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个官员越想越是不安,尤其是那些个心中有鬼只人,一个个心神恍惚,他们昨夜几乎彻夜未眠,此刻眼窝处一片深深的青影。
    既然他们不说话,顾玦就当做他们认同了,接着就进入下一个话题:“今科会试两次泄题,舞弊案必须彻查,朕已经交由三司主审此案。”
    刑部、大理寺卿与都察院这三司的代表立即出列,表示会不负所托。
    顾玦接着道:“会试乃国之大事,不可有任何疏漏,着礼部重新查漏补缺,规范会试流程,决不能再有泄题之事。”
    顾玦也知道,无论再怎么规范会试出题的过程,还是会有泄题的可能性,他希望礼部做到的是不断降低这种可能性,最好是能在发现泄题后,就能迅速锁定泄题的源头。
    礼部尚书杨玄善也出列,恭敬地应了:“臣遵旨。”
    他的额头冷汗涔涔,这可是一件麻烦的苦差事,可以预料的是,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又要三过家门而不回了。
    他以为这这件事已经够麻烦了,不想顾玦的话还没说完:“还有,着工部与礼部商议,在下月会试重考前,改进贡院考场。”
    什么?!杨玄善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贡院考场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顶多就是号舍的大小有那么一点点偏差,其它方面都大同小异,新帝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到底想怎么改啊?!
    顾玦似乎没看到杨玄善的为难,提了几条改进的意见:
    比如贡院的号舍太小了,才三尺宽,把两间号舍改为一间,让考生不至于夜不能卧;
    比如改善贡院的净房;
    比如一日三餐由贡院统一提供,尤其因为乡试一般八月举行,八月酷热,考生再用炉火炊饭,难免导致考巷内更为闷热,考生们也容易生病;
    再比如,允许考生提前交卷等等。
    “……”杨玄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总觉得是不是不太好。
    自大齐朝建朝起,乡试与会试都是三场,每场三天,加起来九天六夜,贡院也始终是那样的条件,也有考验考生的意味在里面。
    按照新帝提的建议,那么考场的环境未免也太过舒适了,倒像是把考生们给供起来似的。
    顾玦道:“杨玄善,你们礼部在三天内就拟个章程出来。”
    顾玦的意思是,除了他提的这几条建议外,让杨玄善等礼部官员也提一些合适的建议。
    于是,杨玄善是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头更大了。
    旭日冉冉升起,早朝进行得如火如荼,朝臣们心思各异,大都在想着这桩舞弊案不知道会在朝中掀起多大的风雨。
    另一边,沈千尘微服出了宫,坐马车去了沈宅。
    她刚进沈宅大门,从马车上下来,就见一袭青莲色襦裙的沈千凰闻讯而来,唇畔噙着一抹温温柔柔的浅笑。
    她身旁还跟着一只白团子似的小奶狗,小奶狗长得快,比上次见时,又大了一圈,性子也更活泼了,疯狂地摇着狗尾巴,“汪汪”地叫个不停。
    姐妹俩经过上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后,最近也渐渐变得亲近了一些。
    “娘怎么样了?”沈千尘挽住沈千凰的胳膊,小声问道,眨了下眼。
    这五个字意味不明,不清不楚的,但是,沈千凰一听就知道沈千尘是在问沈芷是否答应了裴霖晔的提亲。
    然而,沈千凰摇了摇头:“还没。”
    “那我再等等吧。”沈千尘叹道。
    沈千凰:“……”
    沈千凰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觉得沈千尘似乎话里有话。
    姐妹俩亲昵地手挽着手往堂屋方向走。
    小奶狗继续在两人身边撒欢,一会儿去追逐庭院里的那些飞花落叶,一会儿绕着姐妹俩疯狂地打转,那撒欢的样子仿佛要飞起来似的。
    “汪汪”声在周围此起彼伏。
    沈千凰看着那活泼的小奶狗,忍俊不禁地笑弯了眉眼,眉目温婉柔和。
    沈千尘来回看了看沈千凰与小奶狗,觉得沈云沐这回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对于现在的沈千凰来说,养只猫猫狗狗,让她的心境变得开阔了不少。
    嗯,该给小屁孩记一功!
    沈千尘在心里琢磨着干脆把秦曜给的另一颗明月珠送给沈云沐好了。
    沈千凰见沈千尘的视线落在小奶狗身上,就笑道:“霜影太闹了,沐哥儿去冯先生那里读书时,冯先生嫌它闹,沐哥儿就把它交给我了。”
    沈云沐年纪小,但是既要学文还要习武,每天功课繁忙,因此平日里有一半时间是沈千凰养着这只小奶狗,狗也因此跟她亲。
    “汪汪!”好似糯米团子似的小奶狗一听主人叫自己的名字,更兴奋了,毛绒绒的尾巴也甩得更起劲了。
    反正沈千尘也不是外人,沈千凰也不顾什么仪态,直接蹲下了身,把小奶狗抱了起来,一边摸着它圆滚滚的头颅,一边笑道:“沐哥儿总酸溜溜地说,现在霜影更喜欢我!”
    “汪汪!”小奶狗又愉快地叫了两声,似乎在附和她一样。
    沈千凰莞尔一笑。
    沈千尘笑得比她还大声,如银铃般欢快的笑声随风传了出去。
    姐妹俩与狗说说笑笑地一起来到了堂屋,还没坐下,就见一个小丫鬟来禀说,穆国公夫人身边的徐嬷嬷来了。
    于是,一盏茶后,徐嬷嬷就喜笑颜开地进来了。
    徐嬷嬷看到沈千尘,不由一惊,眸光闪了闪,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对着沈芷禀了:“大姑奶奶,裴指挥使去国公府提亲,太夫人想让您去见见。”
    “……”沈芷微微垂下了眸子,浓密的眼睫下,掠过一道暗流。
    沈千尘不着痕迹地对着右手边抱着小奶狗的沈千凰眨了下眼,意味深长。
    沈千尘的消息一向灵通,她一早就听顾玦提起了这件事,所以才特意出宫,就是想推沈芷一把。
    姐妹俩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异口同声地说道:“娘,那就去吧。”
    沈芷:“……”
    面对两个女儿笑靥浅浅的面庞,沈芷抿了抿唇,点头应了,眼神清亮。
    那就去吧。
    于是,母女三人又一起去了穆国公府。
    小奶狗不肯离开沈千凰,于是连它也跟着一起去了穆国公府,只留下了冬梅在沈宅照顾沈云沐。
    见到沈千尘和沈千凰姐妹俩陪着沈芷来了,穆国公夫人也挺高兴的,笑得眼角挤出一道道皱纹,招呼道:
    “阿芷,凰姐儿,尘姐儿,都坐下吧。”
    “我让厨房去准备午膳了,加了你们爱吃的菜,所以今天都留下在这里用午膳。”
    沈千尘与沈千凰皆是笑眯眯地应了。
    如今再看沈千凰,穆国公夫人的心情依旧有些纠结。
    四月底,穆国公夫人知道沈芷把沈千凰带回身边的时候,还有些不理解,后来才听沈芷说了双胞胎的事,当下,穆国公夫人差点没气得晕厥过去。
    她骂姜敏姗,但更憎恶楚令霄,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卑劣、太阴险了,其心可诛。
    过去这三个多月,穆国公夫人也见过沈千凰好几回,见她又变得乖巧了,不再像去年那般着了魔似的,渐渐地,穆国公夫人也就释怀了,对沈千凰再没有什么芥蒂了,终归是自己的亲外孙女,哪有隔夜仇。
    她觉得沈千凰那段时间与沈芷离心,也就是被姜敏姗与楚令霄给带歪了,她毕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遭遇剧变也难怪会无所适从。
    如今真相大白,沈千凰也真心悔过了,以后她们做长辈的再慢慢教孩子们就是了。
    现在穆国公夫人见沈千凰和沈千尘姐妹俩的关系也亲密了起来,一颗心彻底放下了。
    否极泰来,女儿真的是否极泰来了。
    穆国公夫人心里是真的为女儿高兴的。
    徐嬷嬷附耳对着穆国公夫人悄声说了一句,穆国公夫人这才知道姐妹俩是为了沈芷的亲事来的,笑容更深了。
    穆国公夫人当然是希望这门亲事能成,唯一担心的就是外孙女沈千尘身为皇后会不会生母再嫁而被人议论。她这个外孙女前面十几年过得太苦了,她才是整件事中受了最大委屈的那个。
    沈芷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娘,表哥在哪儿?”
    这几个月来,沈芷已经想过很多很多了,纠结过,挣扎过,徘徊过,也辗转反侧过,现在终于尘埃落定。
    穆国公夫人有些紧张地在袖中收起了拳头,想问女儿到底是怎么想的,但终究没出口。
    于是,穆国公夫人招来了一个丫鬟给沈芷带路,在心里告诉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男婚女嫁讲究你情我愿,总要女儿自己愿意才行。
    裴霖晔是外男,不便待在沈家内院,他现在正候在前院的踏月厅。
    裴霖晔手里端着一个茶盅,正在垂眸喝茶。
    察觉外面的动静,他立刻抬起头来,目光准确地朝沈芷走来的方向望来。
    沈家的丫鬟很识趣地退开了,裴霖晔为了提亲几次登门,所以下人们也都知道他今天是为何而来。
    “……”沈芷也看到了厅堂里的裴霖晔。
    两人目光相对时,时间的流逝似乎都放慢了。
    沈芷脚下的步履微缓,又继续往前走去,步履稳重而不失优雅。
    自从上个月两个女儿劝过她后,沈芷也听了进去,就没有再蓄意回避裴霖晔。
    最近这段日子来,他们俩其实时有相触,像本月初去万林苑猎场秋猎时,裴霖晔就曾带沈芷与沈云沐进山林打猎,还给母子俩以及沈千凰都猎了兔子,又从山林里挖了几株带根的野菊给沈芷。
    他记得她喜欢养花,他也知道沐哥儿喜欢兔子。
    想着这段时日点点滴滴,沈芷那双与沈千尘十分相似的凤眸变得柔和了几分。
    见沈芷来了,裴霖晔放下了手里的茶盅,站了起来。
    他的眼眸先是一亮,亮如骄阳,跟着又变得复杂起来,期待、紧张、纠结、忐忑等等,皆而有之。
    这一瞬,他的眼里只有沈芷一人。
    在他七岁那年,父亲续娶了穆国公夫人的表妹夏氏为继室,他也是在那一年认识了沈芷。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他从小就喜欢她,想娶她为妻,与她生儿育女,与她共度一生。
    可是他知道,以他的身份,配不上她。
    父亲裴廷炀不过是正三品的昭武将军,可沈芷的父亲却是一等国公,两家的身份、地位相差太大了。
    就算他得父辈恩荫,也不过在军中得一个六品武职闲差,军中以军功论资历,所以,他去了北地,想挣下一份军功,然后他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去沈家求亲。
    但他没有告诉沈芷他的心意,也不敢让她等他,毕竟他上了战场就是以命相搏,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又何必令她徒增烦扰。
    他去北地三年后,就听闻了沈芷与楚令霄定亲的消息,那一夜,他大醉了一场,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继续上战场。
    他把他对她的感情藏在了心底深处,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只望她此生能幸福。
    他在北地待了十几年,前年才被顾琅宣回了京城,那时候,他以为沈芷与楚令霄夫妻和乐,也从未想过去接近她……直到沈千尘的身世之谜揭开,直到沈芷决心与楚令霄和离,他那颗冰封已久的心才又跳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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