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云墨没好意思让侄子喂茶,忙接过来大喝一口,把喉咙里的绿豆糕冲下去,喘气答:“我感到有人在咒我,心头一跳才呛了。”
    “谁咒你?人在何处?”
    “……不清楚,许在很远的地方。”
    “瞎忽悠。”印暄嗤笑一声,帮他拍顺了气,而后让他的脑袋舒舒服服地搁在自己腿上。
    印云墨枕着结实又有弹性的大腿,惬意地辗转了几下,“还要再走多久才到震州?”
    “我们已经进入震州地界,离边关也不过小半个月路程。”印暄道,“从鹰哨那边传来的密报看,上个月以来边塞打了大大小小十几仗,我方赢多输少。这秦阳羽是大将之才,唯独就是有些恃才自负,一打起仗就不听朝廷号令,连朕派去的监军也不给半分面子,前几日寻由头打了人家二十军棍,至今下不得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印云墨笑道,“再说,我要是大将,也不喜欢旁边有个屁事不懂的太监指手画脚。”
    印暄无奈道:“祖制不可违。朕知他不喜人掣肘,特地派个读过书、明事理的太监去,是魏吉祥的内侄,结果还是难逃毒手。”
    印云墨难得听皇帝抱怨,朗声大笑:“只怕有文化的太监,比没文化的更糟心!早知我这不知多少代的玄孙儿如此桀骜不驯,我去给你当监军好了!”
    印暄一愣:“什么多少代?玄孙儿?”
    “他不是姓秦阳?”
    “是啊。”
    “可不就是我的玄玄玄玄孙?”
    印暄满头雾水地白了他一眼:“又胡扯些有的没的。”
    印云墨正色道:“说真的,我给你当监军,留守震山关。你巡完震州,去一趟雾州,一来跟许久未见的大哥联络联络感情,二来嘛,顺道考察一下人家的治兵之道,回头在三军内推广推广。”
    印暄一口回绝:“不成,你得老老实实待在朕身边。再说,你一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逍遥王爷,能监什么军,不要把我的大将带坏了!雾州那边,我自有安排。”
    印云墨撇嘴:“龙眼看人低!”
    当朝皇叔与皇帝正不成体统地一个躺在另一个腿上、不成体统地拌着嘴,马车陡然猛地一震,不动了。
    一名紫衣卫在窗外道:“启禀皇上,一侧轮毂陷进沟壑中,臣等会尽快把车身抬出,还请皇上恕罪。”
    因为车厢的瞬间倾斜,以腿为枕的皇叔把脑壳撞在了皇帝的要害上。皇帝疼得头皮炸裂,呲牙咧嘴地抽了好一会儿冷气,才勉强出声道:“知、知道了!”
    皇叔眼见自己无意间作了恶,怕龙根折断,连累国祚绵延不了,愧疚之下忙不迭地伸手去揉,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撞一下而已,也没多大力,哪那么容易断呢?”
    印暄眼眶里满是泪花,痛和爽一起袭来,简直要把他逼疯。他一把抓住印云墨的手,含泪道:“小六叔,你饶了朕吧!”
    印云墨尴尬地缩回手,嘿嘿干笑两声:“万一……也没事,我有药、不,我有丹方,到时叫人炼一炉药丸给你吃,两下半就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印暄怒道,“你要是敢把前太子吃的那些个腌臜玩意儿给朕吃,你看朕不……不抽你几十棍!”
    印云墨不以为然道:“什么叫腌臜玩意儿!我那丹方可是道家正统的黄芽丹,固精补肾,益寿延年,哪里是五石散、红丸之流的春药能比的。再说,章呈太子吃的红丸,又不是我给的,你老子跟那头骚狐狸勾搭,倒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印暄吃惊,问:“什么骚狐狸?关我老子——咳,先帝什么事!”
    “不就是那头差点跟你滚了床的狐狸?”
    印云墨三两句把前太子的死因一说,印暄脸色青里透白,白里又泛了红光,用一种恼怒与暗喜兼备的复杂神色看他,“你竟敢污蔑先帝……前太子床上之人真是狐妖幻化,不是你?”
    “爱信不信。”印云墨不耐烦道,“皇上,你的脸都扭曲了,敢问现在到底是恼火还是开心?”
    印暄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件事,你知我知即可,绝不能叫第三人知晓。前太子是死于肾疾也好,马上风也罢,与先帝无关,亦与你无关。总之,朕不在乎你之前的那些……那些事,毕竟朕当时还年幼,想护你也有心无力,但从今往后,不准你跟人勾勾搭搭,男的女的半男不女的统统不行!什么天龙狐狸、妖魔鬼怪也不行!”
    印云墨咋舌:“大侄子,你管得真宽!”
    印暄阴沉着脸道:“叫皇上。你若敢抗旨不遵,或者背着朕搞什么暗渡陈仓的把戏——”他忽然伸手,飞龙探爪般朝印云墨下身一按,“朕先把你给掰折了,你尽可以拿自己试试那黄什么丹,看能不能重振雄风!”
    要害被人抓在手里,印云墨当即变了脸色,动也不敢动,只得抠着他的胳膊求饶:“知道了知道了,谁也不勾搭!”
    印暄方才缓了眉眼,收回手,八风不动地说道:“朕,你可以勾搭。”
    “不敢不敢!”印云墨换个正襟危坐的姿势,脸上又挂出了云淡风轻、仙气飘飘的浅笑,“我等修道之人当清心寡欲,什么情啊爱啊、勾搭来勾搭去,有污耳目,休得再提。”
    印暄恨不得把那飘飘渺渺的仙气一巴掌扇飞:“装!你个神棍!”
    十几名紫衣卫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庞大沉重的车身从沟壑内稳稳抬出,移到平坦之处。其中一名抬袖拭汗,忽然望着天叫道:“好大一只鹰!”
    众人纷纷仰望,果然见阴霾的云层下一只鹰隼正在低空盘旋,那对翅膀展开足足有五六丈长,洪荒猛禽般令人心惊肉跳。
    “它冲下来了!”有人大吼一声,“快护驾!”
    一时弓弩弦响不绝,那些精钢箭头打在巨鹰身上,仿佛击中金石,夺夺有声地落下去,竟是分寸不得射入。
    巨鹰猛扑来下,翅膀掀起的气浪将一圈人扫飞出丈外,钩爪在马车顶上一抓,坚硬的紫檀木车顶瞬间碎裂四溅。
    印暄陡然遭此惊变,秦阳古剑寒光出鞘,于呼啸的飙风中削向鹰爪,火光迸射中“铿”的一声,将其中一只爪子砍断。巨鹰既未流血唳叫,也未负伤逃走,而是不管不顾地探出另一只钩爪,精准地扣住印云墨的肩膀,旋即振翅直冲云霄。
    从扑袭毁车到掳人升空,不过短短几息之间,等到守卫们翻身而起,持剑扑来,那只巨鹰已携印云墨扶摇直上,在苍穹中远去。
    印暄惊怒交加,纵身跃上马背,扬鞭追去。
    “快跟上,护驾!追击!”大队紫衣卫缇骑忙策马跟上。
    印暄纵马奔驰仰望,只见那鹰向西北方向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成了阴云中一个墨点,随即消失不见。众人不敢引弓射箭,怕误伤了历王殿下,况且巨鹰十分诡异,竟似刀枪不入,也不知是何方妖物。
    马跑得筋疲力尽,印暄不得不勒住缰绳,望着阴沉旷远的天空,面寒如铁。“邪祟!”他咬牙大喝,胸中满是愤怒、不甘与担忧。
    “那巨鹰抓走了王爷,也不知是否背后有人指使,该如何是好?”花霖请示道。
    印暄深深呼吸着塞北冰凉的朔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峻声道:“妖物往西北方向飞,定与宛郁脱不了干系!立刻联系微一真人,请他施法相救;向西北方向传令每一座军镇、卫所及关卡,密切关注空中巨鹰动向;传令‘鹰哨’,加强敌境内的刺探,弄清是谁捉走六皇叔,伺机救人。”
    花霖见他面色铁青,唇色殷红,显然是急怒攻心,劝慰道:“皇上还请保重龙体。对方意在掳人,想必不会伤及历王殿下的性命。”
    印暄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心中默默祈祷:小六叔,如今朕一百个一千个信你是谪仙转世,有天命照应、仙法护身,可千万要等到朕来救你,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却说印云墨被巨鹰抓着肩膀提上高空,苦不堪言。那钩爪锋锐地扣进锁骨,顿时血流蜿蜒,更兼寒风呼啸,简直要了他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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