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弃当即大怒,魔气暴涨,如黑烟弥漫,倘若临央不是仙身,早被腐蚀得连骨头也不剩。“你意思是我干的?原来你也跟那些假正经的仙神一样,以为是魔皆恶,逢魔必诛!”
    拂袖驱散黑烟,临央白了他一眼:“说你干的了没有,炸毛个啥呀。你怎么逮谁咬谁,跟条狼狗似的?因为身怀半魔血脉,从小被人欺负狠了?反应这么激烈。”
    幽弃既打他不过又说他不过,火冒三丈,气得要吐血。
    “好啦,不气你了,我们好好说话。”临央怕他一气之下魔化失控,转又安抚道,“你毕竟是本地人,对此界比我熟悉,想想回来后有什么蹊跷之处?能影响天象,必是一股极大的威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之前或有什么预兆。”
    幽弃这才冷静下来,道:“我回魂醒来后的第三天,南方天际有环形极光漫射,足足持续了一日夜才逐渐消失,此间二十四时辰皆是白昼。从那之后,就不再有天光了。”
    “南方?具体位置在哪里?”临央追问。
    幽弃走到窗边,朝南方极目远眺,血瞳中魔光闪烁,许久之后道:“应当是在此界最南端的至高峰,诸毗山。”
    临央一怔:“诸毗山?那是四根天柱之一!远古共工怒触不周山,撞倒天柱后,天有裂痕,女娲娘娘以石补天,又砍巨鳌四肢做四极新天柱,其中南极天柱就是这鳌腿所化的诸毗山。极光环射,莫非天柱有变?”
    “……听起来是件大事?”
    “何止是大事,怕要影响整个三界!”
    幽弃道:“上界就派你一人下来,能处理得来?不如你回去多叫几名仙人来帮手。”
    “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叫什么帮手。”临央道,“我自去诸毗山上探查一番,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正要从窗口飘出去,背后幽弃叫了一声:“等等,我也去!”
    临央转头,有些意外:“你跟我去?咱俩有那么熟?再说,你身为城主,好好守着你的城就是了,跟我去做什么。”
    幽弃凌然道:“一座城算什么,整个太焕极瑶天迟早都是本座囊中之物,地界内出了事,难道本座不过问?”
    这半魔还挺有野心,临央哂笑腹诽,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法力高强,方才交手之下便发现,他虽只有一半魔血,却比普通天魔强悍得多。这还只是人形,若是魔化,实力还会翻上数倍不止。魔寿命漫长,或许再过个几百年,真会成为统御此界的宗主。
    不过这与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仙与魔之间,也并非凡人想象的水火不容。魔作为三界万千生灵中的一个种族,道书中称其为“自然之灵通过修炼而登真,其中显者为仙,主生发与赐福;隐者为魔,主杀伐与惩戒”。正如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相辅、光暗相合,因而自古以来,仙魔自然也不能独存。
    魔亦有正邪之分,除了个别观念偏激、逢魔必诛的仙神之外,大多数仙神还是只除邪魔,自正道心的。
    临央一贯懒散又独善其身,只求领悟大道,并没有什么以除尽天下妖邪为己任的愿心。见到了就顺手除一除,没见到也就罢了,更不可能主动去找无害的魔的麻烦。
    眼下这半魔要跟他去查探,他看对方还顺眼,加之双方亦算有点前缘,也就没有严词拒绝,笑道:“那你自己跟上,落下了我可不等你。”
    当即招来三色流霞,赤足踏上,破虚而去。飞了数千里,他有些好奇那半魔是否能跟得上,回首看去,幽弃被烈焰包裹着,仿佛一颗燃烧的陨星,紧紧尾随在后,并未被落下。
    “看什么,你敢小瞧本座!”幽弃传音道,语气忿戾。
    临央笑得直打跌,觉得他跟天锋才是天生的一对双子星,而摇光定是开天辟地时被造化安放错了轨道。
    两人一前一后,飞了几个时辰,才到达地界最南端的天柱诸毗山脚下。
    诸毗山险峻嵯峨,高耸入云,仿佛从不知多深的地底穿出,又延伸向不知多高的苍穹。他们眼中所见,只是南极天柱在此界的一部分。
    临央腾云驾雾,直上三万仞,才到达接近此界山巅的一处平台,再往上便是分隔诸天的界空了。
    “是这里么?”临央落在磐石上,四下环视。周围石柱林立,围绕着中央一块方圆百丈、近乎圆形的平坦巨岩,像是个天然生成的祭台。
    幽弃道:“应该是。”
    临央站在石台中央,头顶星宿笼罩,照亮方圆十里。他微微抬起双臂,仰头闭目,感应天地间灵气流动。
    狂烈的山风到他身边时亦不敢呼啸,化作柔和气流拂动素白道袍,衣袂行云流水般翻卷。垂落不簪的长发被山风扬起,一顷乌浪似的在空中飘荡。
    星光朦胧,白衣、乌发,少年仙人眉目如水墨绘就,潋滟而云渺,仿佛已融于天风山岚之间,沟通天地,无所不极,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意境。
    幽弃凝视他,不禁有些幽明恍惚、难以形容之感,许久之后才意识到,这是对“道”的一丝触动,微妙而无形。
    道合万类,不独爱人,亦不斥妖魔,他隐约感到体内法力涌动,是境界即将提升的先兆。
    山风止歇,衣袂与长发静静垂落,临央睁眼,道:“此处残余一股极大的威能,曾试图撕裂虚空,破界降临。”
    他绕着众多石柱走来走去,手指触摸之下,石柱上有不明其意的符文亮起。“这是个……阵法?我看不懂这些符号,不是仙庭天书,也不是三界文字……”他摸着符文上的各色微芒,蹙眉喃喃道。
    “是魔文。”幽弃道,目光中有种复杂的神色,与符文一同闪动。他将掌心在身边尖锐的石刃上用力擦过,赭赤色鲜血涌出,渗进石柱。
    刹那间万符皆亮,赤、黑双色幽芒在石柱间来回穿梭,交织成一道魔气滔天的浩瀚阵法,将临央锁在其中。“这的确是个阵法,名为‘烈狱陷仙阵’。”
    临央颇为意外地看他,要笑不笑地感慨:“你不仅是个阵法宗师,骗起人来也是一等一的。”他手掐法诀,打出一道仙力,却被阵法光芒尽数消融,如汤沃雪。又使出九成解数,阵法将吞噬不及的仙力反弹回来,震得地动山摇,那些刻着符文的石柱却岿然不动。
    “没用的,”幽弃道,“此阵为上古魔神专为束缚仙人而创,若十来个金仙合力,或许还有破阵的可能,只你一个,死活都出不来。”
    临央受了点暗伤,也不枉费力气了,盘腿坐在阵中,一面调理阻塞的经脉,一面与他套话:“你把我骗来,困在此处做什么?”
    他身陷困境,却心平气和地与敌人聊天,一脉悠哉毫无怒色,倒叫幽弃讶然之余,有些捉摸不定。“你不恼火?不抵抗?”
    “何必做那些无用功,我只是不明白,你这么做用意何在?”临央倚靠着石柱看他,眼中有好奇之色,“先容我猜猜……‘烈狱陷仙阵’既为上古魔神所创,在魔界诸阵中应该也是顶级的存在,却能叫你习得,你的身份肯定不止半魔这么简单……或者传授你阵法的是某位魔界大能,想以天象异变为诱饵,捕捉一名金仙以上的仙人,做什么用,血祭唤灵?萃取仙魂?还是想试试,仙魔意气交接,能否生出后裔?亦或者是……
    只你一个不是我的对手,除了用法阵困我,一定还有后招……”
    面对这位想象雄奇、滔滔不绝的金仙,幽弃嘴角肌肉微微抽搐,觉得己方那些阴谋诡计在对方口中几乎无所遁形。“留着点力气,应付后事吧。”他漠然道,随即朝宏阔石台的上方,打出一道血红咒文。
    仿佛有一股磅礴而暴虐的威能,在界空的另一断遥相应和,虚空如一张被巨手揉皱的透明纸张,逐渐褶皱、扭曲、洄旋。在虚空漩涡的正中央,出现了一个极小的黑洞。
    这黑洞,比此界漆黑一片的永夜更加幽邃,天地间一切光线都被它森然吞噬,就连临央头顶的那片星云也难以逃脱,星光黯淡到几近熄灭。
    黑洞愈扩愈大,附近的虚空从四面八方被扯裂,最后形成一道深弘如渊的黑暗玄门——
    一条巨大粗壮、如玄武岩雕刻成的赤裸的腿,跨出玄门,一脚踏在烈狱陷仙阵前的宏阔石台上。
    如同远古时期极天蟠地的魔神轰然降临,天柱震颤,山石滚落,无比浓郁的魔气似惊涛骇浪席卷四方。陷仙阵中的临央首当其冲,窒息感令他揪紧衣襟,浑身每一寸肌肤都生出被魔气腐蚀侵削的疼痛。
    ……这架势,是魔帝降临了么?真是给足了我这区区一金仙的面子。他苦中作乐地想。
    虚空中那庞然大魔跨出玄门,落在石台时身形凝缩,化为丈余高度,黝黑半裸的身躯上,肌肉坚硬隆起如岩石,繁杂诡异的魔纹密布其间,头生双角、赤发如焰,一双魔睛没有眼白与瞳仁之分,呈混沌慑人的漆黑。
    无数品阶各异的魔众从他身后撕裂的玄门中蜂拥而出,浮空环绕,将山巅这一片石台柱林团团包围,空气中魔音嘶啸,惊魂荡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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