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叫住松香:“我记得,阿爹之前有给我寻了一盒凝脂,说是抹了能褪淤青红肿。你快帮我找出来。”
    松香应声。
    温鸾又对秋葵道:“等会儿你把凝脂给九娘送去。就说,就说万事保重,切勿拿性命做赌注。”
    秋葵拿了东西就走。
    温鸾的心却一直吊着,站在廊下,望望天,望望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丫鬟仆妇,忽的开口问:“你说,表哥他……知不知道九娘的事?”
    瑞香松香就站在身后,闻声面面相觑。
    还是瑞香回了话:“顾三……顾大人神通广大,兴许已经知道了九娘悬梁的事。”
    温鸾点点头。
    约莫一个时辰后,秋葵回来了。
    她去时一个人,坐的是温家的马车。回来时却意外地给温鸾带来了一位客人。
    看着站在秋葵身后,慢慢摘下幂篱的九娘,温鸾睁圆了眼睛。
    “我……逃出来了,无处可去。”九娘轻轻笑开,“八娘,你收留我一阵吧。”
    夏日的风有些烫人,九娘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却带足了属于她的勇气。
    温鸾看着她,缓缓道:“我能收留你。可你能告诉我,你眼下最想做的是什么?你想继续和禹王府的婚约,还是仅仅不想盲从堂叔的想法?”
    她把九娘领进门,瑞香松香很快上了茶水和点心。
    九娘沉默了许久,看着面前入枝头鲜花般娇艳欲滴的温鸾,嘴角一扯:“婚约?我原先并不想乖乖接受禹王府的婚约。”
    见温鸾目光中微微流露出诧异,九娘轻笑道,“你不也是拒绝了他吗?”
    “禹王妃当初的举动,并不是出于好意。”
    “我知道,所以你拒绝了。我阿爹向禹王摇尾乞怜,舍得让我嫁给一个傻子,也要攀上王府的时候,我也想拒绝。”
    九娘闭了闭眼睛,“可是我见了他。我觉得嫁给他,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虽然傻,但还不至于傻得离谱。我嫁了他,日后就能摆脱阿爹阿娘。禹王……早晚会走,到时候我带着他离开禹王府,随便去个什么地方,总有可能讨到生活的……”
    她说着话,嘴唇在发抖,眼圈紧跟着就红了起来。
    温鸾递给她茶水,问:“所以,你是不愿意悔婚?”
    九娘浑身开始发抖。
    “我阿爹新看上的那人是个……是个畜生。我身边伺候的红玉被那人看上了,阿爹二话不说把红玉送了过去,等我托六哥哥去找的时候,只找到了一具被人百般凌虐的尸首……”
    “红玉才说了亲事,是她老家的邻居。她偷偷与我说,她未来的夫婿答应,等成了亲,一定常常带她回来看望我。她还那么年轻,她满心盼着等我出阁,就回老家嫁人!”
    九娘掉下眼泪,紧紧握住了温鸾的手。
    “这样的人,阿爹说嫁过去就好,他说那人要是喜欢凌虐,就给他丫鬟。红玉死了还有红豆,红豆死了,还有红湘,我身边的丫鬟死完了那就去外头买,坐稳了他正妻的位子就好……”
    九娘还想再说,温鸾却怎么也听不下去了。
    她想到季瞻臣,想到在别业的那些日子里,喝醉酒的季瞻臣几次夜里砸门,冲进内院,抓住她,不顾她的反抗,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那就是个畜生,是她两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
    而和那个畜生差不多的男人,顾洗却说什么都要九娘宁可悔婚也要嫁过去。
    就是因为禹王府出了事?
    他觉得王府不行了,东宫更加前途无量?
    温鸾紧紧回握住九娘。
    难以想象,如果九娘不是个有主意的人,如果九娘最后仍旧没有反抗成功,被摁着头嫁给那样的一个畜生,她往后几十年的日子该要怎么过。
    那样……太苦了……
    九娘哭得嗓子快要哑了。
    温鸾一直陪着,给她擦脸,喂她喝水。门外顾氏与陆娉婷差人来了一趟又一趟,最后妯娌俩亲自过来,扶过九娘,将人送到客房好生照顾她睡下。
    温鸾望着地上还没干的水渍,沉默地坐了很久。
    “八娘?”瑞香走进门,手里还轻轻拽着秋葵的耳朵。
    她把秋葵往温鸾跟前一摁,后者赶忙一脸愧疚地跪在了地上。
    “八娘,这丫头你可不能再宠着了。她这回送个膏药能把九娘偷带回来,下次还不知能闯出什么祸。”
    瑞香嘴上说着责怪的话,可手里的动作轻得很。
    温鸾自然看出了她的那些小动作,笑笑,摇了摇头:“不怪她。就算她不去,九娘也会想办法偷跑出来。”
    也幸好秋葵把人带回来,不然她实在想不出九娘还能躲去哪里。
    禹王府……世子才死,禹王府挂了白,九娘就算想去,也去不得。
    “秋葵。”温鸾叫道。
    “八娘!”
    秋葵脆生生的应,眨着眼看她。
    温鸾看着她,嘴角扬起:“再帮我去一趟外面。去找找长林或者长明长乐,就说九娘在通平巷,问问三表哥可有什么主意。”
    温鸾并不愿九娘和禹王府有太多的纠葛。
    哪怕禹王长子是个天真烂漫,生性纯良的人,可到底……他不健全,他一辈子都只会如孩子一般活着。九娘嫁给他,甚至可能连想象中的太平都没有。
    禹王的确早晚要走,禹王世子也的确已经死了。可禹王妃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禹王长子……总有一日要成砧板上的肉。
    另一方面,禹王府会出事……
    温鸾没法与人说,自己曾经在梦里见过顾溪亭审禹王。
    那种有话说不出口的感觉,积聚在胸口,叫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她在屋子里待不住,索性坐在走廊里发呆。
    这一坐,就整整做了一个多时辰,秋葵始终没回来。
    “松香。”温鸾站起身,“去备车。”
    瑞香怔愣:“八娘要出门?”
    “去趟顾家。”
    马车很快就准备妥当,温鸾上了车,两个香紧紧跟着。
    一路上瑞香都皱着眉头,想说什么,犹犹豫豫又不敢说,不住地长吁短叹。
    温鸾只当不知,闭着眼,心里咚咚直跳,担心这一趟去顾家,依旧遇不上要见的人。
    马车走着,突然停了一瞬。
    有风瞬时从外头吹了进来,温鸾当即睁眼,却见车帘掀开,背着夏日艳阳的高大身影微微弯着腰,带着微湿的汗意走进马车。
    看清来人的脸,温鸾的心,控制不住,欢愉地跳动起来。
    第104章 、〔一零四〕自路
    车里,?瑞香松香都吓了一跳。
    顾溪亭矮身坐进车厢,目不转睛地看着温鸾,透着长久不见所带来的灼灼。
    温鸾只顾得上压住自己狂跳的心,?作势要起身行礼:“三表哥……”
    顾溪亭伸手托住她的手肘,轻轻将人按回位子上,问:“秋葵说你要见我?”
    他才从皇城司出来,半路遇上了刚找到长林的秋葵。他往通平巷去,温家的马车从通平巷出来,正好撞了个迎面。
    马车只停了一瞬,很快又行驶起来。
    温鸾掀开边上的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答说:“九娘在温家。”
    她说完,有些愧疚:“我家丫鬟胆大包天,?帮着九娘偷偷从……跑出来了。”
    顾溪亭搁着帘子,对外面的人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儿就听见长乐“驾”了一声,?有马蹄哒哒跑远。
    温鸾有些不解,愣愣地望着顾溪亭。
    顾溪亭笑了一声:“跑出来也好……比留在四房,被她爹娘硬生生逼死好太多了。”
    温鸾唔一声:“九娘想活得。没人想为了一件不如意的事,?就真的割舍掉性命。”
    温鸾一说话,好看的眉头就微微蹙着,?顾溪亭看着她,有些出神,?良久垂下眼帘:“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样?”
    他记得,?几年前,她还和那个季瞻臣有过婚约,如果不出意外,?她理该平平顺顺长大,然后到了年纪顺理成章地入季家门,成季温氏。
    温鸾抿抿唇。
    上辈子的温鸾乖顺听话,一派天真地听从满怀信任和惋惜地阿爹,早早嫁进季家,给季母冲喜。于是有了之后那几年的苦楚和困境。
    所以,如果不是重活一世,她甚至压根不能和九娘比。
    九娘敢不顾一切反抗,拿性命抗争。
    九娘其实是最有胆魄的那个人。
    “知道当初四房是如何和禹王攀上关系的么?”
    温鸾摇头。
    顾溪亭笑:“四房堂叔因腿有疾症,学识也不行,一直没有官身。太爷爷为了照顾这个年纪最小的嫡孙子,特意分给他几间铺子,盼他能靠着铺子的营生,不至于差了家中其他几个兄弟太多。”
    子嗣多的人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顾家并不例外。
    有了那些铺子,四房的日子自然不会紧衣缩食,哪怕比不上有爵位的长房,但与二房三房比,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有的人大概就是天生不适经商的料。顾家太爷,开国公顾沣过世不久,四房的一家铺子就不得不转手了。
    又过几年,又转手两家。
    等到一直帮忙撑着弟弟和侄子一家的长房老太爷过世,四房直接就垮得只剩下三间铺子。
    顾洗一直拼了命想把营生坐起来,他腿不好,却是个脑子活络的,就可惜总遇上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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