必我们就都知晓,看来,还是要去那个湖看看。”
    根据顾亮的描述,管一恒和叶关辰到底还是找到了那个小湖。当然这实在不容易,因为当时顾亮这一群熊孩子们“不走寻常路”,在山里乱钻一通,后来居然没有迷路,也算他们很有福气了。
    “应该就是这里了……”绕过两棵并生的大树,前方便出现了一片平缓的草坡。有条小河从高处山坡的树林中钻出来,蜿蜒向下,因为这片草坡坡度平缓,河水就在这里积聚成了一个小湖。
    湖并不很深,但湖底长满水草,水面上还浮着睡莲叶片,几朵晚开的浅黄色睡莲像玉石雕出来的一样,衬着绿色叶片,的确是美景。如果今天不是阴天,夕阳金红色的阳光照下来肯定会更加漂亮。
    不过管一恒和叶关辰可没有欣赏风景的意思,两人在岸边草地上找到了顾亮等人宿营留下的痕迹,就开始按着顾亮的描述还原起当时的场景来。
    “顾亮他们就是从这里走过来的,在这里安了帐篷。”叶关辰站在安设帐篷的痕迹上,左右环视,“几个男学生去捡树枝点火,女孩子留在原地收拾东西。顾亮回来的时候,看见于珍先去了湖边。”
    于珍就是第一个死去的女孩子,也就是病症最重的那个。因为她长得漂亮,因此有意无意总有点儿搞特殊的意思。在别的女孩子都还在布置帐篷和营地的时候,她先跑到湖边去看睡莲了。
    管一恒一把搂住了叶关辰的腰:“你干什么?”
    “去湖边看看啊。”叶关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先去。”管一恒把他往身后一拉,右手捏着三枚五铢钱,左手握着叶关辰用桃木片赶雕出来的仿制压胜钱,举步往湖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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