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净叹了口气,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贫道这里还缺了一味药引,名为髓香脂,麻烦的是中原没有这味药,据说唯有幽州徒太山才有。”
    玄净的眼中掠过一抹异芒。如果皇帝派人去徒太山寻药,势必要耽误不少时间。
    “这事好办!”皇帝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玄净道长,这补元丹真能助朕康复?”
    皇帝当然想相信玄净,可是随着这段日子他的龙体越来越差,皇帝的信念难免动摇了。
    玄净心里越忐忑,面上就越是镇定,带着几分莫测高深地说道:“在敝派的书中有记载,这髓香脂味甘、酸、涩,性温,淡黄色,有油脂光泽,质较硬,轻砸可碎,有养肺气、壮筋骨、补虚损、安心镇五脏之效。”
    听玄净侃侃而谈、言之凿凿,皇帝的心一点点地热了,热意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连目光都有了灼灼的热度。
    玄净甩了一下拂尘,瞥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变化,正色道:“皇上,这补元丹极难炼制,炼制起来会损耗寿元,原本贫道此生都不打算炼制的。”
    “天有不测风云,这次帝星黯淡,贫道也是别无他法,只想回报皇上的知遇之恩。”
    皇帝听着很是舒心,觉得玄净此人真是忠心耿耿,也不枉自己对他如此器重。
    皇帝把倪公公招了过来,吩咐道:“让锦衣卫的人跑一趟徒太山去找髓香脂,再让内务府的人在京城一带也找找。”
    这偌大的京城,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有,也未必就找不到髓香脂。
    谁也没注意到玄净的眼角微微抽了两下,眼神不安地闪烁着。
    一盏茶后,玄净就从养心殿离开了,后背的中衣早就湿透了,在心里告诉自己,徒太山陂陀千里,这髓香脂又极为罕见,在京城是不可能有的。
    玄净赶紧出了宫,与此同时,皇帝的口谕兜兜转转地在内务府一级级地传了下去,一个时辰后,楚令霄得了这件差事,让他和底下的人在京畿一带寻找髓香脂。
    这一天,楚令霄提前了半个时辰从内务府公署出来了,心中跃跃欲试,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皇帝信道,令玄净道长炼制丹药,只要自己能够尽快找到这种珍贵的药引,皇帝定会龙心大悦,那么,他这个正五品郎中没准还能升上一升。
    楚令霄打听过了,京城附近的柳西镇就有一个药材市场,各地来的药材都会送到那里去交易。楚令霄打算亲自带人跑一趟。
    想着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出门,楚令霄赶紧先回了一趟侯府。
    太夫人一看到长子突然提前下衙,还以为差事出了什么差错,正想关心地问上几句,却听长子开口道:“娘,我想支点银子,一万两就够了……”
    太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侯府现在的账上还空着,她已经拿出了不少体己银子去填,却犹如一个填不满的窟窿般。这几天,她已经在为下个月的用度发愁了。
    太夫人揉了揉眉心,道:“令霄,公中已经没银子了……”
    楚令霄怀着一腔热血而来,却不想被太夫人当头倒了一桶凉水。
    从前,他从公中拿些银子,从几千到几万两都是随便拿,但是这一次,他的母亲竟然拒绝了他。
    楚令霄的面色霎时变了,看着太夫人的眼神阴鸷如枭。
    他曾因为母亲待他一如往昔,此刻方才意识到母亲变了。
    楚令霄是知道的,自打楚令宇受伤后,请了不少名医,也用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天天都要花钱,这些银子走得全是公中的账。
    楚令霄也觉得楚令宇这次遭了大罪,确实有些可怜,因此没说什么。
    没想到母亲竟然如此偏心!
    楚令霄紧紧地握着拳头,终于想明白了。
    在他去幽州的这段日子,母亲的心早就偏了,偏心到想要牺牲他的儿子来成全楚令宇的爵位。
    而他还傻乎乎的,以为母亲是为了救他回京,才会同意楚令宇的提议……
    楚令霄的心彻底寒了,对着炕上的太夫人投以一个无比失望的眼神,不想再求她了。
    “不给就不给,母亲,你又何必找这种借口来应付我!”
    楚令霄语调冰冷,重重地拂袖而去。
    长子这辈子还从未用这种口吻说过话!太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楚令霄,喊道:“令霄!”
    楚令霄没有驻足,也没有迟疑,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夫人的心脏猛烈地缩成一团,一股闷痛传来,全身筛糠般颤抖不已,脸色更是像褪色似的越来越白……
    王嬷嬷吓到了,激动地喊道:“太夫人!”
    “太夫人……”
    “……”太夫人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意识被黑暗笼罩,后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黑暗似是漫无边境,冷得彻骨。
    当太夫人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王嬷嬷担忧的面庞,眼眶含泪。
    “太夫人,您总算醒了,奴婢可真是吓坏了。”王嬷嬷颤声道。
    太夫人动了动嘴唇,艰难地问道:“令霄呢?”
    “……”王嬷嬷面露为难、犹豫之色。
    太夫人一把抓住王嬷嬷的袖口,手指攥得紧紧的,逼问道:“说,到底怎么了?”
    王嬷嬷咽了咽口水,只能道:“太夫人,大老爷他拿着京郊别院还有京城两处铺子的屋契去当了。”
    什么?!太夫人的眼睛一下子瞠到了极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可是侯府传了好几代的家业啊!
    长子的这种行为简直就跟变卖祖宗家业没两样了!
    太夫人两眼一翻,又一次厥了过去。
    王嬷嬷再次受到了惊吓,简直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又喊起了“太夫人”。
    荣福堂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人心浮躁,嘈杂不堪。
    没有了沈氏的规束,永定侯府就跟筛子似的,从楚令宇伤重、楚令霄变卖家业到他气病了太夫人的那些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连闭门不出的楚千尘也听说了。
    琥珀也猜到楚千尘应该乐意听到楚令霄倒霉,说起来绘声绘色的。
    楚千尘迎着风慢悠悠地往前走去,但笑不语。
    楚家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见怡安堂到了,琥珀也就不再说话了,规规矩矩地跟在楚千尘后方,当她的影子。
    对于楚家那些事,楚千尘也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乐子而已,她并没有分太多心思在楚家的事上,反正顾玦已经派了人去盯着楚令霄了。
    何嬷嬷知道楚千尘来了,亲自出来迎,笑容满面。
    自打住到宸王府后,何嬷嬷的心一点地安定了下来。
    从前在宫里时,她事事都得小心谨慎,生怕殷太后不小心再次被帝后算计了。
    刚搬出宫后,她也担心皇帝会以各种手段相逼,逼太后回宫,结果,皇帝竟然自己把自己给气病了;礼亲王在元宵节后又来过几次,都被王爷不轻不重地打发了,也就死心了;太子虽然偶尔也来王府,但也就是来给太后请个安,十分乖觉,半点不提请太后回宫的事。
    如今太后在宸王府里安安生生地住下了,何嬷嬷彻底宽心了。
    心宽体胖,这不,在王府住了快一个月后,何嬷嬷圆润了一圈,气色更好了。
    不仅是何嬷嬷,殷太后也是如此。
    “母后,我先给您把脉。”楚千尘在给殷太后把脉前,先观其气色,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
    自先帝驾崩后,殷太后的凤体每况愈下,一来是帝后暗中在参茶中下药,二来其实也是她的心病,如今身与心上的源头都被掐灭了,又有楚千尘给她精心调养,因此效果可谓一日千里,太后的身子基本上已经养回来了。
    楚千尘收了手,笑道:“母后,您的药可以停了,不过日常还是要注意……”
    她话未说完,殷太后已经笑着接口道:“早睡早起,不可忧虑,不可动怒,闲来散步。你放心,我都记住了。”
    殷太后戏谑地眨了下眼:“我可比阿玦要听话多了。”
    最后一句话逗得何嬷嬷和大宫女忍俊不禁,差点没笑出声来。
    楚千尘也情不自禁地笑,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没错,母后您可比王爷听话多了。我给王爷说了睡前不可看书,昨晚我才走开一会儿,就被我逮住了。”
    她顺便告了顾玦一状。
    殷太后笑了,那双与顾玦相似的眼眸笑得半眯:“回头我说说他!”
    楚千尘愉快地抿唇笑,喝了两口茶后,话锋一转:“母后,我和王爷打算去白云寺还愿,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是该去,我和你们一起去。”关乎儿子,殷太后自然觉得这事要紧,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又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
    顾玦已经精心养了一个月了,除了还不能骑马弯弓、练武外,基本上与常人无异。只要不扒开衣袍去看他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旁人从他的外表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也因为他恢复得好,楚千尘才松口准他出门走走。
    “母后,那我也就不挑什么良辰吉日了,反正我们家不讲究,就明天如何?”楚千尘笑道。
    殷太后就喜欢小丫头的“不讲究”,应了:“好,就明天!”
    楚千尘想到可以和顾玦一起出门就高兴,又陪着殷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就风风火火地告辞了,为了明天出门做准备。
    香烛、香油钱、楚千尘这段日子抄好的《地藏经》、素点心、马车等等,都要提前备好,免得届时手忙脚乱。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坐马车开开心心地出门,轻装简行,也没坐王府的朱轮车。
    因为楚千尘提前让琥珀以乡绅的名义在白云寺订好了歇息的厢房,所以白云寺也早就派了迎客的小沙弥等在寺门口。
    寺中人不知是宸王府,也就没摆出太大的阵仗,简简单单。
    “三位施主,这边走。小僧先领三位去大雄宝殿上香。”迎客的小沙弥是个胖乎乎的小和尚,才六七岁,说起来话偏又正儿八经,有几分小大人的感觉。
    楚千尘、顾玦一左一右地拥着殷太后进了白云寺,寺内绿荫遮天蔽日,让人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这些年来,因为今上信道,一力扶持道教,大齐朝的勋贵百姓也就跟风,也跟着信道,因此寺庙反而沉寂了下来。
    不过,白云寺的香火尚可,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一路走来偶有香客与他们交错而过。
    这寺庙是前朝就有的,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因此寺内的建筑也颇有些古味,游走其中,就令人感觉到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
    小沙弥领着他们穿过一片庭院,去了正前方的大雄宝殿。
    殿内恰好没香客,三人就直接在佛前的蒲团上跪下了,默默还愿。
    殷太后看着前方慈悲庄严的佛像,忽然间就心生一股冲动,又在心里许愿:希望他们可以一家人一起去北地。
    曾经,殷太后也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梦到这一幕,但梦醒后,只会觉得更空虚,因为她知道这个梦是不可能实现的。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敢在佛前许下这个愿望了。
    因为她知道这个愿望是有可能实现的。
    殷太后再睁眼时,就听那小沙弥笑呵呵地问道:“女施主,您可要求签?”
    殷太后今天心情好,应了,接过了小沙弥递来的签筒。
    她虔诚地双手摇着签筒,反复几下后,从中摇出了一支竹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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