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晓晓这些天跟随商队在大漠中,每天都起得相当早,他睡得也早,别人就只当他习惯是那样。然而这娇气包在江南时可是睡得比谁都早,起得比谁都晚,柳随风宠着他,当娃娃一样养,结果养成个懒惰成性的娇气模样。
    这些天来在外风餐露宿,娇气包是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安稳,本来被养得珠圆玉润的脸颊都瘦了些,柳随风若是见了怕是要心疼得要命。
    清晨,身旁的青草带着夜晚凝结成的露水,湿漉漉的水汽让人觉得周身湿冷恍如置身深潭。柳晓晓眨了眨雾蒙蒙的眼睛,明显是没睡够的模样,然而醒了以后在这样的环境却又怎么都睡不着,睁开眼,正想坐起来,却被身上搭着的那结实的手臂桎梏住行动。
    柳晓晓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楚离潇洒俊逸的容貌便撞进眼底。他这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来,现在自己不是一个人,还多了个讨厌鬼来着。
    柳晓晓刚醒,小脑袋里还没转清楚,傻乎乎地盯着楚离看,脑袋里倒是放空一片。盯了一会儿,觉得这人呼吸怎么这样浅,有点不对劲。柳晓晓不晓得习武之人会刻意收敛自身的呼吸,还以为是这人怎么了,仓鼠打洞似的在那手臂圈出来的地盘里往上钻。
    楚离在这小东西醒的那一刻便醒了,他生活的环境从来都不安稳,连毫无负担的睡眠都是奢求,随时感知周围环境变化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是以柳晓晓刚醒来他便能察觉到。
    故意不让人坐起来,楚离偷偷把眼睛睁开条缝,看着怀里小暖炉似的人闷头到处拱,悄悄收紧手臂,于是等柳晓晓终于面对面对着楚离的脸的时候,才发现这距离实在太近了,距离近的柳晓晓能听见楚离的呼吸。
    确定人没事后,柳晓晓轻轻挣了挣,又怕弄着人伤口,两人的呼吸交缠,是与清晨截然相反的温度,燥热得柳晓晓感觉自己脸上都要烧起来了。看了看两个人现在的姿势,柳晓晓发愁。
    这讨厌鬼要是现在醒了,那得多尴尬呀!他总不能说我是来看你死没死的吧?
    柳晓晓盼着人可千万别醒了,闷头在人家怀里,想像刚刚一样,怎么上来的就怎么溜下去。
    楚离眯着眼看,心里觉得好笑:这小东西当自己是泥鳅呢!
    柳晓晓左蹭右蹭,然而楚离怎么可能让他跑了?那圈着人的手越收越紧,等柳晓晓反应过来,两人整个身子都贴着了。
    动弹不得的小东西只好彻底放弃,小脸儿上还带着刚刚的红晕,忧郁地数着楚离扇子般的眼睫。
    天!你这人睡相怎么比我还差呀!
    楚离听见怀里的小东西嘟嘟囔囔抱怨,那声音放小,有点儿奶声奶气的,楚离闭着眼都能想象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几乎快要抑制不住笑了。
    柳晓晓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在江南还算是平均身高,比起楚离来就有些不够看,此刻就像是整个都被高大的男人圈在怀里一样,让柳晓晓很是觉得没面子。
    比了比身高差距,觉得是自取其辱。柳晓晓伸出小指头戳了戳面前儿人结实的胸肌,又摸了一把自己软软的小肚子。
    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在自取其辱。
    楚离终于忍不住了,睁开眼,望着柳晓晓笑。这人怎么能这么可爱?
    柳晓晓还以为他才醒,突然睁眼把人吓了一跳,刚想抱怨让楚离手臂松一松,挨得太近了,却没想到面前这没脸没皮的大灰狼先倒打一耙。
    你靠我这么近,喜欢我啊?
    在柳晓晓活的这么些年,柳随风都没有这么不要脸过。于是楚离看见面前小东西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水灵灵的眼睛瞪着自己。
    明明是你把我抱着,我才要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呀?然而这却正好跳进大灰狼的陷阱,柳晓晓听见面前这人用好听的声音说:对啊,我喜欢你呀!笑得没脸没皮,理直气壮的模样,那笑带着几分邪气,惹得柳晓晓心跳加速忍不住瞥开视线。
    救命!他居然被一个古人给套路了,还被撩了一下!
    柳晓晓作为一个现代人,觉得自己现在十分以及非常没面子。
    楚离看着怀里脸红红的小东西,坚硬无比的心肠也柔软下来,只觉满心欢喜。
    他这已过去的短短半生中不曾遇见过什么美好的东西,柳晓晓是唯一一个。这让他觉得自己之前受的苦难都是值得的,只求这小东西能一直待在他的手心里,做他的掌心珠。他会把他供着、宠着,沐浴焚香为他祈祷,这是老天赐给他的珍宝,天下独一份。
    他何其幸运。
    楚离习武,身上又备着瓶治疗外伤的药,身上那些伤在他清醒时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然而那系成蝴蝶结模样的绷带还松松垮垮挂着,楚离也乐得装成个病号缠着柳晓晓。柳晓晓嘴硬心软,对这一套毫无抵抗能力,也就任由这无赖抱着自己了。
    一路上楚离给他讲了不少他打仗的事,男儿谁不曾想过抛头颅洒热血?柳晓晓听得心动,面儿上虽不显,心里却对身后这挂自己身上的无赖多了不少敬仰。
    问到前几天那件事,柳晓晓还记得那尸骨燃烧时的冲天火光,又忆起楚离那苍凉背影,心中难免有些堵得慌。楚离虽现在不太正经的模样,但那浴血的侧脸,回望时的浩瀚眼眸却刻在了柳晓晓脑海里。
    罗刹教。楚离答道。
    罗刹教这名字柳晓晓来之前听车夫提起过,毕竟这在中原可是鼎鼎有名的地方,柳晓晓居然不晓得,车夫便给他解释了一番。
    西域与中原不同,西域三国共同由罗刹教管制,相当于皇帝。他们信仰婆娑神,相信罗刹教的教主是婆娑神的转生,每个人生下来就被灌输必须服从于婆娑神的思想,是以每个人都是罗刹教的狂热信徒,就算有叛教者,也会第一时间被罗刹教所抹杀,保证教内的统一性。所以罗刹教被中原称为邪教,也不无道理。
    据说罗刹教内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教主更是凭着自创的修罗诀,无人能敌。近年来中原与罗刹教掌控的若羌频频开战,现在看来是终于惊动了罗刹教。
    罗刹教一向是不死不休,柳晓晓有些担心罗刹教会找上门来。
    赶了两天路,终于到了关城。繁星下的关城城门紧闭,门口把守着一队士兵,楚离凭着令牌进了去。天色太黑,柳晓晓没看清那令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能记起是个金灿灿的模样。
    楚离看小东西探头探脑的,晃着手中的令牌,想看啊?
    柳晓晓诚实地点点头。
    亲我一口。楚离笑嘻嘻地把脸凑过去。
    柳晓晓翻了个白眼,爱给不给。
    却没想到楚离把令牌往柳晓晓手里一塞,凑过去往人白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心满意足地说: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柳晓晓捂着被亲的地方,脸上漫开一层薄薄的红晕,好在现在天黑看不见脸,小东西才觉得保住了点儿面子。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柳晓晓嘀咕,丝毫不知道站一边儿还没娶妻的士兵都要被闪瞎了。
    那令牌比柳晓晓手的大小差不到哪儿去,柳晓晓拿着它吃力,随便看了两眼便又还给了楚离。柳晓晓这小东西不清楚自己拿的是什么,楚离还能不清楚么?士兵就看着那能统帅边关六军的将军令被柳晓晓毫不在乎地拿着玩儿,觉得世界观都要被颠覆了。
    进了关城里边,有专门的士兵牵着骆驼为他们带路。因为是边关,所以城里配有医术高明的军医,士兵便是牵着骆驼往那边儿走。
    那胡子花白的军医是认得楚离的,看着楚离身上大大小小的蝴蝶结,面色怪异。他记得楚离是知道怎么给自己包扎的,怎的
    忽然又见后边儿蹦蹦跳跳过来个瓷娃娃似的少年,人精似的军医立马反应过来。看了看楚离面儿上显而易见的柔情,觉得稀奇,要不是晓得以前楚离那副死人脸的模样,老头都要忍不住调侃几句了。
    楚离身子底子好,然而那绷带缠在身上好几天,黏住了伤口,军医要把它们都撕下来。柳晓晓看着都觉得疼,然而楚离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听着那撕拉撕拉的声音,柳晓晓实在受不了了,跑到外边儿去避难。
    楚离叮嘱他别走远了,听人满口答应着,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边儿,心里还是不放心。
    刚得来的珍宝,放眼皮底下都怕丢了,于是催促着军医快些。
    正当楚离念着那小家伙的时候,却看见那小东西自己缓缓退了回来,还乖乖巧巧地顺手带上了房门。
    楚离软软的声音里带着些颤抖,回忆着刚刚在院中见到的身着夜行衣手持西域弯刀的几个人,轻轻说道:我觉得罗刹教来了
    听见这名字,楚离心里一沉。
    话音刚落,门外便是几声重物倒地的闷响,似乎是守卫都被做掉了。楚离下意识伸手去抓靠于床边的银枪,却动到了刚刚才撕开的伤口,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
    门外似乎响起了谁的脚步声,只见一个黑影浮现在门背后,抬手,那被紧紧插上的门像是被风吹拂的树叶一般,毫无阻碍地便被推开。
    柳晓晓有些害怕地闭了闭眼,楚离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翻身把人护在身后。然而胸口处那些刚包好的伤口却崩裂开,溢出血来,染红了那刚换上去的绷带。
    别怕,有我在。楚离放柔了声音安抚着,一只手挡在柳晓晓身前,眸光锐利,不复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怕是楚离一生中头一次要保护谁,怕他惊怕他受苦,一点儿委屈都看不得他受。想护着他,让他安安稳稳。
    柳晓晓惶惶地拉扯着他的袖角,抬眼望向男人侧脸。
    男人手上的银枪寒芒如冷月,让那坚毅的眉眼间多了分肃杀之气。柳晓晓这才发现,楚离不笑时轮廓分明面容显得极为冷漠,宛若孤狼般,带着骨子里的傲气。
    忽的柳晓晓又想起初见的时候,楚离也是这副模样,倒不如说楚离本来就该是这样,只是对待柳晓晓才有所不同。
    第14章 塞北(四)
    大漠冷冽的风穿过身边,夜晚除了烛火,还有门前撒下的明朗月光,映在了谁的靴面上。来人是柳晓晓方才没有见过的,身着一身明显的西域服饰,比起中原人来少得可怜的布料,带着柳晓晓无法移开视线的异国风情。
    那大敞开的白衣露出那人蜜色的胸膛,胸前佩戴的金饰宛若一种神秘的花纹,紧紧贴合着那人皮肤,衣领后连着防沙的兜帽,马裤上挂着各种雕刻精致的金制饰物,露出的肌肉紧实的手臂也佩戴着镶着宝石的腕饰。
    都说西域多美人,柳晓晓望来人,觉得怕是男人也算进了美人里。
    那人的容貌是人看一眼便难以忘怀的,介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绝色,有着女子的些许阴柔与男子的俊美,矛盾却又相得益彰。额间坠着一枚泪珠形状的红色玛瑙,平添几分妖异,最特别的是那人的眼睛,深邃的蓝色,宛若海洋般,披散下的黑色卷发是比夜还深的颜色。
    男人的面容虽比女子还要美丽,然而他身材并不似女子般瘦弱,不如说是比楚离还要高大一些,却也不是魁梧,只让人觉得刚好。背后的银色弯刀如两轮月牙,优雅中藏匿着危险。
    他就站在门口,气势却已蔓延到整间屋内,让柳晓晓一动也不敢动。他先望向单手拿枪,护着柳晓晓的楚离,视线缓缓移到楚离胸前渗出血的绷带,似乎在评估楚离此时的状态,接着才又移到探出个小脑袋,惊惶地看着他的柳晓晓身上。
    这一看,视线便移不开了。
    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看见,他却觉得好像早就在哪儿见过这漂亮娃娃一样。
    于是那背在背后准备抽出弯刀的手缓缓放下,薄唇勾起一个带着兴味的笑,目光紧紧跟随柳晓晓,仔细打量起来。
    柳晓晓本来胆子就比猫还小,被这么盯着,吓得毛骨悚然,眼泪汪汪扯紧楚离的袖子,生怕是自己哪儿惹到了这人被抹脖子。
    不光柳晓晓觉得惊悚,那些身着夜行衣的罗刹教教众也没好到哪儿去,头一次见这位大人没有直接大开杀戒,而是耐心站在人门口,就像来串门似的,居然还笑了!
    他们向来是没摸清过这位大人的性子的,总结来说就是喜怒无常,那笑得再美也是没胆子去看,况且现在在笑,一会儿指不定是心情好想剁了谁手脚玩,是以赶紧在黑暗中隐去身形,避免自己遭殃,顺便随时准备听命行动。
    楚离感觉到柳晓晓的情绪,余光看见小家伙大眼睛里包着泪珠,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心疼的要命。左手揽着柳晓晓的小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安抚的模样,右手攥紧了那杆银枪,低喝道:来者何人!
    异族人的目光仍是看着那埋在楚离胸口,偷眼看自己的少年,颇觉可爱。那瞪得圆圆的黑眼睛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养的早夭的猫儿,就算他揪着它的后颈把它扔出去,它也总是黏着他,目光湿漉漉的,可怜又讨好。
    这莫不是他的猫儿变成人来找他了?
    西域同样相信轮回,死去的事物会以各种方式回到身边,他饶有兴致地想这小孩儿是不是自己的猫儿,听见楚离话中杀意也并不在意,反倒是想借着这机会给自己的猫儿介绍一下自己。
    于是那隐在黑暗中的教众就惊恐地见着那位大人不光没有生气,还用着并不流利的中原话自报了家门。
    按照你们中原人的讲法,我应当是叫连暝。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接着笑道:大概是这个名字吧。
    异族人的声音带着贵族的优雅,中原话虽带着奇异的口音,但却并不让人觉难以入耳,反倒如大漠中悠扬的驼铃声般清亮动人。
    蔚蓝色的眼倒映着少年的模样,让楚离不禁又把人往怀里带了些,生怕他做些什么。楚离自然是知道这名字的,凶名在外的罗刹教教主,当下心更沉了几分。
    柳晓晓是不晓得这名字的,只是觉得自己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点,也领会这人并不是什么善茬。心里埋怨自己真真是个大傻子,非跑到这荒僻地界受罪。这时候这没良心的想起柳随风来,就又只记得人家的好了。
    你若是来取我人头,自管拿去,只求别伤了其他人。若是其他人,楚离自觉还可一战,若是罗刹教的教主,那不如干脆些,只盼着还能护怀里这小家伙周全便好。
    却不想对面儿的异族人偏了偏头,一副不解的模样,我杀你做什么?
    隐在黑暗中的教众脚下一滑,差点暴露身形。我们就是来杀他的啊教主!!!
    当真是喜怒无常,做的事也不按章法来。
    楚离显然也愣了一下,还没开口,就被怀里吓慌了神的小东西抢了先,小声小声地问:那你大半夜来,还杀了护卫是做什么?
    异族人听他开口,觉得小猫儿声音也讨人喜欢的紧,想逗他多说些话,便笑着说:我来找我的猫儿,你有看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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