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尘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高总兵莫非是左撇子?”
    “什么左撇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楚令霄脱口斥道。
    “这么说,原来不是啊。”楚千尘似是自言自语,把那封信的正面朝向了皇帝,指着上面的那几行字道,“这分明是左手字。皇上就算要栽赃,这证据也该做得漂亮点才是。”
    皇帝此前只注意信中的每一个字以及表述的内容,不曾以这个角度去看过这张信纸,此刻远远地望去,立刻就发现这封信的字体呈现左高右低,而且笔势从左往右时逐渐变细,这都是左手字的特点。
    楚千尘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帝身边的倪公公一眼。
    众所周知,倪公公当年就是因为左右手都能写字,才得了皇帝的另眼相看。
    倪公公的脸色也变了,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这件事居然莫名其妙地烧到了他身上。
    “……”楚令霄的脸色比倪公公还要难看。
    这封信是左手字,也就是说,这封信不是高存之的亲笔书函,是别人伪造的。
    这怎么可能呢?!
    楚令霄的脑子里混乱极了,呆若木鸡,完全无法冷静地思考。
    楚千尘很快又把手里的这张信纸收了回来,一边转身,一边说道:“我年纪小,眼力不济,听说首辅大人和几位尚书大人都擅长书法,干脆请几位大人帮忙参谋参谋。”
    楚千尘朝房门方向走去,一副“要和内阁首辅说叨说叨”的架式。
    “站住!”皇帝的额角浮现一片豆大的汗珠,面色泛白,心里一片凉。
    一旦这件事闹大了,顾玦大可以直接回北地,自立为王。
    而自己还会落一个栽赃嫁祸的名声,世人只会以为是自己“逼”得顾玦不得不“反”!
    这一瞬,皇帝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只被猫戏耍的老鼠似的,被顾玦耍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御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个小温公公又进了,手里多了一道公文,恰好与楚千尘面面相对,楚千尘只能缓下了脚步。
    顾南谨满头大汗地快步走了过来,拦住了楚千尘,好声好气地劝道:“九皇婶留步,这其中也许是有什么误会。父皇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冤枉了九皇叔的。”
    顾南谨不禁想起了上次和顾玦谈条件的事,觉得这个皇婶简直和九皇叔一样可怕。
    他算是知道什么是夫唱妇随了。
    “皇上,”小温公公双手把那道公文呈了上去,“南阳王世子派人递来捷报。”
    捷报?!皇帝等人都是一惊,一头雾水。
    楚千尘却是勾了勾唇,眸子里流光四溢。终于来了!
    皇帝正在气头上,皱眉道:“说!”
    小温公公维持着作揖的姿势,便道:“并州卫暗通风弥国,南阳王世子已经派兵拿下了并州卫总兵高存之。”
    小温公公咽了咽口水,觉得后面的话恐怕不会是皇帝想听到的,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禀:“为保并州卫不会落在风弥国的手里,西北军已经占下了并州卫,秦世子恳请皇上将并州卫划归南阳王府辖下。“
    与此同时,倪公公接过那道捷报呈给了皇帝。
    这么不要脸的话,让皇帝整个人都气傻了,脸色渐渐转青。
    就算之前皇帝还有那么一丝丝不确认,现在他也确定了,他确实中了顾玦的计。
    康鸿达蓦地收起了折扇,肯定地说道:“秦曜是想要并州卫。”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一下子就全想明白了:皇帝的心太急了,所以中计了。
    先不提风弥国的事,这道所谓的捷报哪里是捷报,其实不过是秦曜想要光明正大地占下并州卫而已。
    并州卫位于并州,表面上是占下并州卫,其实就是要把整个并州全都划到南阳王府的领地。
    顾玦与秦曜绕了一个圈子,设这么个局,就是冲着并州来的。
    可以说,楚令霄说得没错,但也同时是大错特错。
    皇帝也明白过来了,脸色更加难看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皇帝突然暴起,横臂一扫,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一地的狼藉。
    顾南谨和倪公公早就见怪不怪,楚令霄吓得浑身剧烈地一颤。
    一只拳头大小的桔子恰好骨碌碌地滚到了楚千尘裙畔,楚千尘垂下眸子看着那个桔子,微微一个侧身,避开了。
    她早就听严嬷嬷提起过,皇帝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就像前世一样,皇帝体内的丹毒越来越深了。
    有的人啊,两世都不会改变。
    康鸿达摸着手里的扇柄,目光沉沉地看着楚令霄:“楚令霄,你在西北大营到底看到了什么,一五一十地细细说来。”
    这些楚令霄已经编得很完整了,此前也说过一遍了,立刻就再重复了一遍,几乎是一字不差。
    康鸿达闭上了眼睛,一边听,一边用折扇轻轻敲击掌心,带着一种悠然的节奏,似在思考着。
    待楚令霄说完后,康鸿达就睁开了眼,追问道:“你说,你看到顾玦与秦曜一起从中央大帐里出来,他们没看到你?”
    楚令霄的目光游移了一下,道:“我躲起来了。”
    皇帝皱了皱眉,面露怀疑之色。
    军营中一般空旷,除了那些营帐外,也没有树与高大的建筑,楚令霄躲在何处才能避开顾玦与秦曜的视野。
    康鸿达一眼就看出了楚令霄的心虚:“你是不是根本没看到顾玦?!”
    楚令霄自然不能认,坚持道:“我肯定那是顾玦的声音。而且,我看到了他的背影……”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楚令霄也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康鸿达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
    “看到背影”的意思是,楚令霄其实根本就没看到顾玦,或者说,没看到顾玦的脸,他只是凭主观臆断,又或者……
    皇帝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康鸿达再问道:“你说,你到南阳城的驿站后,发现驿站被西北军的人包围,那你又是怎么从南阳逃回京城来的?”
    因为前面说的谎被揭穿了,楚令霄有些慌,额头沁出些许冷汗,感觉皇帝的目光更阴冷了。
    他更慌了,又不想说自己是躲在粪车里逃出来的,忙又道:“我听到他们要封城门,觉得东城门肯定盘查森严,就赶快从南城门离开了。”
    “你的运气倒是好。”康鸿达似在感慨,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句话却显得嘲讽无比。
    谋反可是一件足以满门抄斩、祸及九族的大罪,秦曜真的会那么马虎,让楚令霄这么轻松地从南城门溜走吗?!
    秦曜如果真那么蠢,他还有办法没自己洗清弑父的冤屈,还能杀了他的亲弟弟秦暄吗?!
    这一点,康鸿达可以想到,皇帝当然也能想到。
    皇帝心口的怒气在汹涌地翻腾着,喘息越来越急促。
    楚令霄说的这些分明都是假的,自己竟然被骗了……根本就是秦曜故意放他从西北回来的。
    按照楚令霄说的,他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厮,他们区区两人又是怎么摆脱西北军的人,就这么一路顺顺利利、毫无损伤地回到了京城!
    皇帝心头的激愤之火烧得更旺,狠厉的目光射向了楚令霄,“楚令霄,你好大的胆子!这封信是不是你伪造的?!”
    楚令霄的眼睛几乎睁到了极致,连忙为自己辩护道:“皇上,您相信臣,这信真不是微臣伪造的。”
    “这信是微臣这个不孝女给的,微臣只是上了她的当!”
    楚令霄越来越激动,面庞涨得通红,额角根根青筋暴起。
    楚千尘捏着这张信纸,摇了摇头,“父亲,事到如今,你还要推到我头上。”
    “逆女!”楚令霄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
    要不是这里是御书房,他已经一掌朝楚千尘挥了过去。
    御案后的皇帝来回看着这对父女,眉头紧皱。
    楚令霄说的话就没几句真的,这封信显然不是楚千尘给的,更不可能是他从宸王府偷的,以宸王府的守卫森严,别说楚令霄,连锦衣卫都没这个能耐。
    难道是因为楚令霄去宸王府在楚千尘那里吃了软钉子,为了讨功,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自己伪造了一封信出来?!
    面对皇帝质疑的目光,楚令霄简直就要跳起来了,他这辈子还从不曾遭遇过这种有理说不清的局面。
    “皇上,真的不是微臣!”
    “皇上,您相信微臣,微臣可是发誓……”
    楚令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来证明自己了,语无伦次。
    皇帝已经不想听了,随手拿起了御案上最后剩下那个墨砚,狠狠地朝楚令霄砸了过去。
    楚令霄完全不敢躲,任由那个砚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疼得他闷哼了一声,墨水在他肩头留下黑黑的一团,显得他更狼狈了。
    楚令霄吓到了,赶紧跪了下来。
    那只砚台几乎同时摔在了地上,墨水洒了一地,也弄脏了楚令霄的袍裾。
    楚令霄也顾不上了,恨不得向皇帝磕头,来表明他的无辜与忠心。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明明没有撒谎,只是略作了几分隐瞒,怎么就会到了百口莫辩的地步呢!
    楚千尘神色淡淡地扫视了楚令霄一眼。
    楚令霄这个人就是这样,卑劣无耻,冷心冷肺,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还敢信口开河。
    康鸿达断言道:“皇上,中计了。”
    看楚令霄这蠢样,就知道他应该是被秦曜给利用了。
    皇帝也终于理清了这件事,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气得拳头在细微颤抖着。
    是了,秦曜利用了楚令霄这个蠢货,让自己以为他和顾玦要谋反,以致自己一开始就下了一步错棋,所以才会落入了现在的境地,进退两难。
    要定顾玦与秦曜的罪,必要三司会审。
    可楚令霄这个蠢货编的这封信甚至逃不过楚千尘的眼睛,朝中这么多双眼睛,更有那些偏向顾玦的武将盯着,这信肯定会被识破。
    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会觉得是自己吩咐楚令霄陷害顾玦!
    就算日后顾玦率北地军南下逼宫,也可以打着是被自己所逼的幌子。
    所以,顾玦必须是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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