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美滋滋地问道:“那什么时候去?”
    这个问题一出,沈芷怔了怔,这才意识到,刚刚裴霖晔还不知道哪天出游就说他自己休沐,再次看向了他。
    两人的目光无声地对望着,一个仪容端庄,温婉如柳,另一个眉眼沉静,稳若磐石。
    目光相对之时,空气中隐隐有种旁人无法融入的氛围。
    “……”裴霖晔目光一滞,率先挪开了目光,面无表情,可眼底似乎有点心虚,又有点局促。
    沈芷轻笑了一下,也没说话。
    沈云沐见沈芷不回答自己,又去问沈千尘:“姐,什么时候去?”
    “三天后吧。”沈千尘笑吟吟地说道,“你姐夫说,那天是个好天气。”
    她心里已经想好去哪里了,他们可以去遛马、爬山、采药、打猎、挖些野兰……如果一天不够,还可以就近在京郊的庄子里住一晚,她记得娘亲和王爷在西郊都是有庄子的。
    裴霖晔抬眼看了看此刻万里无云的蓝天,眉眼愈发柔和,含笑附和道:“最近几天都会是好天气,正适合出去踏青。”
    裴霖晔从军十几年,多少懂得一点点天象。
    沈云沐也下意识地抬头去蓝天,一手摸着下巴,好奇地问道:“表舅,您和姐夫一样会看天象吗?”
    “会一点。”裴霖晔笑着点头,“没你姐夫厉害。”
    他从军十几年,多少懂得一点点天象。
    沈云沐想着娘跟他说过,饭要一点点吃,于是决定先拜眼前这个师父,期待又讨好地眨巴着眼睛,道:“表舅,以后您教教我啊!”嘿嘿,他一定要比大哥先学会,下次就去大哥那里显摆显摆!
    “好!”裴霖晔揉了揉沈云沐的头。
    他也不方便多待,随即又对沈芷道:“表妹,我已经关照了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一声,以后他们巡逻的时候会多往这里走走。你不如问国公府再讨些护卫吧。”
    裴霖晔神清郑重地看着沈芷,眼眸幽深。
    沈芷心知她要是敢拒绝,别说裴霖晔,女儿沈千尘就该往沈宅送王府的侍卫了。她是个知好歹的,笑着颔首应了,目光又往那伤痕累累的门瞟了一眼。
    无论这件事是不是楚令霄所为,她都确信那个地痞背后定有一个指使者,此人对自己不怀好意,多防着点,也没错。
    第360章 抄家
    沈千尘、沈芷、沈云沐三人纷纷与裴霖晔告辞。
    他们四人言笑晏晏,一种融洽的气氛自然而然地萦绕在他们周围,亲密宛如一家人。
    不远处一条狭小的巷子里,一道阴鸷的目光从阴影里射出,死死地瞪着沈千尘他们,像是要杀人似的。
    对于楚令霄来说,眼前的这一幕委实太过扎眼。
    他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心潮翻涌,恼怒有之,难堪有之,憎恶有之,耻辱亦有之。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目送裴霖晔策马离开,他的脸色愈来愈阴沉,面黑如锅底。
    裴霖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沈芷收回了视线,开始招呼沈千尘与沈云沐姐弟俩进屋去。
    走在最后的江沅在门房关门的那一瞬,透过两扇门之间的缝隙,朝楚令霄所在的巷子飞快地望了一眼,然后,她就转过了身。
    江沅快步走到了沈千尘的身边,用只有她俩能听到的声音轻声禀道:“王妃,楚令霄躲在外面的一条巷子里。”
    沈千尘全然不意外,连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毕竟她之前还在猜测那个砍门的地痞是楚令霄在幕后指使,现在楚令霄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验证了她的猜测而已。
    前方,沈芷没注意沈千尘,她正在训儿子,让他以后走路不要再横冲直撞,说以后再看到他这样就罚他抄经书。
    一听到抄经书,沈云沐整个人都蔫了,好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奶狗似的。
    他还试着与沈芷打商量:“娘,您就不能罚我扎马步吗?扎马步也很苦的!”
    沈云沐觉得抄那些好像天书似的经书比扎马步还要煎熬!
    “不行!”沈芷一口否决,半点不给熊孩子商量的余地。
    沈千尘被逗笑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把楚令霄这种跳梁小丑放心上。
    待沈宅的大门闭合后,外面巷子里的楚令霄才一拐一拐地走了出来,那条瘸腿拐得厉害,引来一些路人打量的目光。
    楚令霄穿着一件宝蓝色流水暗纹湖绸直裰,腰间系着绦带,坠了荷包和玉佩,打扮得人模人样,若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瞧着俊朗挺拔,仪表堂堂。
    他的目光如刀子般剜在那道伤痕累累的朱漆大门上,阴鸷的眼神与光鲜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上次裴霖晔在这里对他动手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他心头,宛如昨日。
    自那日后,他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件事,越来越觉得不舒服,心头似有根刺在反复地扎他。
    他与沈芷成亲十五年,他一直不喜欢沈芷,这个女人高高在上,看不起他这个夫君,他们的这场婚姻根本就不是他求来的。
    当沈芷提出与他和离时,楚令霄一方面觉得羞恼,觉得他可不是沈芷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快意,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女人了!
    他等着看沈芷和离后的凄凉日子,沈芷带着一儿一女,就算有国公府这个娘家,也不可能再嫁给什么好人家,要么就是远嫁给一个破落户,要么就是下半辈子给他守节。
    他等着沈芷将来后悔,却不想那日竟看到裴霖晔与沈芷在一起,裴霖晔摆明是看上了沈芷。
    那一瞬,楚令霄有种世界崩裂的感觉。
    裴霖晔才三十岁就已经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有靠山有军功,前途无量,而且还从未曾娶妻!他竟然看上了沈芷?!
    楚令霄至今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心里空落落的。
    后方的小厮见楚令霄恶狠狠地盯着沈宅的大门,小心翼翼地说道:“大老爷,您放心。小的交代过那个地痞,不会把您牵扯进来的。”
    小厮还以为楚令霄是担心那个地痞把他给扯出来。
    楚令霄恍若未闻地朝沈宅方向走近了一步,又一步。
    昨晚,他找了宵小来这里捣乱,是想用英雄救美之计,想让沈芷受到惊吓,那么今天他再上门去安慰,一来二去,沈芷就能够感觉到他的好。
    他们本就是夫妻,一夜夫妻百夜恩,沈芷对他不可能一点旧情也没有,他想把她与裴霖晔的那点苗头彻底扼杀。
    没想到,他一番筹谋竟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想到方才裴霖晔对着沈芷大献殷勤的样子,一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被裴霖晔抱在怀里,楚令霄就感觉他的心口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着。
    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啊!
    楚令霄越想越怒,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头顶绿油油的。
    一股怒火轰然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忽然间,楚令霄拔腿就朝沈宅冲了过去,好像一头横冲直撞的疯牛似的。
    今天他非要沈芷给他一个交代不可,让她当着儿子的面说清楚,她和裴霖晔到底是什么关系?!
    楚令霄被怒火烧红了眼,拎起拳头就想往那满是刀痕的大门上捶去……
    然而,就在这时,从旁边蜂拥而来几个衙差,其中两个衙差一把扯住了楚令霄,动作粗鲁。
    “什么玩意?!青天白日,也敢在京城闹事!”高壮的班头趾高气昂地看着楚令霄,直接往他腰腹踹了一脚,“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住的人那可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表妹!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胆敢来这里捣乱!”
    两个衙差松开了楚令霄,于是楚令霄瘸着腿,踉跄地摔倒在地。
    其中一个衙差还轻蔑地呸了他一口:“什么玩意?!还不走!”
    楚令霄当然不想去京兆府,要是他真被这帮子衙差押去京兆府,那么他可就是满京城的笑话了。
    “大老爷!”这时,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低声下去地对着几个衙差连连赔不是,然后,他把楚令霄从地上扶了起来,又小声附耳说道,“大老爷,我们还是回去吧。”
    楚令霄浑浑噩噩地起了身,又浑浑噩噩地往回走,魂不守舍。
    直到此刻,他才有了一种真实感,虽然他和沈芷的和离书不是他亲笔签的,但是这已经是一个事实了。
    楚令霄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目光呆滞,连小厮在后方唤他的声音都传不到他耳中。
    京城的街道上,一如往昔那般热闹,百姓们在糊口度日的同时,难免说着各种闲话,而最近最受瞩目的话题大概就是皇帝的龙体了。
    三四个学子唉声叹气地从楚令霄身边走过,一个青衣举子愁眉苦脸地说道:“官家正月就卧病不起,到现在,早朝还没开。”
    “是啊。”另一个蓝衣举子也是情绪低靡,附和道,“我听我国子监的友人说,官家这回病得不轻,不太乐观啊。哎,也不知道今年的春闱会不会延期?”
    对于学子来说,春闱是三年一次的机会,一旦错过,就要等三年后,这代价太大了,尤其是那些寒门学子千里迢迢赴京赶考,那可是一笔足以压垮一户人家的花费。
    “不好说啊。”还有一个身穿湖色直裰的举子摇着折扇,意味深长,“就算错过了今春,没准来年会有恩科。”
    他这句话就差直说如果新帝登基,必会开恩科了。
    其他几个学子也听到了,神情各异,有的惊疑不定,有的忧国忧民,有的为自己的去留感到挣扎。
    举子们议论纷纷,而楚令霄全都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着。
    不仅是学子们在私下议论,那些朝臣、勋贵、百姓也同样在猜测着,皇帝病得太久了,已经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确实,皇帝自过年期间病倒后,就一病不起,没再露过面,这两个多月来,早朝暂停,朝政都是由太子主持的。
    再加上太医院的太医们一个个忧心忡忡,几乎快把皇宫当家住了,等于是从侧面验证了皇帝的状况不容乐观。
    直到三月十六日,年后的第一次早朝才算是重新开启了。
    满朝文武再次齐聚在金銮殿上,皇帝久违地驾临宝座,还是一如从前的高高在上。
    下方的文武百官都在偷偷打量皇帝,皇帝的脸色极其憔悴,脸颊凹陷,连身上的龙袍都显得空荡荡的,精神萎靡,目光无神,一看就是重病未愈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晕厥过去似的,看得群臣非但没有觉得安心,反而更担忧了。
    很快,一些朝臣开始陆陆续续地奏禀,全都不敢说大事,怕触了皇帝的霉头,惹上气坏龙体的罪名。
    饶是如此,皇帝也没支撑多久,早朝只到了一半,他就撑不下去了,吩咐倪公公让群臣散了。
    “臣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整齐响亮的声音响彻金銮殿,众臣恭送皇帝被内侍用肩舆抬走。
    直到看不到皇帝的身影,他们才算舒了一口气,直起身来。
    众人三三两两地出了金銮殿,一边往前走,一边议论纷纷。
    一个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揉了揉眉心,唏嘘地低声道:“皇上这龙体……哎,这都休息了这么些日子了,还是没有恢复过来。”
    想着皇帝灰败的面色彷如油尽灯枯,老者的脸色不太好看,心里多少对大齐的将来忧心忡忡。
    老者的身旁簇拥着好几个官员,神情各异,有人感慨地点头,有人沉默不语,有人叹气着回首朝金銮宝座的方向望了一眼,有人蹙起了眉头。
    走下汉白玉石阶后,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官员清了清嗓子,叹道:“这两个月,太子殿下监国,也是不容易。”
    他说得意味深长,与那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交换了一个眼神。
    又是一人颔首附和道:“皇上龙体抱恙,也幸好有太子殿下主持大局,朝政才能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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