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柳晓晓这胃一个月都不沾油腥,突然见餐桌上摆那么几道,才闻着味儿呢,便脸色一变,跑到门外蹲着干呕。楚离心中一惊,赶忙叫人把那一桌子菜都端走,飞快拿了杯水陪在柳晓晓身边给人轻轻拍背,自责的模样。等柳晓晓好些了,这才把手中的水递过去。
    柳晓晓喝了两口就不想喝了,感觉早上喝的药在肚子里翻滚,难受的要命,干脆回屋想裹着被子睡一觉。
    屋里还留着那饭菜的味道,柳晓晓正要挨个把窗子打开通风。才刚站到窗子面前,楚离见他要开窗,抢着把那些窗子打开,一边儿开一边儿问,晓晓,你想吃什么?我去让厨子做来。
    柳晓晓颇为认真的想了想,我想吃江南的芙蓉酥。
    这算是个很任性的要求了,这里离江南那样远,哪儿找得到芙蓉酥来?然而楚离却应下了,毕竟这娇气包难得对他提出想要什么来。
    还有没有想要吃的呀?楚离柔声问,推开最后一扇窗。
    那扇窗面朝东南,恰巧是冬日太阳的轨迹,不带温度的光倾泻在楚离面容上,柔和了那往日看起来颇为锋利的棱角,那双眸子望过来,带着无时无刻都对他才有的温度,情深似海。
    柳晓晓敛下眉眼,轻轻摇头。
    楚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一会儿再喝些粥吧?
    那只手刚一放上来就被柳晓晓拍开,退后几步拉开距离,将军说好便好。生疏又客气。
    楚离已是习惯柳晓晓这样,只是笑容里仍旧难免带了些苦涩,我去把粥端来。说完,便几步走出屋。
    柳晓晓见他走远,裹着被子躺在柔软的床上,这床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他一人的了,楚离为了不惹他嫌,都睡在侧屋。
    侧屋柳晓晓是睡过的,又冷又潮湿,楚离只抱了两床棉被过去,一床铺,一床盖,加上侧屋本来就有的那床棉被一起。柳晓晓在主屋不点火笼盖两床棉被都觉冷,也不知楚离只盖两床怎么睡得着。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是楚离自己要睡那里的。
    想是这样想,心里总归是不好受。如果楚离能早些放他走就好了,两人都
    等楚离把粥端回来,便看见躺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这小东西只要躺的地方舒服了,不出五分钟就能睡着,在哪儿都是,也不认床,也不知是个好习惯还是坏习惯。
    风穿过窗,掠过耳畔,空中尽是冷冽的雪意,光点落在那只伸出被子的手上,越发显得柳晓晓肌肤白皙。圆润的指甲泛着珍珠般的光,让楚离有些着迷。
    然而现在两人已不复从前,楚离半跪在床前,也只是轻轻吻了吻那只有些冰凉的手,然后便把那手又放进被子里暖着,生怕这身娇体弱的小东西再大病一场。
    楚离站起身又关了窗,坐在椅子上等,他看着床上那藏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的人,竟也不觉时间过得快。等他反应过来时,那放在桌上的粥早已没了热气儿,指腹碰了碰碗壁,冰凉一片。
    楚离抬手碰上自己的脸,也是冰凉一片,还有些未干的水迹。低下头看着掌心,粗糙的掌心上满是老茧和深深的纹路,那水渍显得有些不起眼。
    终日错错碎梦间,只愿长醉不复醒。
    柳晓晓忘性大,几天没看见芙蓉酥也知道楚离做不到,没过多久就把这茬给忘了。
    天气一天一天暖起来,冰雪消融,一个从中原驶来将往西域的车队停在了关中,那是骝燕公主的送亲队伍。
    边关战事已停了半年,西域三国与罗刹教都没有动静,老皇帝便想趁着这时送个和亲的公主,以求边关和平永驻。于是先是派了个使臣带了十箱黄金表明心意,得到应允后,这才把骝燕公主送了过去。
    送亲的车队算着日子,等他们到时,边关的天气已然暖了起来,大雪封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西域三国都由罗刹教控制,占据着西方的大漠与北方的草原,这骝燕公主自然是要嫁给那真正的掌控西域三国的人凶名在外的罗刹教教主。
    但老皇帝仍旧是有私心,挑了个母妃出身最低,也最为不起眼的骝燕公主送出去,想来对这位公主也没有什么父女之情,权把人当和亲的工具来用。
    若羌在草原每年春天都要办一场狩猎竞赛,连暝自然也是会去,所以这送亲的队伍便要过楚离驻守的关中到草原去。
    天气晴朗,柳晓晓总要被楚离强制性抱出去晒太阳,怕他总在屋中闷着生病,是以那天正巧撞上送亲的马车。
    长长的车队,车队旁挨个站着人排成长长的队列,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点儿大红色,在白茫茫的雪地中颇为显眼。柳晓晓坐在城墙上好奇地看着打头的那辆最为豪华的马车,那马车上也系着红绸,绸带在空中飞扬,远远看去像是一条流动的红线,煞是好看。
    这些马车是打哪儿来?要去做什么的?柳晓晓问旁边楚离派来守着自己士兵,大大的杏眼望着那停驻在城门前的马车兴致勃勃。
    毕竟这边关太过无聊,难得来了些新奇事物,柳晓晓自然好奇。他是见过那些送粮草的队伍的,和这个不一样。
    回公子,这是骝燕公主的送亲车队,要去和罗刹教教主成亲。士兵一板一眼地答道,话刚说完,就见身旁的少年一溜跑下阶梯,赶紧也跟上去。
    连暝给柳晓晓留下的印象太深,此刻这士兵一提,他便记起来了,连那人的样貌都分毫不差的记起。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敢跟连暝结婚,加上他还没见过古代送亲的队伍,自然是想去近距离瞅瞅。
    他跑下城墙时,恰逢城门大打开,打头的拿着唢呐的人从眼前过,接着便是那辆刚刚他瞧见过的马车。
    柳晓晓好奇,想看见里边儿坐着什么人,探头探脑朝里望,恰来一阵风,吹起那车帘,于是大抹红色便扑入眼底。
    车中正坐的女人肤若凝脂,身披霞衣,头戴金色凤冠,红盖头被撩到凤冠上,露出那落雁沉鱼的容貌来。眉若烟黛,眼若桃花,唇上涂了艳红的口脂,动人心魄的美。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她转过头来,看向怔愣地望着自己的小少年。模样精致如仙,漂亮到颇有些雌雄莫辩的少年落入眼中,她惊奇边关怎会有这样标致娇嫩的人物。
    然而队伍仍在往前走,掠过眼前的容颜恍若惊鸿一瞥,他们相互对视,直到错开再也看不到为止。
    柳晓晓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开口对身旁的士兵赞叹道:那姐姐好生漂亮!没注意音量,说得几大声,便听到马车里传来女子咯咯的轻笑。
    柳晓晓红了脸,马车旁的婆子滑稽地跳起来把风吹起的帘子抓手上拉下,严严实实地挡住马车里的光景后,转头瞪了一眼柳晓晓,才又对马车中的女子教训道:公主!
    听着那颇为好听的笑声也没了,柳晓晓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角。
    那老嬷好凶。
    士兵叹了口气,似乎对这娇气包的常识绝望了,公子,待出嫁的女子是不能让其他男子看见的。
    柳晓晓望着越走越远的马车,皱起眉嘟嘟囔囔道:规矩可真多。
    连暝那人他是见过的,要找猫的怪里怪气的人,后来他又有听说那人不好惹的很,很是凶残,便对马车里的女子生出些同情来。毕竟是那样好看的姑娘,给连暝糟蹋了,多可惜呀。
    这小东西怜香惜玉起来,要是让楚离知道了,保不准要把这车队立马轰出关去。好在他现在人并不在这儿,他在后厨等着人把食材送过来。
    这骝燕公主随行的送亲车队除了带了她的嫁妆还有送给连暝这未来夫婿的大礼包之外,还带了不少食物食材和一个江南来的厨子。
    这些额外的东西可不是送亲队伍里本来就有的,是楚离派了人过去说他要让人顺便给送过来。那老皇帝答应是答应了,自然也不会给他白拿,作为交换,让他抽个几十人的精锐送给这骝燕公主当亲兵,无非也就是想膈应一下楚离。
    楚离想着讨那娇气包欢心,自然是应允,早早便把人挑选好了。于是这送亲的车队刚入关,那几十个精兵便加进了队伍里。队伍的最后是给楚离准备的东西,刚进关便被城门口站的兵拦了麻溜地送到楚离那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强盗。
    于是当天晚上,柳晓晓就吃到了热乎乎的芙蓉酥。楚离献宝似的坐一边儿看他吃,看柳晓晓喜欢吃得比往日多,他也心里高兴。
    这车队什么时候走呀?柳晓晓状似不经意地问。
    这是这两月来这娇气包第一次主动找他说话,楚离受宠若惊,手指头指着自己,好像在问是不是在跟他说话一样。
    柳晓晓看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总觉心酸,楚离不该是这样,他是大将军,是百姓心中的战神,怎该是这样对一个人呢?
    不是你是谁?柳晓晓看着心烦,干脆瞥开目光不去看他。
    楚离却不管那移开的目光,按捺住疯狂跳动的心脏,一边柔声回答,那声音都带着雀跃般。
    他们休整几天就走,晓晓若是闲他们吵,我明天就让他们走。那骝燕公主坐的马车晓晓喜不喜欢?我把它扣下来你用好不好?
    这可是十足的土匪了。
    柳晓晓瞪他一眼,我没说闲吵,你也不准去打那马车主意。他可怜那骝燕公主,觉她一个人嫁到异国他乡和亲,被皇室放弃,太过悲哀。
    楚离不知他心里想的,只觉两人不再那样疏远,心中一连多日的阴霾终于不再压得胸口难以呼吸,那俊美的面容也越发柔和了些。
    晓晓,我们若也能成亲该多好。他喃喃道,近乎痴迷地望着桌对面那越发精致美好的少年。
    却没想到刚刚还缓和了些的少年撂下手中的筷子,冷哼一声,将军还是别说笑了。说完,便站起身。
    楚离望着他快步走出屋,听着门碰一声关上,心头也跟着跳了跳,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低声念着人的名字,默默把桌上没吃完的芙蓉酥收起来。
    柳晓晓心烦意乱地在关内转了一圈,却撞上了下午看见过的骝燕公主的车队,车队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想必是都进不远处搭的帐篷里歇息了。
    柳晓晓站在下午时骝燕公主坐的那辆马车前,抬头望了一会儿那车梁顶系的红绸,捣蛋似的踩到车辕上把那跟绸带扯了下来。
    我也要沾沾喜气。这坏东西自言自语地说道,还做贼心虚地环视了眼四周,确认那凶婆子不在。
    正转身打算要走呢,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声极好听的声音,让他僵住了身子。那声音如珠落玉盘般,带着丝丝笑意,是他下午曾听到过的。
    喂。马车中的公主缓缓撩开车帘,眉眼弯弯,你扯了我的红绸,是要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错误,明天应该就能开新地图了_(:з))_
    第23章 塞北(十三)
    那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身后, 不似平常女儿家般清亮,略微低沉带着世家的大气,声声缭绕般撩拨着谁的心弦。然而本以为车内无人的柳晓晓却是被吓了一跳, 听见那优雅的女声后抓着手里的红绸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般站在原地, 无意识地拉扯着手里的绸带。
    绸带是玫瑰盛开时的正红, 银色的月光落在那少年身上, 周身漂浮的光点恍若仙界才有的美景。瓷白的手与纤细的指与红绸交缠,一清冷一热烈的颜色, 让人直觉得那红绸把这双手腕系在床柱上任人亲吻, 留下一个又一个无法消退的痕迹才好。
    容姿绰约的女子一袭嫁衣如火,眼上不知是因着阴影还是毛笔勾勒出的凤梢, 眸光流转间尽是妩媚。带着暗色的目光落于那泼墨瀑布般的发上, 她缓缓拉下盖头拿在手上, 于是那坠着流苏的金色的凤冠便完全展露在月光下,少年的发丝泛着好看的光泽,是与自己身上佩戴的金饰截然不同的光。
    她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少年, 想着他若穿着自己这身嫁衣应当会很美才对。
    这厢的柳晓晓却不晓得身后女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想着自己恶作剧被当场抓住了, 还是被美人姐姐抓了包。柳晓晓脸皮儿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闹了个大红脸。
    骝燕公主虽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 却也能从那逐渐染成殷红色的, 若朱砂般鲜艳欲滴的耳廓略略猜想出一二。
    啊呀,怎的这样可爱。
    她这样想, 便笑出了声,这次没有马车旁站的婆子管教,那笑声未停, 直直笑了个开怀。
    柳晓晓听着背后传来的笑声把头都要埋进胸口了,心里却没有丁点被笑话了的不满。若是其他人这样笑话他,这小东西指不定想着怎么报复回去呢,可对着美人来,带着对美人才有的绅士精神,他是一点儿都生不起气。
    他只觉那大漠悠扬驼铃都比不上这笑声一二。
    等到骝燕公主的笑声小了下去,柳晓晓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拿着人家的红绸呢,结结巴巴地小声说道:我这就给你重新挂回去
    你若喜欢便留着罢。公主的声音似乎忍着笑,想也知道是因为刚刚那句[我也要冲冲喜气]。
    柳晓晓也是因为闲着无聊才爬上车辕把那红绸扯了,此刻听人这样讲,挂回去也不是不挂也不是。红着脸纠结了几秒钟,这才决定还是挂回去吧。
    然而刚转身,低着的头视线便落在那长长的、拖曳在地面的火红色的裙摆上,那红色比手上的红绸颜色还要深些,像是沾染上谁的血液又干涸般的深色。
    那骝燕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出了马车,然而明明是这样近的距离,柳晓晓却未察觉到一点儿声响。把这归结于自己刚刚太慌张没有注意到,又想起下午时护卫说的即将出嫁的女子不能让其他男人看见,柳晓晓赶紧把头转回去。
    女子看着他慌慌张张又转过头,略微不解,你怎的了?
    柳晓晓脸上仍旧有些未散去的红晕,摇摇脑袋,我不能看你的,你要出嫁了。说到这儿,柳晓晓又想起她要嫁的是谁,有些不舍,声音也低了下去。
    管那么多规矩做甚?看了便看了,还能少块儿肉不成?骝燕公主如此说道,语气豪爽,对这些规矩不屑一顾的模样。
    柳晓晓自然是对这些规矩不在意的,但他怕她在意,便不敢回头,此刻听她这样说,不由对她生出些敬佩来。一个古时的女子竟有如此气魄,柳晓晓对她只觉像是更喜欢了些,不单单只是喜欢那倾国倾城的容貌了,更喜欢这特别的性格来。
    于是他也不再顾及,转过身,一双清澈的眼看着站于对面的女子。
    若说风花雪月这边塞占了三样,风、雪与月,那么眼前的人便是第四种绝色。填补了那惊鸿一瞥的空白,比想象中更加昳丽。
    然而那美丽却淬了毒。
    你红色的绸带缓缓飘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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