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秦暄怕了。
    他耳边又想起了父王发现他勾结蔺国时那失望的表情,当时父王也说了一句类似的话:“暄哥儿,你怎么这么犯傻呢!”
    彼时,父王狠狠地杖责了他,还把他关了起来,对外只说,他生了病。
    父王把他通敌的事瞒下了,毕竟这件事关乎整个南阳王府的安危。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他再也不可能成为世子了,即便他比秦曜更出色,即便他才是自小陪在父王身边的那一个……
    这一切都是父王逼他的。
    只怪他办事还不够小心,当时他就不该多此一举地安排人来见证“秦曜弑父”,他就该在杀了秦曜后,再宣布“秦曜弑父”,届时两具尸体,死无对证,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
    偏偏他让秦曜给跑了,偏偏秦曜被人救了,还再次回了南阳……
    无论他心里怎么想,但面上当然不能认。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穆老将军,程老将军,我没有通敌,是蔺国人胁迫了我。”
    他声泪俱下地说了起来,说他去年领兵巡防时,被蔺国人所擒,蔺国人从他身上问出了军机,还让他亲笔写下投名状并按了手印。
    他神色哀泣地诉说着不得已,说给南阳王下药的是蔺国人,杀了南阳王的也是蔺国人。
    总之,他也是不得已的。
    穆凛等四个老将神情各异,有人神色冷然,有人将信将疑,也有人有点动容,比如程老将军。
    程老将军迟疑地握了握椅子的扶手。
    世子秦曜长年在京中为质,与南阳的这些将领也生疏。
    他本来觉得二公子秦暄得用,有心扶持他为新的世子,也为此付出了不少,还让孙子与秦暄未来的岳家联姻……
    南阳的不少人早就把他视为二公子的心腹。
    要是秦暄通敌的罪名定下,那么别人恐怕也会怀疑他是否也随秦暄通敌,怀疑南阳王之死也有他的手笔。
    只是想想,程老将军就觉得头皮发麻。
    第132章 当斩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为秦暄美言几句,当作秦暄是被蔺国胁迫。
    顾玦目光淡淡地扫视了周围半圈,把众人的心思全都收入眼内,不给程老将军说话的机会,只问道:“通敌该当何罪,弑父又该当何罪?”
    这两条罪名,每一条都是死罪。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是如一下下重锤般敲击在穆凛、程老将军等人的心口。
    他们的心全都急坠直下,落向了无底深渊。
    且不说弑父罪,仅仅是通敌罪落实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
    等折子传到皇帝手里,南阳上下的官员、将领恐怕都会被洗一遍了,在场的人都是南阳王的亲信,在皇帝眼里等于是同罪,就算不杀头,皇帝十有八九也会撸了他们的职位,贬他们的官衔,亦或者把他们流放到穷山僻壤的地方……
    他们的仕途、他们的家族可都全毁了!
    穆凛、程老将军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南阳军的将领,可以说是一条船上的人,本来这件事是南阳的家务事,说不定可以瞒下来,但是偏偏宸王顾玦在这里。
    这可是一尊连皇帝都要忌惮的大佛啊!
    穆凛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向秦曜,秦曜既然能请动宸王出面,想来他们有私交。
    秦曜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腰侧那块麒麟玉佩上的纹路,沉吟了片刻后,才对顾玦道:“九哥,这是南阳的家务事,就交给我处置吧。”
    见秦曜与顾玦说起话来随意得很,穆凛等人忍不住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的目光都顺着秦曜的视线看向了顾玦,也包括秦暄。
    秦暄失魂落魄地凝视着这个与秦曜并肩而坐的青年。
    他看着最多二十出头的样子,不似书生,也不似将士,浑身上下有种魏晋名士的风骨,既儒雅,而又轻狂、不羁、恣意,这种矛盾的气质毫无违和感地出现在了一个人身上,仿佛世间俗物都不能落入他眼中。
    他与秦曜坐在一起,双方的气质迥然不同,却又那么融洽,如同日月交辉,散发着不分轩轾的光芒。
    穆凛忙道:“如此好!如此好!”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瞧着万众一心。
    唯有秦暄觉得浑身发寒,恍然间,那沼泽冰冷的泥水似乎蔓延到了鼻下,令他无法呼吸。
    顾玦随意地将手中的匕首收入鞘中,眸光一闪,颔首道:“好,那就由你自己处理吧。”
    两人言笑晏晏地说着话,彼此之间流露出一股无需言语的默契。
    要是从一开始,顾玦就说把秦暄交给秦曜处置,这些人中肯定会有些人因为自己的私心叽叽歪歪。
    但是,现在,他们先把秦暄通敌的事摆在明面上,让穆凛他们意识到通敌罪会导致的结果,再由秦曜提出由他处置,所有人都会二话不说地同意。
    穆凛等人闻言皆是松了一口气,一方面感激顾玦的宽宏大量,另一方面也庆幸秦曜与顾玦交好。
    秦暄霍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看着顾玦与秦曜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睛中爬满了血丝。
    这两人竟然在三言两语间就决定了他的命运。
    秦暄指着顾玦与秦曜的鼻子道:“你……你们没有资格决定我的生死!你们没有资格审判我!”
    他形容癫狂,又对着穆凛等人道:“穆老将军,你们还没看出来吗?我是被冤枉的,我刚才认罪也是被逼的,其实这一切都是我大哥与这个人的阴谋!”
    “你们都被他们给糊弄了,通敌叛国的人是他们,是他们!”
    秦暄越来越激动,整个人近乎癫狂了,脑子里更是混乱得失去了理智。
    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能认罪,他不能落入秦曜手里,秦曜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周围一片寂静。
    穆凛等人都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秦暄,仿佛是在说,你疯了吗?!他居然说宸王叛国!
    秦暄也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他不明白明明秦曜他们根本还没拿出什么实质的证据,他怎么就要被定下通敌弑父罪了。
    顾玦笑了。
    他的笑声低不可闻,却又矛盾得那么清晰,令得在场众人的心都一颤。
    顾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低语道:“你说本王叛国?!”
    本王?!秦暄的心也颤了颤。
    对方自称本王,那就是说他有王爵。
    他们大齐有这么年轻的王爷吗?
    皇帝的几个皇子都还没封王呢,不,应该说,二皇子也才十五岁而已,绝对不是眼前这个青年,那么,他难道是皇帝的兄弟……
    等等,九哥?!
    “九……”秦暄不自觉地念了一声,感觉有一道惊雷划过心头,忽然间就心头雪亮。
    宸王顾玦就是排行第九。
    也唯有宸王可以轻而易举地把穆凛他们给拿捏住了,方才自己进营时看到的那些陌生的将士也是宸王麾下。
    也唯有宸王可以在没有明确证据的前提下,就定了自己的罪。
    “你是宸王……”秦暄软软地跪坐了下去,仿佛精气神被人抽走似的,感觉眼前一片灰暗。
    所以,也是宸王救走了秦曜,所以秦曜才能在他的追杀中逃脱。
    秦暄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握得骨节咯咯作响,关节发白。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玦,到现在还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嘴里喃喃道:“不该如此的,不该如此的……”
    宸王不该救了秦曜,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宸王不是应该困在京城的吗?!
    秦曜看着面目狰狞的秦暄,整个人出奇得冷静。
    在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当他发现谋杀父王的凶手是他的亲弟弟时,他也曾迷茫过,曾一次次地问自己,秦暄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他在京城养伤的那段日子,看着顾玦的步步为营,就想明白了,这人生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有的人生来就不配为人。
    秦曜又在腰侧的那块麒麟玉佩上摩挲了两下。
    七年前,他离开南阳前,父王给了他们一人一块玉佩,一块是麒,一块是麟。
    麒麟者,仁兽也。
    父王希望他们能像麒麟一样,成为才能杰出、德才兼备的人。
    那个时候,还不满八岁的秦暄天真地问:“父王,大哥是世子,那我就给大哥做副手,您封我一个大将军当当好不好?”
    现在的秦暄恐怕早就不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了。
    秦曜放开了那块刻着麒的翡翠玉佩,道:“通敌叛国者死。”
    穆凛等人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彼此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无论如何,秦暄身为王府二公子通敌,总是一个把柄,就算现在瞒下了,可万一日后还是爆出来了呢?
    现在南阳自己先处置了秦暄,死无对证,就是皇帝知道了,也无人可以审,更没法深究,也只能不了了之。
    程老将军在心里纠结了一阵子,觉得这正是自己与秦暄撇清关系的大好时机。
    他率先出声道:“世子爷所言极是,通敌叛国者死。”
    跟着,另外两个老将也纷纷应声。
    跪坐在地的秦暄看着这一幕,面容狰狞扭曲,心想:秦曜果然是要他的命!还有,这些人也全都巴不得他死。
    在一片附和声中,秦曜平静地又宣布道:“那本世子就判秦暄斩立决,即刻在营前处决。”
    “那就以弑父的名义吧。”顾玦语气淡淡地接口道,“其它的……本王和在坐的各位知道就行了。”
    众将闻言全都感激涕零,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对顾玦的感激,赞他深明大义,夸他明察秋毫等等。
    秦暄的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心彻底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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