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展是她同父同母的胞兄,他当了伯爷,那么她这个亲妹妹也水涨船高了。
    “四妹。”云展轻轻地唤了她一声,说不上冷淡,也说不上热切。
    但是云四姑娘全不在意,嘴里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五哥,你回来了真好,以后夫人就不能作践我们了。”
    云四姑娘说的夫人指的是云夫人,云夫人是他们的嫡母,不过她不喜欢这些庶子庶女,一般让他们称呼她为夫人。
    “夫人之前还让我欺负姨娘呢。”
    “以后有了你给我和姨娘撑腰,谁也不敢为难、轻贱我们了。”
    “五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哦!”
    云四姑娘嫣然一笑,对着云展一会儿告状,一会儿撒娇。
    这时,孙姨娘也款款地走了进来,听到了女儿的这番话,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厅堂里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三口,其他下人全都被云展给打发了。
    还是云展巧妙地打断了云四姑娘:“我听夫人说,她给你定了亲了?”
    云四姑娘脸上笑容一僵,还是孙姨娘嗫嚅地接口道:“是定了。”
    与云四姑娘定亲的是平安侯家的庶次子,乔二公子虽然不能继承爵位,但是在读书上还颇有天分,年方十六已经是秀才了,国子监的几位先生也对他赞赏有加,都说他考中举人也就是三五年的事,也算是少年英才了。
    可以说,云策夫妇为了拿捏住云展,对这个庶女的婚事还是用了点心思的。
    听孙姨娘说了一些关于乔二公子的事后,云展再问道:“姨娘,下聘了吗?”
    孙姨娘摇摇头:“还没,刚过了小定。”
    云四姑娘微咬下唇,眼底掠过一抹异芒。本来她觉得这门婚事还不错,可现在她的亲哥哥承爵了,乔二公子就显得差了点。
    云四姑娘委婉地说道:“五哥,这门亲事是夫人给我定的,其实……”
    她正琢磨着怎么不着痕迹地诉一番她在婚事上受的委屈与压迫,话却被云展打断了:“姨娘,等过了国丧,就赶紧让对方来下聘,六月就出嫁吧。”
    孙姨娘:“……”
    云四姑娘:“……”
    母女俩皆是一惊,只不过孙姨娘是惊疑,不懂为何云展这么着急把妹妹嫁出去;而云四姑娘就是惊怒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嫁!”云四姑娘一时忘了维持温婉的样子,尖声道,“五哥,我可是你亲妹妹啊,你都袭爵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嫁给这样的人家?!”
    孙姨娘一贯软弱,没有主见,不安地看着儿子与女儿。她其实也不太明白,明明女儿之前对这门亲事挺满意的,怎么现在又变了?!
    相比云四姑娘的激动,云展神色淡淡,如窗外的池水般平静无波,道:“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云四姑娘目光一闪,又咬了咬下唇,讷讷地强调道:“都是夫人逼我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五哥从回京后根本就没回过几趟家,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些事的……而且,她也没做什么,姨娘也就是给夫人侍疾、吃斋念佛,又没遭什么大罪。
    云展定定地凝视她着她,只笑不语。
    他的眼神锐利清明,仿佛一把利剑让云四姑娘倍感压力,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被他看透了。
    云四姑娘不过一个闺阁女子,年纪也小,根本没经过什么事,不由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不敢直视云展的眼睛。
    孙姨娘连忙给女儿求情:“阿展,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错处,你好好教她就是了……”她语调弱弱,没什么底气,手里不安地绞着帕子。
    云展对这个生母的性子再了解不过,正色道:“姨娘,你不用说了,我有分寸……”
    孙姨娘有些迟疑地抿唇,她身旁的嬷嬷悄悄地扯了下孙姨娘的袖子,说到底,孙姨娘的依靠就是儿子,没必要为了一个迟早要出嫁的女儿惹儿子不快。
    孙姨娘一向没主见,也就不多说了,怯怯道:“那我赶紧给你四妹妹备嫁妆去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现在是国丧,孙姨娘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给女儿备嫁,只能悄悄来。
    该说的都说了,该办的事也都办了,云展一边掸了袖子,一边起了身:“四妹,你好好在家待嫁,不然,以后就别嫁了。”
    “……”云四姑娘的脸色霎时像是刷了白漆似的,惨白惨白的,身子僵立当场,惊惧交加。
    云展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与孙姨娘说了一声后,就从正厅离开了。
    他一路往大门方向走,箭步如飞,当他走出伯府的门那一刻,只觉得神情气爽,宛如新生。
    仿佛阳光终于将他周围的阴霾驱散,连空气都变得清爽起来。
    云展翻身上马,抬头仰望着碧蓝如海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他明白,王爷让他袭爵是在替他撑腰。
    王爷知道他曾经在伯府的日子……
    从小,姨娘就告诉他,要好好读书习武,将来出人头地。
    他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在成长的过程中,他就发现了“出人头地”未必是件好事。
    小时候,读书时,他被教书先生夸了两句,次日他做好的功课就被人毁坏了,先生以为他没做功课,斥他骄傲自满,懈怠懒惰;
    小时候,习武时,他的箭射的比嫡兄更准,父亲夸了他,当晚他给夫人请安时,孙姨娘就“不慎”摔了夫人的茶盅。
    类似的事数不胜数,他渐渐就意识到了,夫人不喜他出头,他不能有一丁点比嫡出的兄弟更出色的地方,否则,他的身上或者孙姨娘的身上就会出事。
    但凡他做得好了些,夫人就会看他不顺眼,要么借口他顽劣责打他,要么拿捏他的姨娘。
    夫人的手段极好,伯府里其它的庶子庶女们全都被训服了,夫人总跟父亲说他是浑身是刺,不服管教,父亲对夫人十分信服,对他动辄打骂。
    曾经,他以为只要他考中了国子监的武科,可以改变这一点,可以让父亲明白他并非夫人嘴里那样的顽劣。
    然而,一次次的失望让他终于明白,没有用的。
    十六岁那年,他下定了决心,私自离家去北地从军。
    他想摆脱云家,想让他的一生不能被别人所掌控!
    王爷是知道他的,知道他的心愿,所以才会帮他快刀斩乱麻。
    第387章 空饷(六更)
    云展一夹马腹,驱使马儿往北而去,全然没有回头。
    今天他得偿所愿,他得到了并非是报复父亲、嫡母的快感,而是一种挣脱枷锁的畅快。
    云家,再也束缚不了他了。
    云展策马又回了宫,神采焕发。
    他心情好,就有些话多,见到顾玦时,把他方才在伯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说了。
    “哈哈哈……”唐御初不客气地笑得不可自抑,眼泪都笑出眼角了,“喂,老云,你是小孩子吗?在外头跟人打架打赢了,还要找长辈炫耀一下?”
    “噗!”薛风演一不小心就把嘴里的酒液给喷了出来,换来好几人嫌弃的眼神。
    唐御初一边大笑不止,一边还挪了个位置,躲得远了一点。
    云展:“!”
    云展被唐御初笑得恼羞成怒,愣了一下,才反驳道:“谁炫耀了!我这是‘复命’!”他在“复命”两个字上加重了音量。
    他此刻放松的样子与他刚才在云家时判若两人。
    他的贴身小厮在殿外也听到了云展与其他人笑闹声,再回想方才在云家的一幕幕,感慨不已。
    “复命?”唐御初笑得更嚣张了,歪在椅子上坐没坐相,挥挥手道,“你说是就是吧。”
    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看就是在敷衍云展。
    论起耍嘴皮子和不要脸,云展这种勋贵家养出的公子哥,实在是比不过唐御初和薛风演他们。
    这才没说上两句,云展就觉得与其跟唐御初这家伙耍嘴皮子,还不如用拳头说话。
    云展撸起袖子,就朝唐御初冲了过去,一副要单挑干架的架势,眼里却含着笑。
    从前,刚入北地军时,他与唐御初、薛风演几个也玩不到一块去,他们觉得他是公子哥,他觉得他们是粗俗的兵油子……到现在,早就变成了可以把后背放心地交托给彼此的生死至交。
    唐御初当然不会等着挨揍,立刻伸手往窗槛上一撑从窗口跃出,身子灵活得跟猴子似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凝滞或停顿。
    薛风演在一旁看好戏,只恨不得煽风点火,催促他们赶紧打,别磨磨蹭蹭的。
    任他们笑笑闹闹,顾玦一直淡定从容地坐在书案后看折子,对此习以为常,仿佛他们无论怎么闹,都影响不到他分毫似的。
    一片语笑喧阗声中,一袭茶白衣袍的苏慕白笑眯眯地从殿外走了进来,一如往常般斯文儒雅。
    苏慕白跨过门槛的同时,目光扫向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云展、唐御初与薛风演三人。
    他依旧在笑,语调也是不疾不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你们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他轻轻地鼓了两下掌,“王爷都快登基了,你们是潜邸旧人,事情多着呢,还有空在这里打情骂俏。”
    苏慕白骂人一向是不带一个脏字,就可以把人骂得狗血喷头。
    云展、唐御初等人自认是见怪不怪的,但这一次还是被“打情骂俏”这四个字震得简直快五雷轰顶了。
    薛风演再次“噗”地喷了一口酒水。
    这时,苏慕白信步走到书案前,优雅地给顾玦行了礼:“王爷怎么不管管他们?”
    话音刚落,就见提了一个小花篮的沈千尘挑开了另一侧的门帘,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她显然听到了方才的那番话,笑吟吟的目光落在了苏慕白的脸上。
    “你刚刚说什么?”沈千尘歪着小脸问道。
    苏慕白:“……”
    苏慕白没说,惊风倒是一字不差地替他重复了一遍:“王妃,苏大人刚刚说,王爷怎么不管管他们?”
    这下好了,不止薛风演,连唐御初和云展都各自搬了把凳子跑来看好戏了。
    难得可以看苏慕白这头老狐狸吃亏,走过路过都不能错过!
    沈千尘也坐下了,理直气壮地指了指案头那些公文,道:“王爷忙啊!”
    要是苏慕白愿意把这些公文全都处置了,沈千尘还巴不得呢,她就可以带王爷没事逗猫遛马了。
    苏慕白默默地去看顾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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