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国公捋了捋胡须,接着往下说:“皇上差点就要治罪宸王,不过苏慕白、明西扬他们及时站了出来,纷纷请命,说既然宸王不愿,冲喜的事不如就算了,总不能强迫宸王娶一个庶女……”
    穆国公眸色微深,回想起早朝时的一幕幕。
    现在的朝堂上不少文臣都是保皇党,但大部分的武将却是站在宸王这边的,双方真要对峙起来,孰胜孰负还不好说。
    “起初皇上一直不肯松口,坚持他是为了宸王好,哪怕宸王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否则,他无颜面对先帝在天之灵。”
    皇帝与那些武将各执己见地为了冲喜的事争吵了近半个时辰,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僵持不下,我就趁此上奏,说这婚事也确实急了一点,就算是为了冲喜,但到底也是宸王娶正妃,这么匆匆忙忙的,宸王府恐怕都来不及准备。”
    “这婚姻大事自当要三书六礼,才算不辱没了宸王。”
    穆国公这番说辞也是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事情的结果如穆国公所料,“皇上最后退了一步,说是宸王的身体欠佳,着礼部筹办大婚事宜,将婚期推迟到一个月后。”
    虽然他答应女儿的事办到了,但穆国公却是愁眉不展,心不在焉地喝着茶。
    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早朝上这出风波是宸王府与皇帝的一场博弈,皇帝昨天出招了,所以宸王府今天回击了。
    程林华与苏慕白他们分明就是一唱一和。
    如果从一开始程林华就请皇帝将婚期延后,那么皇帝肯定不会准,正因为宸王府先强势地抗了旨,才有了那后来讨价还价的余地。
    将婚期往后拖延,应该就是宸王府的目的。
    穆国公神色微妙地看了沈氏一眼。
    既然宸王府有意拖延婚事,恐怕是……
    穆国公想到某种可能性,心里暗暗叹气,终究没说什么,喝起了茶。
    “父亲,我代尘姐儿谢谢您。”沈氏起身对着穆国公福了福,松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这桩婚事涉及朝堂,不是结两姓之好那么简单,但是就目前来看,婚期可以从后日推迟到一个月后,已经是不错了。
    好歹她还有一个月可以给尘姐儿备一副体面的嫁妆。
    以穆国公夫人对穆国公的了解,隐约也能窥见自己的丈夫有所保留,但是在她来看,楚千尘不过是一个庶女,又不是长女的亲生女儿,他们沈家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对得起她对楚云沐的救命之恩了。
    穆国公夫人立刻就转移了话题:“我留了阿芷在府中用午膳,国公爷,要不要现在就传膳?”
    穆国公也知道老妻的意图,从善如流地应下了。
    三人一起用了午膳,谁也没再提冲喜的事,和和乐乐,谈笑风生。
    沈氏是未初告辞的,她走了后,穆国公夫人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气氛随之变得压抑起来,空气沉甸甸的。
    “我真后悔,真不该给阿芷定这门亲事的,”穆国公夫人懊悔地说道,“这两口子当中还夹着一个表妹姨娘,人家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反倒把我们阿芷衬得里外不是人……这什么跟什么啊!”
    穆国公也悔了,眉心隆起深深的褶皱。
    二十几年前,永定侯府的老侯爷曾在战场上救过父亲一命,父亲临终前还叨念着他欠老侯爷一条命,因此当年老侯爷登门来求亲时,穆国公也十分为难。
    当初,沈氏怕自己为难主动应下这门亲事,他虽然有些犹豫,但想着老侯爷人品不错,终究应了,谁想楚令霄是这么个没担当、没本事的糊涂人。
    穆国公也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事已至此,懊恼无益,以后我们多帮衬着,等沐哥儿长大了,早日为他请封世子。”
    穆国公夫人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而已。她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却要被人如此折辱、轻慢,还有阿菀和靖郡王也是好事多磨……
    穆国公夫人定了定神,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是聪明人,一针见血地说道:“……皇上是不是想用庶女来打宸王的脸?”
    “十之八九吧。”穆国公面沉如水地点头道,此刻才把之前在藏着没说的话透给老妻,“我担心的是宸王到底病得如何……”
    穆国公仔细想过了,程林华、苏慕白他们今天在金銮殿上的这一唱一和的兜这么个圈子实在不像是宸王的作风,更像是他们拿不定主意,只好先用一个“拖”字诀。
    细思下去,穆国公就觉得胆战心惊。
    是不是宸王病到失去了意识,所以程林华、苏慕白他们才群龙无首,只能先拖着?
    真是这样的话,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穆国公夫人朝屋外看了一眼,迟疑道:“霖晔会不会知道?”
    裴霖晔是北地军的人,他恰好在这个时候返京,让穆国公夫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与宸王病重的事有关。
    “不妥。”穆国公果断地摇头否决。
    方才裴霖晔没在国公府久留,恐怕是为了避嫌,毕竟现在京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
    这个时候,国公府知道得越多也未必是件好事,皇帝容不下宸王,就难免多思、多虑,草木皆兵……
    穆国公嘲讽地勾了下嘴角,“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家子气,当年他容不下宸王,总觉得先帝偏爱宸王,先帝就让宸王去了北地。”
    “宸王在北地浴血疆场,为大齐立下不世功勋,到现在,皇上依然容不下宸王。”
    话说到最后,又化成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声。
    先帝已经驾崩,再也无人可以制约皇帝了,皇帝只要一日是皇帝,宸王与楚千尘这门亲事就难辞。宸王现在重病,万一这一关过不了,在楚千尘过门前,人就没了,楚千尘就成了不祥之人。
    穆国公既担心朝局,又担心长女,长女明显对这个庶女上了心,生怕她会乱了分寸。
    老夫妻俩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穆国公夫人无奈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窗外的花木随风摇曳,那簌簌的声响似乎在附和她一样。
    空气中飘浮着阵阵花香与草香,天气有些闷热,无论是人,还是草木都有些蔫蔫的。
    回府的一路上,沈氏都发着呆,两眼怔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侯府的马车停下来时,她都没意识到,还是陈嬷嬷轻唤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沈氏本来打算回正院的,却见王嬷嬷面无表情地从内院方向朝她走来,很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大夫人,”王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福了福,“太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氏抚了一下袖子,淡淡道:“带路吧。”
    王嬷嬷被噎了一口,觉得沈氏委实会刺人,她又不是不知道荣福堂怎么走,哪里还需要人给她带路。也难怪太夫人对这个长媳总是淡淡的,喜欢不起来。
    “大夫人请。”
    王嬷嬷走在前面给沈氏领路,领着她去了荣福堂的左次间。
    角落里熏香袅袅,太夫人闭目捻动着手里的流珠串,一副虔诚的样子。
    听到沈氏给她行礼,太夫人才慢慢地睁开了炎,眼神复杂。她也知道沈氏一早就出门的事,知道她是回了趟娘家。
    出嫁女回娘家再寻常不过,可是一想到沈氏是为何回的娘家,太夫人就像是吃了一口馊食似的,心里不痛快极了。
    之前,她曾为了儿子的差事,几次让沈氏回娘家请穆国公帮忙,沈氏就是不肯,结果她居然为了楚千尘的事跑回去求亲家。
    太夫人紧紧地捏紧了手里的流珠串,在心里对自己说,也罢,只要能搅了这门婚事,对楚家而言,是一件好事。
    太夫人忍下了怒意,没发火,耐着性子说道:“阿芷,亲家最近身子可安好?”
    太夫人问什么,沈氏就答什么:“多谢母亲关心。家父今早不慎崴了脚,其它一切都好。”
    太夫人再问:“尘姐儿与宸王殿下的婚事……你父亲怎么说?”
    “皇上在早朝上说,婚期延到一个月后,会由礼部来准备婚礼的三书六礼。”沈氏语气平静地答道。
    “……”太夫人的脸色霎时就沉了三分。
    对于这个结果,太夫人一点也不满意。
    婚礼延期根本于事无补,他们楚家照样和宸王府脱不了关系!
    沈氏一眼就看出了太夫人的想法,没理会,心中嘲讽地笑了:太夫人也好,楚令霄也好,他们根本不曾为楚千尘考虑过。在他们的心里,血脉亲情又算得上什么,随手可弃!
    沈氏懒得跟太夫人废话,主动提议道:“母亲,我打算把尘姐儿记在我的名下……”
    她说什么?!太夫人用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看着沈氏。
    沈氏要是把楚千尘记在名下,那楚千尘就是楚氏嫡女了,此举岂不是代表楚家对这门亲事很看重,落在皇帝眼里,皇帝会不会以为楚家有投靠宸王的心思?!
    即便太夫人没说话,沈氏也看出来了她显然是不太乐意。
    但给楚千尘记名的事,除了自己同意外,还需要宗族同意,所以,她才会和太夫人提。
    “母亲……”
    沈氏还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了拐杖一拐一拐的声音,还有丫鬟的行礼声:“侯爷。”
    楚令霄也是太夫人叫来的,她是想和长子、长媳再商量一下楚千尘这件事。
    门帘被打起后,楚令霄就拄着拐杖进来了,看着沈氏的眼神阴鸷如枭。
    陈嬷嬷见状,暗暗叹气:这要是不知情的人怕是以为这一对不是夫妻,而是仇人呢!
    “令霄,你可来了。”太夫人几乎快压抑不住心头的烦躁了,见长子来了,迫不及待地把皇帝下令将婚礼延期的事转述给了楚令霄听。
    “扫把星!真是扫把星!”楚令霄把拐杖重重地往地面上撞了几下,撞得笃笃作响。
    他们楚家都让楚千尘这个扫把星给害苦了。
    昨天沈氏从荣福堂离开后,他们一家子围在一起一直商议到了半夜,越讨论越觉得这婚事不妥,越商议越觉得侯府危在旦夕。
    这本是皇帝与宸王之间的恩怨,是宸王不识抬举,迟迟不肯交出兵权,才引得皇帝雷霆震怒。
    宸王已经病得下不了榻,楚千尘不过是去冲喜的,宸王活,楚千尘不讨喜;宸王死,楚千尘也不讨喜,还会连累楚家女的名声,让旁人以为楚家女克夫。
    反正在皇帝眼里,无论宸王是生是死,楚千尘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如同她的名字,注定要沦落到尘埃里。
    一辱俱辱,而他们楚家也会因为楚千尘而被皇帝厌弃!
    楚令霄越想眸色越是阴暗,犹如无边地狱一般,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暗气息。
    他叹了口气,咬着牙缓缓道:“楚千尘是留不得了。”
    只要没有了楚千尘,那么,这桩婚事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这是他昨晚他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
    “你说什么?!”沈氏的眼眸几乎张到了极致,难以置信地看着楚令霄。
    她以为她已经看清了楚令霄,以为她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期待,却不曾想他居然还能再刷新下限。
    这个男人真的是她的枕边人吗?!
    沈氏只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恶心急速地扩散开来。
    “……”太夫人也有些惊讶,目露迟疑之色,微微垂下眸,嘴里念念有词,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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