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这才有时间问楚令霄的大丫鬟:“这到底怎么回事?侯爷怎么会三更半夜地跑去跑马场骑马?!”
    大丫鬟俏脸发白,神色惶惶,也怕自己被太夫人迁怒,怯生生地说道:“太夫人,奴婢也不知。”
    “奴婢就是看侯爷昨晚一直睡不好,夜里像是被魇着了,惊醒了好几次。”
    “子夜时,侯爷突然就一个人跑出去了……然后就摔了马。”
    大丫鬟也是直到几个小厮把楚令霄抬过来,才知道他摔折了腿。
    楚令霄很快把药喝了,可是伤口还是钻心得疼,丝毫没有减缓的征兆。
    没一会儿,又两个大夫来了,有的给楚令霄检查伤腿,有的给他行针止痛,然而,大夫们皆是摇头,说他们治不了,请侯府另请高明,之后,就都匆匆地走了。
    无论是汤药,还是施针,都对楚令霄没有半点帮助,他的断腿还是痛,痛得他脸色又白了三分。
    “母亲,快进宫请贵妃……”
    “我痛得不行了。”
    “母亲,我不能瘸啊。”
    “……”
    楚令霄痛得几乎语无伦次,冷汗涔涔。
    太夫人也想进宫去求助贵妃,可是进宫要先给宫里递牌子,这一来一回难免会耽误些时候,下午能得到贵妃那边的音讯就算不错了。
    最好还是两头行事,就近济世堂的名医,又或者……
    太夫人心念一动,忙问道:“大夫人呢?”
    丫鬟的神色有些为难,局促地说道:“太夫人,大夫人还没来。”
    太夫人的面色霎时像染了墨似的,更难看了。
    沈氏是侯府的女主人,其他几房人且不说,沈氏肯定已经得到了楚令霄摔了马的消息,却到现在还没来!
    太夫人心头一股心火猛地蹿到了头顶,也不顾身旁还有下人在,就斥道:“这个沈芷,是怎么为人妻,怎么当一家主母的!她以为她出身国公府,就可以连丈夫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这几句话简直就说到了楚令霄的心坎里。
    是啊,沈芷仗着自己出身高,何曾把他这夫婿放在眼里过!
    屋子里的几个奴婢皆是低眉顺眼,只恨不得自己根本就不存在,也根本就没有听到这番话。
    太夫人怒声又道:“还不赶紧去把大夫人给叫来!!”
    小丫鬟唯唯应诺,赶紧出去,赶往了正院。
    她这一去,就久久没回来,中间,大夫又来了三四个,给的结果都是千篇一律的四个字:无能为力。
    直到半个时辰后,沈氏才姗姗来迟。她是梳洗后,又用了早膳才来的,浑身上下打扮十分得体。
    看着她这副高贵雍容的样子,太夫人就来气。
    丈夫重伤成这样,但凡一个正经的女子,不应该忧心忡忡,素衣荆钗吗?
    太夫人本来想骂,可终究忍了下来,声音僵硬地说道:“阿芷,你赶紧过去看看阿霄,大夫说,他的腿伤得很重。”
    “那济世堂的神医听说年纪不大,也不知道可不可靠,我看还是要找太医来看看……”
    太夫人一脸期待地看着沈氏,进宫让楚贵妃出面请太医太费时,她是希望沈氏能让穆国公府出面赶紧请周太医过府,也好让儿子少受点罪。
    沈氏没说话,深邃的目光望向了榻上的楚令霄,看着他满头大汗,看着他痛苦不堪,看着他那条扭曲的断腿……
    沈氏想起了楚云沐高烧的样子,因为楚令霄偷换了药膏,让楚云沐足足烧了两夜,若非有楚千尘妙手回春,楚云沐会怎么样?!
    他们夫妻多年,本来一夜夫妻百夜恩,可是,曾经的夫妻情分早就在这十几年的岁月中快要消磨殆尽了。
    沈氏可以不管楚令霄怎么疼爱他的小妾,哪怕他为了姜姨娘挖他自己的心肝,她也无所谓,但他不该把手伸到楚云沐身上。
    儿子是她的逆鳞!
    而且,楚令霄为了姜姨娘,连亲女也要算计,不惜在那把女真弓上动手脚,也让沈氏觉得寒心。
    虎毒且不食子。
    楚千尘他到底还有没有心?!
    沈氏定定地凝视着痛苦不堪的楚令霄,心里不觉怜悯,反而觉得痛快:他今天摔断了腿,也算是自作自受,报应不爽。
    太夫人没注意沈氏的眼神,只顾着心疼地看着楚令霄,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阿芷,你看他痛成这样,嘴唇都白了,出了一身冷汗。你快给他擦擦汗……”
    她心里觉得大儿媳实在是太不像话了,难道不该主动给自己的夫婿擦擦汗、喂喂水吗,这点小事还要她这个婆母来教她吗?
    “让姜姨娘来服侍吧。”沈氏神情淡淡地打断了太夫人。
    她转头直接吩咐了陈嬷嬷去清辉院叫人。
    太夫人:“……”
    太夫人惊了,更多的是不悦,以及莫名其妙。
    从前,沈氏不是这样的,她与长子楚令霄虽然说不上多恩爱,那也是相敬如宾,面上是敬着楚令霄的。
    五年前,楚令霄得了荨麻疹,病症来得急,他的反应很大,头痛、呕吐、腹痛、腹泻等等,彼时沈氏在他榻边为他侍疾三日,不眠不休。
    而现在,她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想着沈氏特意提起姜姨娘,太夫人心道:莫非是在争风吃醋?
    一个堂堂侯府主母,竟然这么没有气度!与一个侍妾争风吃醋的,简直无理取闹!
    太夫人觉得自己真相了,她沉了脸,斥道:“阿芷,你这说得什么话!”
    楚令霄也是不快,觉得沈氏在嫌弃自己,叫嚣道:“沈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母子俩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面对暴跳如雷的母子俩,沈氏平静如水,仿佛在看着两个跳梁小丑似的。
    “侯爷,你是怎么断了腿的,你心里没数吗?”沈氏平静地看着楚令霄问。
    楚令霄因为昨夜的那些噩梦加上摔断了腿,到现在都还有些惶惶,心神未定,听沈氏这么一说,脸色立刻就变了,仿佛被以利刃顶住了要害似的。
    太夫人怔了怔,沈氏的意思莫不是儿子摔马还有什么隐情?
    “阿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太夫人忍不住追问道,觉得沈氏何必在那里阴阳怪气地卖什么关子。
    沈氏勾唇一笑,抬手指着楚令霄道:“您问他啊。”
    沈氏的眼神锐利冰冷,直勾勾地看着楚令霄,道:“这是报应啊。”
    “这是他残害亲子的报应!”
    沈氏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越来越冷。
    “……”楚令霄的眼眸瞬间几乎瞪到极致,难掩惊色。
    他不由想到了今晚的那两个噩梦,尤其是第二个噩梦中沈氏一状告到京兆府,害得他最后一无所有……
    楚令霄越想越觉得那个梦很邪乎,此时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不知道是慌多,还是痛多。
    他的心里泛起了一阵寒意,那挥之不去的噩梦就如跗骨之蛆一样,死死地缠着他。
    楚令霄的脸色更白了。
    第91章 决裂
    “阿芷,你胡说八道什么?!”太夫人的脸色比楚令霄还难看。
    沈氏说的无论是真是假,传出去永定侯府的面子还要不要!
    太夫人目光如箭地朝周围扫了一圈,下人们全部垂眸。
    大丫鬟连忙示意其他奴婢都从屋子里退了出去。这些事涉及侯爷与四少爷,实在不是他们这些奴婢该听的,知道得越少越好。
    眨眼间,屋子里只余下了太夫人、楚令霄和沈氏三人。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他楚令霄心里最清楚不过。”沈氏嘲讽地说道,从袖中摸出一个白底蓝花的小瓷罐,“楚令霄,男子汉大丈夫,你敢做不会不敢认吧?”
    一看到那个熟悉的小瓷罐,楚令霄的脸色更难看了,眼神闪烁。沈氏她真的知道了!
    知子莫若母,太夫人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从儿子的神色变化中看出了端倪。他心虚了!
    “阿霄,你……”太夫人的喉咙像被掐住似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沈氏看着楚令霄,唇角的笑容更冷,“我还从不曾见过你这种人,虎毒不食子,你真是比豺狼还要狠毒!”
    楚令霄一瞬间又想到了第二个梦,在那个梦里,所有人都认定他更换弓弦就是为了谋害亲子,鄙视他宠妾灭妻,怒斥他没有人性。
    梦里的他是那么绝望,无论他怎么说,都没人信他,所有人都认定了是他……
    楚令霄更乱了,左腿的疼痛似乎扩散了全身,连头都在隐隐作痛,思绪混乱,脱口反驳道:“沈芷,你别想把这种罪名冠到我头上,这弓明明是楚千尘的,谁让他去用的!”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楚云沐。
    楚令霄越说越激动,脑子里嗡嗡作响,为梦里的自己愤愤不平,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要不是他非要去用那把弓,又怎么会被划伤脸?!”
    “他一个男孩子脸上不过是破了点皮,有什么大碍,你还非要给他用十全膏,不觉得小题大做吗?!”
    “姗儿伤了脚,你作为主母,却攥着十全膏不肯拿出来,丝毫没有主母的风范!我把药膏匀一点给姗儿又怎么了!”
    说到后来,楚令霄几乎是有些癫狂,看得太夫人也是骇然,往后退了一步,脚一软,踉跄地坐在后方的椅子上。
    太夫人也听明白了,是楚令霄在那把女真弓动了手脚,他想针对的是楚千尘,不想却伤了楚云沐的脸。他还偷偷地换了楚云沐的药膏。
    这些事传出去,他们侯府的名声可就毁了!
    太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而沈氏却是冷静一如之前,平静地看着楚令霄。
    楚令霄说得这些,她早就猜到了,现在也不过是从楚令霄自己的嘴里得到了验证罢了。
    有的人,他的心就可以那么狠!
    沈氏深深地看着楚令霄,幽深的眸子恍如深不见底的大海般。
    “那把弓是尘姐儿的,你对她下手,就不算是虎毒食子了吗?”沈氏轻声道,平静的声音中似乎无喜无悲。
    又是这种眼神!楚令霄最讨厌沈氏用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他不过是尘埃,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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