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话一出,茶棚里的其他茶客也是一惊。
    最近京中来了不少番邦人,说的都是叽里呱拉的鸟语,茶客们也习惯了,多是以轻蔑的态度看待这些番邦蛮夷的小族小国。
    可是南昊不同。
    南昊一直对大齐觊觎在侧,中原的一半江山在南昊人手里,所有大齐百姓心里都有一个美梦,希望有一天大齐大军可以南下收复汉人的失地;也同时有着一个噩梦,怕有一天南昊人可能北伐。
    犹如一颗石子掉入湖面,泛起阵阵涟漪,茶摊附近一些路人听说这里有南昊人,也好奇地围了过来,没一会儿,这茶摊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虬髯胡多摩愕然地看着楚千尘。
    眼前的大齐少女眉目如画,明艳无俦,身量才堪堪及他的肩头,好似那枝头的娇花般柔弱易折,自己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折断她纤细的脖颈。
    “你……”多摩抬手指了指楚千尘,以标准的汉语反问道,“要挑战我?”
    他扯了下嘴角,神情中带着几分讥诮,就仿佛在说,你这个丫头片子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楚千尘指了指被他放在一旁的弓箭,不答反问道:“你擅弓射吧?”
    她的意思是要以弓射向对方挑战。
    与虬髯胡同行的另外两个南昊人也听明白了,彼此对视了一眼,面露嘲讽之色。
    多摩臂力惊人,虽然称不上他们大昊数一数二的神箭手,但也是各中好手,远不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可以相提并论的。
    说得难听点,就像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和一个小姑娘比针线,这两者本就不该放在一起比较,蚍蜉何以撼大树!
    多摩一把抓起了自己的长弓,粗声道:“小姑娘,输了可别哭鼻子!只要你和你弟弟给我磕头赔个不是,我就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们姐弟。”
    “二姐。”楚云沐有些紧张地拉住了楚千尘的裙裾。
    他才五岁,还从不曾遇到过这种局面,有些慌。
    慌归慌,他觉得自己是男子汉,这种时候当然要站出来,最多被这头熊打两下呗!
    楚千尘揉了揉楚云沐的头,对着他眨了下眼,意思是别担心,她心里有数。
    楚千尘直接把楚云沐往陈嬷嬷怀里一塞,然后转头望向了茶摊外的那个杂耍班子,对着那红衣少女道:“这位姑娘,可否把你的弓箭借我一用?”
    这个杂耍班子的人也有弓箭,其中一把相对其他弓箭小了一圈,很显然,这把弓箭应该是属于这个表演叠案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连连点头,指着她的弓箭,对着那只猴子唤了一声:“花花。”
    猴子立刻就明白了,动作娴熟地捞起弓箭,给楚千尘送了过去,然后又一溜烟地跑了。
    楚千尘掂了掂那把羊角弓,颇为满意,这把弓虽然不是顶尖的弓,却十分适合像她这样力道不够的姑娘家。
    楚千尘二话不说,搭箭,扣弦,拉弓,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弓开如秋月行天。
    多摩等南昊人个个擅弓射,一看就看出了楚千尘不是花架子,应该是练过的。
    “嗖!”
    羽箭急速地射出,带着冷冽的破空之声,快如闪电……
    下一瞬,那支羽箭已经射中了百步外一片系着红绳的柳叶。
    羽箭把那片柳叶钉在了柳树的树干上,那树干被这一箭震得簌簌摇曳,片片落叶如雨般纷纷扬扬地落下。
    楚千尘这一箭射的是干脆利落,令得四周看热闹的路人一片哗然。
    “啪啪啪!”
    红衣少女第一个鼓掌,她身旁蹲的猴子也在啪啪鼓掌。
    楚云沐怔了怔,生怕落后了,拼命鼓掌。二姐可真厉害!
    “姐姐,你的箭法真好!百步穿杨!”红衣少女真挚地赞道。
    那棵柳树上的柳枝上绑了十来根红绳,都是之前这杂耍班子的人绑上去的,他们本来是用来表演飞刀的。
    多摩难掩惊愕地上下打量着楚千尘。
    他们昊人一向尊敬强者,多摩也不觉得自己的箭法会输给楚千尘,但是这小姑娘才十几岁就有这样的箭法,确实令人惊艳。
    他自认他在十三四岁的时候,箭法恐怕没有她这般精准。
    直到这一刻,楚千尘才算真正地映入了他眼中,有了与他对话,或者说,谈条件的资格。
    多摩撇了撇嘴,“小丫头,看在你这手箭法的份上,我就不跟你弟弟计较了。”
    他要是非要跟楚千尘这么个小丫头比个高低,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另一个南昊人从袖中掏出一个碎银子,往桌上一放,以昊语道:“先回驿馆吧!”
    多摩与同伴们走出了茶摊。
    那白衣僧人对着楚千尘行了个单手的佛礼,微微一笑,犹如春风化雨般,眉目愈发温润。
    他转身离开,步履间,僧袍的下摆微微地荡漾着,背影清瘦挺拔,宛如泠泠清风。
    其他几人跟在他身后,这一行人显然是以他为尊。
    “二姐,”楚云沐拔腿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楚千尘的左手,两眼放光地看着她,“你太厉害了!”
    “回去你教我射箭好不好?”
    “我这么聪明,肯定可以青出于蓝!”
    说着说着,他就吹嘘起自己来。
    “那你可不能叫苦叫累!”楚千尘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把借来的弓箭给了那只叫花花的猴子,还把他们方才点的那一碟李子也给它,算是给它的奖励兼借弓箭的酬谢。
    “我知道我知道。”楚云沐小大人地说道,“娘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经历了这个小小的风波后,陈嬷嬷还有些惊魂未定,对着两位主子道:“二姑娘,四少爷,马车来了。”
    她言下之意是请姐弟俩回府。
    侯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茶摊外。
    楚云沐看够了热闹,现在只想回府跟楚千尘学弓射,立刻就上了马车。
    楚千尘跟在他身后,她扶了下琥珀的手,正要踩着脚踏上马车,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了斜对面的一家酒楼,顾玦就在酒楼的二楼凭窗而坐,神态慵懒。
    当他从上而下地看来时,仿佛自九天之上俯瞰而下,睥睨间,清冷淡漠如月照寒潭。
    楚千尘的眼睛微微睁大,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顾玦。
    她今天的运气真好!
    楚千尘嫣然一笑,笑得又乖又柔,娇娇软软。
    这么开心吗?!顾玦忍不住也扯动了下嘴角,清冷的眉眼柔和了一分。
    楚千尘先是高兴,跟着笑容又僵住了,闷闷地想着:今天只能走了,真可惜!可惜
    她忍不住瞥了旁边的陈嬷嬷一眼,后悔了。早知道不带陈嬷嬷出来了。
    如果只有她和沐哥儿,她可以带着沐哥儿去找王爷,说几句话也好。
    千金难买早知道,楚千尘蔫蔫地扶着琥珀的手上了马车,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后天就是给王爷看诊的日子了,她又可以跟王爷说说话……对了,她还可以给王爷带一盒核桃酥!
    倚在窗口的顾玦把右拳放在唇畔,低笑了一声,似乎看着她身后的猫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完全不像方才她执弓箭时傲娇自信的样子。
    “云展,”顾玦望着那支射在柳树树干上的羽箭道,“她的准头比你还好。”
    方才楚千尘射的那一箭,顾玦和雅座中的云展、莫沉也都看到了。
    云展坦然地颔首道:“确实。”
    照云展看,也觉得方才那个虬髯胡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那虬髯胡如果非要和楚千尘站着比准头,很难赢她。
    可如果是比骑射、比射程、比射活物,楚千尘就很难与他们相比。
    然而,这一局,由楚千尘先射了这一箭,就意味着虬髯胡已经处于被动的境地,他必须在立射上赢了楚千尘,那才算赢。
    顾玦端起茶盅,慢慢地喝了一口。
    永定侯府的这位楚二姑娘不仅医术超凡,连弓射也相当不错,显然持之以恒地练了好几年了。
    联想着她在侯府的境遇,顾玦心里越发好奇楚千尘的这一手好箭法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丫头的身上充满了迷,偏偏对他没有丝毫的恶意,反而充满了……敬重、仰慕,或者,该说是孺慕之情?
    下方,永定侯府的马车沿着街道驶远了,云展的目光又移向了另一侧的一行人,望着那白衣僧人的背影忍不住道:“王爷,那一位不会是……”
    “不错。”顾玦点头肯定了云展的猜测,“他是迦楼。”
    那白衣僧人的俗家名为乌诃迦楼,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南昊乌诃氏的大皇子。
    ------题外话------
    南昊,北齐是对等的两个国家。有点类似于南北朝时期。
    第78章 爽约
    南昊人笃性佛教,尤其在皇室与贵族之间更是如此,皇室贵族的子弟在成婚前都要去寺庙修行一年到三年。
    迦楼在十二岁那年就入了寺庙修行,与旁人不同,他直到现在十九岁了还未还俗,以致昊朝的朝臣们也有几分摸不准他的态度,但南昊皇太子迟迟未立,据说就是为了等他还俗的缘故。
    顾玦眸光微闪,接着道:“听说,迦楼出生时,皇城上方霞光满天,南昊百姓都说是紫微星下凡。”
    “在我十四岁那年,代表父皇出使南昊,曾见过他一次。此人聪慧绝顶,有过目不忘之能,在南昊民间很有威望,百姓都说他仁心仁德。”
    顾玦也从窗口望着迦楼远去的背影,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眯。
    云展又道:“南昊人在这个时候来大齐,想必不是真心为了皇上‘贺寿’来的。”
    南昊与大齐本来实力相当,可是这些年,大齐为了与赤狄的连年战役,折损了不少人力与财力。相反,南昊则是国力日益强大。
    云展握了握拳,心里明白:他们大齐的皇帝之所以只想拿回虎符,而不敢轻易对他们王爷动手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南昊。
    有南昊这头巨虎虎视眈眈地觊觎在侧,皇帝要是下令杀了顾玦,先不说顾玦会不会反攻夺位,就算真得成了,也势必导致军心不稳,届时要是南昊大军北上,皇帝将要面对无将可用的境地。
    皇帝再容不下顾玦,也不敢轻易下这个旨。
    顾玦又端起了手边的茶盅,淡淡道:“他们此行是来瞧瞧大齐的实力。”
    就像当年父皇派他去南昊也是一样。
    话语间,迦楼一行人已经走远了,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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