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副将说得是实话,他真不是故意怠慢。
    刚刚有人拿着顾玦的令牌去三千营调兵,说是顾玦在白云寺遭遇了流匪时,他简直快吓得魂飞魄散。
    三千营所有在军籍上的将士一共有五千六百人,但实际上只有两千五百人,而这两千五百人也不是都在军营的,其中的一半人在外另有营生,真正待在军营待命的将士不过一千两百人。
    新帝在白云寺遇险,说要临时调兵,那么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调,又派人去通知了左副将,看是不是随后再纠集一批将士过来,好歹有个交代。
    右副将原本想得好好的,这是京城,就算是有流匪,也肯定不成什么气候,他估计人数应该不会超过两百人,那么就算他少带了一些人来救驾,这足足八百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结果,他们竟真的没一战之力,而且,这也根本就不是流匪啊。
    右副将简直要哭出来了,他知道麻烦的还在后头呢。他身上的冷汗更密集了,连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唐御初继续逼问:“厉右副将,事实摆在这里,要不要你自己亲自点点你带了多少人过来?敢问剩下的四千多人在何处?”
    “你不肯出兵,那还不是违抗圣命,有意弑君?!”
    唐御初直接把“违抗圣命”、“弑君”的大帽子一个个地都往对方身上扣。
    厉右副将一阵头发发麻,脚下也是发软,却也不想背上这等足以满门抄斩的罪过,讷讷道:“唐参将,你误会了,实在是我那里只有这点人……”
    当这句话说出口后,厉右副将已经无法直视唐御初的眼眸。
    楚云逸的脸上勾出了一抹冷笑,眼神清冷。
    而唐御初仍然是笑眯眯的,仿佛脸上戴了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具似的,问道:“三千营只有那么点人?”
    厉右副将:“……”
    厉右副将像是哑巴似的,无言以对,汗水将鬓角浸湿。
    山风一阵阵地拂来,天气略显阴沉,连空气中都多了一丝丝水汽。
    唐御初也没打算再跟对方多说,反正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且完成得相当漂亮。
    他在心里给自己叫好,同时伸手对着厉右副将伸手做请状:“烦请厉右副将随我去见见皇上吧!”
    唐御初还不忘给楚云逸抛了一记媚眼,意思是,等把人交给顾玦,那他们这件差事就算交差了。
    厉右副将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机械地跟着唐御初往白云寺方向走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对于待会儿见了顾玦,到底该怎么说,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当他们抵达白云寺大门口时,楚云逸上前规律地在大门上敲了三下,随后,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白云寺内一扫之前的慌乱,已经恢复了平静。
    就在一炷香前,唐御初这边差不多拿下三千营这八百人后,就让人去找顾玦复命,顾玦当下就让惊风去告诉了寺内的这些百姓,外面围寺的人不是真的有流匪,这是官兵的演习。
    这些香客大都不懂何为演习,但是经过惊风一解释,他们也就理解了。
    原来是练兵啊。
    也就是万一真遭遇了流匪,就会像今天这样,调兵遣将剿灭匪徒,护百姓周全。
    百姓们在释然的同时,也有些兴奋,尤其当他们得知今天帝后就在白云寺上香时,一个个都是雀跃不已。
    他们的眼睛全都闪闪发亮地望着大雄宝殿外的顾玦与沈千尘,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们今天能和皇上、皇后一起练兵,那岂不是跟那些当官的一样?”
    “哎呀,这可是千载难逢、祖上烧高香的运气啊。”
    “难怪了,我今天出前门前看过黄历,今天可是一个宜出行、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皇上和皇后可真是一对神仙眷侣,我看着像是画上走下来的神仙人儿似的。”
    “那是那是……”
    那些人全都是兴致勃勃,早把之前的忐忑与惶恐忘得一干二净。
    兴奋归兴奋,却也无人敢上前去找顾玦与沈千尘搭话。
    语笑喧阗间,他们就看到外面白云寺的大门打开了,身着布衣的青年与少年带着一个着铜盔铁甲的将士往顾玦那边走来。
    厉右副将脸上那浓密的虬髯胡也盖不住他苍白的面色,眼神惶惶不安。
    一见到顾玦,厉右副将就直接单膝下跪在了地上,行了礼:“末将参见皇上。”他甚至不敢说那些个救驾来迟的场面话。
    相比之下,唐御初要随意多了,只是拱了拱手,禀了厉右副将带了八百人来救驾,说是三千营只调得出那么些人。
    厉右副将只觉得周围的气温陡然下降。
    顾玦负手而立,表情十分冷淡,问道:“只调得出八百人,呵,三千营现有多少人?”
    “两千五百人。”厉右副将目光游移,还想遮掩一二。
    “两千五百人?”顾玦挑了下长眉,眼神冷了三分。
    厉右副将只觉得从肌肤到血肉再到骨髓都是冷的,彻骨的冷,只能又答道:“其中一半人不在营中。”
    如果新帝提前一天调兵,这一千多号人还是能出现在营地的,可是,今天三千营被杀了猝不及防。
    想到这里,厉右副将心里隐隐有了一种猜测:也许新帝早就知道了军中有吃空饷的问题,所以今天是拿了三千营来开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想着,两行汗水从厉右副将的太阳穴汩汩地淌了下去,心脏简直要从胸腔跳出来了。
    下一瞬,他听到顾玦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就三千营?”
    顾玦只问了这四个字,但厉右副将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语外之音了,他在问自己,吃空饷的只有三千营吗?
    厉右副将冷汗涔涔,这件事当然不能全部由他背上。
    事实上,军中吃空饷的问题由来已久,仁宗皇帝时,永定侯府就曾卷入到吃空饷的案子中,到了先帝顾琅登基后,问题就更厉害了。
    厉右副将把头又往下伏低了一些,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都是。”
    话说完之后,他又忍不住抬头朝顾玦看去,恰好看到顾玦的唇畔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意味深长,看得他心里发毛。
    顾玦没再和厉右副将多说,拉上沈千尘一起离开了,只留下了两个字:
    “回宫!”
    第405章 苏醒
    顾玦与沈千尘一行人摆驾回宫了。
    香客们全都跑到白云寺的大门口,目送他们离开。既然演习结束了,这些香客也都被准许离开白云寺,但他们反而有些舍不得走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些意犹未尽地说着话,絮絮叨叨。
    这些香客全都血脉沸腾,从白云寺一回去,就把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大肆宣扬了一番,还顺便加油添醋。
    说他们今天亲眼看到了新帝在白云寺练兵,霞光满天,群鸟来贺;
    说那什么三千营的兵实在太不成样了,八百兵力打不过两百玄甲军,三两下就被玄甲军给制服了;
    说新帝是怎么英明神武,怒斥三千营将领吃空饷。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地传开了,京城中因为这件事而沸腾了起来。
    连内阁阁老们也才刚刚听说了白云寺的事,当他们来到御书房时,一个个都是一脸茫然,心下大致猜到接下来朝中恐怕有的“热闹”了。
    顾玦微一挑眉,开门见山地质问道:“三千营可调兵力不过一千余,庄茂华,此事你可知情?”
    顾玦问的是兵部尚书庄茂华,可其他阁老们听了,也是悚然一惊。
    “……”
    “……”
    “……”
    兵部尚书庄茂华满头大汗,心也提了上来。
    文官之中,兵部是与武将、军队关系最大的衙门,对于军中吃空饷的事,他们还是有所耳闻的。
    但是,从前先帝顾琅在位时,他不管,又有康鸿达这定海神针在上面镇着,兵部就是想管也不敢管,管了,就是吃力不讨好,平白得罪人,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庄茂华定了定神,硬着头皮老老实实地答了:“据臣所知,三千营在军籍人员共有五千六百人。”他根本就不敢抬头直视顾玦的眼睛。
    这么大的缺口,兵部怎么也逃不过一个失职之过,端看新帝是否打算治罪兵部而已。
    顾玦淡淡道:“十存三四?”
    “……”庄茂华无言以对。
    军中吃空饷的问题其实历朝历代都有,但是,到了十存三四这种程度就太骇人听闻了。
    庄茂华一直知道军中在吃空闲,却不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可以推测的是,三千营如此,禁军三大营的其他两营也好不到哪里去,各州卫所怕也是效仿,整个大齐到底藏着一个多大的“窟窿”呢。
    只是想想,庄茂华就觉得心惊肉跳。
    其他阁老们也同样沉默,心里约莫也能猜到新帝既然开了这个头,恐怕是打算整治“吃空饷”的问题了,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为此丢官、下狱、流放、抄家。
    在一阵短暂的沉寂后,顾玦清冷的声音再次在空气中响起:
    “若这次不是演习,而是朕真的在白云寺遇险,那朕还能靠得上大齐的禁军吗?!”
    “要是现在南昊大军北上,突袭大齐,朕调了十万人南下支援,实际只到了三万,你们觉得这一役的结果会如何?”
    “我大齐军队可有以一敌三之能?!”
    顾玦的声调既不高昂,也不尖锐,却让御书房里的众人觉得振聋发聩。
    庄茂华被说得抬不起头来,其他阁老们也都是惭愧。明明顾玦并没有说一句重话,却让他们感觉像是被公开处刑一样。
    古语有云,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吃空饷的问题不仅兵部责无旁贷,内阁其他阁老们也不能独善其身。
    气氛越来越凝重,也越来越压抑,周围的空气似要凝固。
    顾玦也不需要他们说什么惭愧、有罪的虚言,直接下令道:“庄茂华,着兵部配合苏慕白从下至上统计各州卫所的兵员,朕要在半个月内看到结果。”他是在命令,不给人商量的余地。
    此时此刻,庄茂华除了说“臣遵命”,也说不出别的了。
    紧接着,顾玦又道:“还有,兵部立刻拟一道募兵文书让朕过目。”
    “是,皇上。”庄茂华再次作揖领命,心沉甸甸的。
    自古以来,但凡百姓就没有不怕打仗的,从军就意味着十死一生,又有哪户人家甘心送好好的壮丁去从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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