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绕九鼎的水流本来都不曾接触到鼎足,只是从它的腹下及鼎足旁边流过去,然而这条新生的裂缝恰巧在这只鼎足下面,于是鼎稍稍有些欹斜,鼎足陷在了水中,蜮就是沿着这条水流逃走的。
    “这里应该是梼杌的位置。”叶关辰点了点鼎腹处的一处空白。刚才他只戳了一下那假鼎,就沾了一手的绿锈,而这真鼎上的铜锈却仿佛用颜色染上去的,随便他怎么摸都不沾手,不像是锈蚀,倒像是某种保护层了。
    管一恒看了看:“因为旁边这只妖兽是……商羊?”
    叶关辰笑了:“孺子可教也。”
    空白旁边铸的是一只怪鸟,只长着一只脚,舒展着翅膀仿佛在跳。这些鼎上所有的图案都是浮铸的,在珠光照耀下栩栩如生。但这只鼎上的妖兽却是特别的生动,尤其是这只商羊,仿佛随时都会从鼎里挣出来似的。管一恒正在仔细观察,突然间看见商羊的眼睛竟然动了一下。
    “它在动!”管一恒下意识地已经摸出了符咒,险些抬手就糊商羊一脸。任是谁在这种地方突然发现鼎上的图案是活的,都会吓一大跳吧。
    叶关辰倒是很随意地嗯了一声:“春秋时期,商羊曾至齐,齐侯大怪,召孔子问之。孔子答此为商羊,见之则急告民整治沟渠,预防大雨。可见商羊虽然也为灾,但若能识其警报,也能预防灾祸。这与梼杌全然为恶又有所不同,所以将两兽放在一起,也能起到一点克制的作用。现在梼杌跑了,商羊失去了克制,当然也要渐渐开始挣脱封印了。其实你如果去仔细看看咱们地下室里那只鼎,凡空白处旁边的妖兽,有时候也会眨眨眼睛动动翅膀,就是因为封印不完全的原因。”
    “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管一恒警惕地盯着商羊,“我刚刚才想到,其实梼杌可以放在这里,同理,混沌也可以啊。为什么你不说这是混沌的位置?”
    叶关辰失笑:“刚刚还夸你孺子可教呢……你好好看看,其余几个空白的地方,哪里该是混沌的位置?”
    管一恒脸上一热,绕着鼎仔细看了一圈,才略有些犹豫地点了一个位置:“这里?”
    “理由呢?”叶关辰含笑问,并不先回答他是对是错。
    管一恒抓了抓头发,莫名地觉得有点像上学的时候回答老师的问题,既觉得能答对,又害怕万一答错:“因为这旁边的是狴犴。狴犴为龙九子,好讼,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断。而混沌颠倒善恶,食善人护恶人,所以要把狴犴安排在它旁边,以便制衡。”
    叶关辰这才真的笑了:“嗯,这答得好。”
    狴犴形似虎,又名宪章,常装饰在狱门或公堂上,算是比较常见的纹饰。叶关辰看着这只端坐的狴犴,轻轻叹了口气:“龙之九子中,除了了睚眦好杀之外,其余并无恶行,狴犴更是明公之兽,然而现在也被封印在这鼎里……”为了制衡混沌,牺牲了狴犴的自由。
    管一恒沉默着没有说话。许多天师都认为,妖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有错放,没有错杀的,然而仔细想想,有多少妖兽真的是恶不可恕呢?
    如狴犴这种,虽然有威,但如果没有人先去激怒它,它一般是不会伤人的。更不必说性好音乐的囚牛,或者只爱负重的赑屃,其实都与人无大害。更甚者有些妖兽还可入药,更是有益无害了。可是就因为它们是妖兽,所以被杀被灭,都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
    叶关辰默默地站了片刻,自己摇了摇头:“毕竟时代已经不同了,养妖一族原本是想要以妖制妖,并与一些无大害的妖兽和平相处。然而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妖兽的容身之处,养妖也毕竟是不合时宜的事了。”
    科技的发达,城市的扩张,连普通野兽的生活空间都被挤压,何况本应该生活在深山大泽这些人迹不至之处的妖兽呢?而时代已经不再需要养妖,也许把它们封印起来,反倒是最好的结局。
    “补全九鼎,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关家最后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把梼杌拖过来,又从口袋里掏出镇压着混沌的五铢钱,开始施法将它们重新封印回鼎中去。
    梼杌和混沌化成两线乌光归于鼎中,空白的部分重新浮现出图案,原本似乎马上就要挣破鼎面飞出来的商羊垂下一点翅膀,又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图案。
    鼎上还有最后一处空白,那是雍和的位置。旁边铸的图案是个无头鬼,张着手臂乱抓乱舞。叶关辰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却噗地笑出了声:“无头便不知恐惧,这倒也想得好。”
    “你还能坚持吗?”管一恒一直在旁边仔细观察着他封印的手法,“要不然我来,你在旁边指点我?”
    叶关辰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跟雍和交过手,应该有所了解。封印的手法基本是固定的,但也可以因妖而异,略加变动。你先想想,可以用什么办法?”
    管一恒已经发觉他三次封印妖物用的手法的确有细微的不同,但现在叶关辰这么一说,才觉得恍然大悟:“譬如封印九婴,既要止水,又要治火。土克水,而水克火,所以五行之中用土之法,最为有效?”
    叶关辰含笑点头。管一恒得到肯定,下面的话就更流利了:“雍和制恐,而旁有无头鬼,无头即无智,无智即不知恐惧。所以封印雍和,应特别封印其灵识。”
    “很好。”叶关辰赞赏地点头,“你学得很快。那来试试吧,没关系,如果一遍封印不好,还可以取下来再封印。”
    “还能取下来?”管一恒大为惊讶。他一直到这时候才敢自告奋勇,就是怕封印不好导致整个鼎的符阵都出现破绽,没想到居然还能再拿下来的?
    叶关辰微微一笑:“原本封印的那些不敢动,你封印上去的,我还是有办法拿下来的。”
    管一恒嘴角往下垮了垮:“就是说我手法太差……”
    叶关辰笑出声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是。一来我仔细研究过你们管家惯用的手法,二来你当着我的面封印,难道我还不会照葫芦画瓢反推过来吗?”他略有几分傲气地说,“别说你并不以封印画符见长,就算是朱家的画符手法,我看过一次也能拆解个七八分。”
    “我要五体投地了……”管一恒感叹。
    叶关辰眼睛微弯:“养妖也要多用符咒,这是我的看家本领,自然拿手。你以前学的重点不是这个,当然就差一点。不过你学得很快的,过不了多久就不比我差什么了。”
    管一恒握住他的手在自己脸上又蹭了蹭,诚心诚意地说:“还是比不上你。”这说的是实话,叶关辰于符咒之学有特别的灵气,所谓天才,指的就是这种人。一流的天师可以通过严苛的训练教育出来,但超一流的不能。
    叶关辰眼睛更弯了,显然对爱人的赞美颇有几分得意,手指在他脸上划了划,才把手抽回来:“好了,不要扯东扯西的,认真一点,封印吧。”
    第一次封印,虽然叶关辰说封不好还可以取下来,但管一恒仍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哪个男人也不愿意示弱,尤其是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总希望做到最好。他先琢磨了一会儿,又在地上画了个草图,然后才咬破食指,在鼎身上用血画出符印,将雍和重新封进了鼎中。
    眼看着平滑的鼎面上渐渐浮起雍和的身影,保持着一个跳跃的姿势,眼睛却是空洞无神的,管一恒微微吁了口气。不用叶关辰说,他也知道这是成功了。
    叶关辰一直在旁边注视着,随时准备出手查缺补漏。虽然他刚才那么安慰管一恒,但其实这鼎本身就是个极复杂的符阵,真要是封印进去再拿出来,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他虽能做到,却要耗费许多心血精力,到时候管一恒肯定会因为心疼而内疚的,他可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好在管一恒做得十分圆满,叶关辰也悄悄松了口气,眉眼弯弯地说:“很好啊,一次成功,值得表扬。”
    管一恒回手搂住他的腰,脸贴到他颊侧:“光表扬不行吧,是不是应该有奖励?”
    “奖励你个栗子吃。”叶关辰抬手在他头顶凿了个爆栗,“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看看,这鼎底究竟封印的是什么了。”
    第90章 金乌
    鼎很大,鼎底离地不到半米高,然而两人弯腰下去,却发现鼎底是一个光滑的平面,仿佛一轮满月,什么图案都没有。
    “没有妖兽?”管一恒索性爬了进去,用手电仔细地照了又照,摸了又摸。然而那层薄薄的铜锈下面确实是空白的,别说没有浮凸的图案,就连描画上去的都没有。
    “这不可能!”叶关辰也爬了进去,“这上面有相同的符文,不可能没有封印妖兽!”手电光照射下,铜锈表面不时有细小的黑色符文闪动浮现,跟鼎身其它部分的符文显然同出一脉,可见也是用来封印妖兽的。
    两人并肩躺在鼎底下,面面相觑。如果没有妖兽,为什么叶家别墅里的那只鼎,底下破了个圆洞还补不上?管一恒不信邪地又挨个鼎下面都爬了一遍,然而所有的鼎都是一个样子:四周铸满妖兽,鼎底却有一块圆圆的空白。
    “这怎么回事?”管一恒爬得一身一脸的灰,随手在地上的水渠里掬点水抹了抹脸,“难道我们猜错了?”大禹真的只是要封印这些妖兽,并没有九个大Boss需要对付?
    “绝不可能。”叶关辰斩钉截铁,“这鼎上的符文我和父亲研究了很久,鼎底一定有东西,否则整个符阵都不稳定,就像没有压舱物的船,风浪一大就会翻掉。”
    他心情有些烦躁……找了这么久的八鼎终于出现,却是推翻了他之前的设想,就等于把前面所做的努力一下子抹杀了一大半。家里那只鼎要怎么才能补全?这股子烦闷无处发泄,转头瞪了管一恒一眼:“那么凉的水,别拿来就洗脸!一点不注意身体。”
    管一恒无端挨了骂,不敢反驳,连忙撩起衣角把脸擦干,随口说:“也许他不是用来封印什么,而是拿来炼化呢?”
    “你还不如说是直接拿来煮熟。”叶关辰又瞪了他一眼,“这不是炼化的符阵,难道你连这个也分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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