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亭抬眼,看着作势想跑的顾溪语,淡淡问:“二姐,牛大说的,是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顾溪语看着顾溪亭,他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可就是让人觉得寒意四起。
    知道自己这是露出了马脚,说不定一不留神真要被送去见官,她忙道:“三郎,你想,我和八娘有什么仇怨,非要牛大去找赵壮来闹事。再说,赵壮刚才是在顾家大门口闹,这要丢脸不就咱们整个顾家一起跟着丢脸,我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顾溪亭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道:“是吗。那看样子,是牛大这个奴才有意诬陷二姐了。”
    顾溪语有几分结巴,见温鸾看过来,忙道:“八娘,你千万别听信了这两个狗奴才的话。我真没找过他们,他们是骗你的,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人。说不定是曹……曹老太太。”
    她说着,语气微顿,“你看,这事传出去不好,容易坏了咱们顾家的名声。到时候追究起来,说不得连凤阳的温家都会受到牵连,不如就这么算了,把人赶出去就是?”
    “我不要!”温鸾咬牙道。
    瑞香松香见她松手,忙将顾氏扶到一旁。
    顾溪语脸色一僵,有些意外她的顽固,忍不住斥责:“你别胡闹了!这里是永安,不是你们乡下小地方。你闹出这么大的事,要顾家怎么在永安城立足,怎么做人……”
    温鸾打断了她的话:“所以,顾家要立足,要做人,就必须要委屈同族或者姻亲?这是顾家老祖留下的规矩?”
    顾家什么时候留下过这样的规矩。
    顾溪语脸色难看。她看看一步不让的温鸾,再看看似乎早已洞察真相的顾溪亭,心下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这两人……是真的敢报官。
    他们根本不在意名声这回事,一心就只想要看到事情真相。
    顾溪语神色微紧,道:“那自查便是。何必去见官,到了官府,难不成你们要这么跟人说,说赵壮是来敲诈勒索的不成?”
    “这难道不是敲诈勒索么?只不过是有另外一个人在背后,故意撺掇赵壮敲诈。”
    顾溪亭道。长林这时候从外头小跑进来,到他身边,垫着脚就要耳语。
    顾溪亭微微弯下腰,等听长林说完话,这才直起身拍了拍他的头,让人出去。
    “我的人刚刚从前面过来。东柳巷的温四夫人派了人来,说是听闻一个叫赵壮,自称是八娘舅舅的男人来顾家闹事。那边人说,赵壮来顾家之前,先去了东柳巷,冲着温四夫人一连声的喊‘外甥女’。”
    顾溪亭低头,脚尖抬起赵壮的下巴,居高临下看他。
    “你看,你连自己的妹妹究竟长什么模样都记不住了,知道自己找错地方后,又马不停蹄地摸到顾府。这五百两看样子,拿得你十分满意。”
    赵壮浑身打颤。
    人人都道,顾家从大老太爷过世后,就彻底没落了,以顾三郎的能耐,只怕也只能暂时支撑顾家不倒,但让一个文弱书生兴盛家族,怎么都是痴人说梦。
    赵壮过去也这么想,直到今时今日,被他以为没用的书生审问,他恍然觉得眼前根本就是个猛兽。
    能吃人的猛兽。
    一阵尿骚味,这时候顺着风飘散开来。
    温鸾嫌恶地撇开脸,就听见赵壮哆嗦着不再徒劳挣扎。
    “前几天……前几天牛大突然来找我,说是有一桩不花钱的买卖要我去做。我……最近又欠了一大笔债,老娘的药也快断了,就……动了心思,问他是什么买卖。牛大说,只要我去做件事,就给我五百两银子,而且是先给五百,成了再给五百。”
    “一千两银子,我当场就心动了……这么多银子,就是一辈子我都没见过。我问牛大,是要做什么,杀人放火我不干……我这人虽然浑,可也惜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还想睡女人,喝酒吃肉……”
    “牛大说,不杀人放火,就是去说几句话,闹几个人。那些人为了面子……不会对我怎么样。我一想,轻轻松松就能拿一千两,就答应了。然后牛大告诉我,我大妹妹跟着顾家二房的大姑奶奶私奔之后,给人做妾,生了个闺女,孩子才生下来她自个儿就没了。现在大姑奶奶带着那闺女回永安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顾家的四爷跟三郎君,听说都在朝廷里谋了官职。”
    “牛大让我去东柳巷闹一闹,闹大了也没事。当官的,脸面要紧,不会拿我怎样,说不定还会好吃好喝……供着,所以我就先去了东柳巷……”
    “牛大没说太多,就说东柳巷一定要去闹。所以一开始见着人,我以为是八娘……后来知道认错了,被赶出来也没关系,反正我闹过了,牛大交代的事已经做了一半。我接着就……就……就来了这里。”
    赵壮说着,眼泪直往下掉。
    温鸾越听越气,恨不能抽了鞭子把人再打上一顿。
    顾溪语想解释,嘴巴被人从后头直接捂住。
    赵壮知道的并不多。他说完自己知道的事,剩下的也就只能看牛大的解释了。
    顾溪亭留心牛大已经好几日。
    他有皇城司的事,不能每日都盯着顾溪语和牛大,但不妨碍身边的人充当他的眼睛。
    在出事的当时,他的人就已经先一步抓住了牛大。
    “真的是二娘交代的。我……我哪有那么多的银子,一千两,这不是个小数目!二娘交代了,要我一定要找到赵壮,让赵壮去东柳巷闹事,最好再找到八娘母女俩,把她们的脸皮在越多人面前扒掉越好。我……我就照做了!二娘为的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打下手做事的!”
    牛大长得人高马大,平日里对着媳妇动粗的时候,常把人打得整个下人房都能听得到动静。他前头一个媳妇就是这么活生生被打死的,后头娶的这一个,虽然是顾溪语身边的丫鬟,他也照打不误。
    顾溪语从来不拦着,还把丫鬟从身边调走,嫌弃她被打得鼻青脸肿,碍着自己的眼。
    她哪里想到,这么凶狠的一个男人,这种时候竟然都没说几句话,就吓得把她供了出来。
    顾溪亭并不言语,反而看向温鸾。
    温鸾气得浑身发抖,脑海中电光火石,突然蹿过一个猜测,见他目露鼓励,微微颔首,当即冷哼一声,道:“这就是你说的真相?我看你其实还是在污蔑表姐吧?表姐是丧夫女,归家后手上不过才一半的嫁妆,即便还有田产铺子,也绝不可能一时间掏出一千两银子,就为了找个人闹上一闹,坏我的名声!”
    “都是真的,八娘,都是真的,我没有污蔑二娘!”牛大整个人挣扎起来,几乎是吼着为自己解释,“真的是二娘吩咐我这么做的!”
    “你撒谎!”
    顾溪语这时候挣开了捂住自己嘴的人,扑着上去,连打带踹地动手。
    长明长乐没来得及防备,就让牛大被她连扇了几下巴掌。
    巴掌扇在厚实肉脸上的声音,透着闷响。牛大的脸还没扇红,温鸾就发觉她的手掌心已经打得通红一片。
    牛大还没被女人这么打过,回过神来一声怒吼,就要去撞顾溪语。
    顾溪亭上前一步,一脚踹上他的腰,抬手拽住了顾溪语的手腕。
    “打够了?不如解释解释,是谁给你的一千两银子。就为了闹这一场,让八娘坏了名声,也让顾家丢了脸面。”
    顾溪语打红了眼,哪里还记得要隐瞒什么,咬牙切齿地使劲想要甩开顾溪亭的手。
    “顾令端!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他没资格,那我呢?”
    李老夫人的声音如钟声洪亮,自吴霜院院门口传来。
    所有人回头看。
    老夫人慢步走近,面无表情地看向顾溪语。
    “我有没有资格管你?”
    第66章 、〔六六〕谁的主意
    “祖……祖母?”足足愣了一会儿,?顾溪语才回过神来。
    李老夫人冷着脸,走到院中。
    顾溪语心中一紧,急道:“祖母,?我没有做过。整件事,我都是不知情的,牛大不是受了我的嘱咐,我也没拿出一千两。我要是有这些钱,我就……我就去把贤哥儿接回来了不是吗?说不定……说不定是咱们府里其他人,借我的名头,找了牛大这个见钱眼开的东西!一定是这样的!”
    温鸾道:“那表姐觉得会是谁?会是谁这么大方,?拿一千两,换两场闹腾。”
    “是二房曹老太太!”顾溪语道,“你娘当初宁可私奔,?都不肯听话嫁给禹王,所以这些年老太太一直心里生着气,?觉得都是因为你娘的关系,所以二房一直……一直没什么起色。后来你们母女俩回永安,虽然钱财无数,?一直孝敬着,但是她怀恨在心,?再加上你们母女俩都是一样的不听话,所以她……她就故意找人来闹你们。”
    她说着,?看了李老夫人,?“祖母和曹老太太相识这么多年,?最是清楚不过她的脾气性子,这事……这事一定就是她差人做的。”
    温鸾心口发闷,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李老夫人摇头,?道:“你撒谎了。”
    顾溪语脸色一白,惶然:“祖母……”
    李老夫人道:“二房老太太是什么性子,你不了解,所以这么编排。可仔细想想,你也该明白,那是个名声富贵都要的人。她就是再厌恶八娘母女,这些年也还没把事情闹到顾府大门外。”
    顾氏当年私奔,已经叫二房丢过一次脸。曹老太太怄气得待在二房足足一个多月,不肯出门一步,生怕遇上交好的夫人太太们被人奚落,哪怕后来别人再提起,她也随口应付过去,不愿再详细说起什么。
    要她这样的性子,掏出一千两银子去请人在东柳巷和顾府门前闹事,闹得左邻右舍纷纷议论,只怕得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才不得不动心思。
    温鸾信李老夫人的话。
    她看着顾溪语,见人嘴角张合,却涨得满脸通红,好像喉咙被堵住似的,便当即明白顾溪语果真是在撒谎。
    院门外传来喧闹声。是汤氏听说了事情,跑过来吵闹。
    顾溪亭看一眼长明,后者当即出去应对。
    “二姐究竟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今日还只是一桩丢面子的事,若二姐为了外头的人,连自家都可以不顾,那是不是日后,那人要二姐在顾家的厨房下毒,二姐也敢奉命行事?”
    顾溪亭淡笑问,“二姐,顾家已经很久没有实行过家法了。我想,你还记得小时候,祖父是怎么用顾家家法,教训大伯父的。”
    顾家的家法就是棍棒。
    用的是大承境内最结实的木头所制的棍棒。因为顾家先祖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说法,历代不听话的顾家子都会被押着,在阖府面前结结实实挨上十几二十棍子。
    长房大老爷顾渐,虽有爵位,可自小就不是个听话勤奋的孩子。幼年调皮捣蛋,都不曾挨过家法。然而就在顾溪语出嫁前,顾渐闯下大祸,差点被老太爷亲手打到咽气。
    那种血肉模糊的画面,顾家所有人至今不敢忘。
    李老夫人这时拧了眉:“二娘,你还不老实交代!”
    她话音才落,顾溪语脸色大变:“是禹王妃!是禹王妃交代的!我去庙里敬香的时候,偶然遇见了禹王妃,王妃和我一见如故,我以为……我以为能得些好处,没想到王妃突然跟我说,要我找人对付表姑。”
    “我不肯的,我没想过要这么做,是禹王妃说只想坏了温八她们母女俩的名声,叫她们没法在永安做人就可以!那一千两银子也是禹王妃给的,跟我没有关系!”
    她爬到李老夫人面前,不顾牛大和赵壮的哀嚎,抓着老夫人的裙摆哭求:“祖母,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听信王妃的!我看到赵壮来家门口闹事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顾溪语哭得厉害,怕李老夫人不肯帮她说话,又急匆匆跪行到顾氏面前:“表姑,是我信错了人,是我心眼小!你帮我说说话吧,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的哭声吵得人耳朵疼。温鸾却一时给不出任何反应,直到衣袖下紧紧攥起的拳头被温热的大掌轻轻拢住,她这才抬起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顾溪亭微微垂眸:“要不要原谅她是你的事。”
    “如果……我说不原谅呢?”
    虽然整件事看起来都是禹王妃的主意,但如果不是顾溪语从中提供帮助,赵壮又怎么会出现在人前。
    她可以不在意名声,但被人捅刀又怎么会感觉不到疼。
    “那就不要原谅。”顾溪亭道。
    他心底多少有些愧疚。皇城司的察子神出鬼没,可也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察子。
    宫里不会有,因为那会被圣上忌惮,禹王府也没有,因为禹王是个生性多疑的人,曾经隔三差五杀掉过一些下人,只为了确保没有察子。皇城司为此不得不从禹王府,撤出了手底下的人。
    如果不是这样,也许禹王妃的那些动作,他就能更早一步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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