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将放在屋檐下的背篓背起,去开了门,出去前回头再看了一眼,最终也只看见个背影。她轻叹了一声,夺门而出。
    待她离开了,蹲着的男子才如释重负,往地上一坐,手里的碗也丢到了木盆里。他仰头望了回天,今日的天阴阴的,给他明亮的眸子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坐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从他面前那堵新砌的围墙后,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阿梨,你今日这身衣服真好看。”
    “王大哥过誉了,我去灶房烧水给你泡点金银花茶吧,夏天解暑下火。”
    沈越匆匆收了碗,倒了盆里的水,进屋子,“咔”一声关上门。
    书,他的书呢?他要看书……
    第22章 、试试
    沈越今日去书院教学时,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甚至把书都拿倒了一次,还是在学生们起哄提醒下,才醒过神来。
    回到租的院子,他头一次觉得教书这般累,恹恹地踢开房门,走到床边就势躺下,可就在闭眼的刹那,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很快又睁开眼,翻身坐起来,低头看向床上,颤着手牵起被子放到鼻下嗅了嗅。
    是周梨的味道。沈越闭上眼,竟有一瞬的沉沦。
    可顷刻间就察觉不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禽兽的一面。
    他暗自懊恼不已,甚至开始讨厌自己。
    把床单、被套、枕套统统拆解下来,拿到院子里洗去了。洗了半个时辰才洗完,他就着院子里的两棵树杆搭了根麻绳,便将湿哒哒的布料晾了起来。
    今夜是不能睡这儿了,他趁着天还没黑,匆匆回了村。
    路过村口时,他看见平日里坐在那处黄葛树下摆闲资的妇人们,在他路过时,统统朝他看来。他微微一笑,算是给同村熟人打过招呼,然后径直向家里走去。
    以往不农忙时,村口总有几个人坐在那儿谈天,张家长李家短的,沈越习以为常,可今日,他总觉得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走过他们时仿佛听到一句“平时仪表堂堂,没想到竟是那种人”。
    回到家,刚踏进院子,牛氏便迎了上来,满眼焦急的模样:“越郎,你可算回来了,跟娘来,娘有事问你。”
    沈越不明所以,看一眼正在院子里洗红薯的爹和妹妹,两人看他的目光比村口那些妇人还怪。
    究竟是怎么了?沈越揣着疑惑,跟着母亲去了灶房。
    “越哥,娘问你,你昨日是不是进城了?”
    沈越一听这话,心里便打起了鼓。难不成是认识他的村里人看到他和周梨了?那还得了!
    紧接着就听他娘又道:“和一个瘦小伙儿?”
    “啊?”沈越惊了一惊,才想起来周梨昨天乔装打扮过,暗自松一口气,从善如流地承认:“是的,镇上一个认识的朋友。”
    “朋友?”牛氏语气古怪,眼神比语气更古怪,“你俩关系很好吗?他哭了你还给他擦眼泪?说是那小子长得娇小得紧,才到你肩膀的高度?一副比女子还娇怯的模样?”
    “啊?”沈越懵了一瞬。
    “你啊!”牛氏指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一个秀才,读过书明过理,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更听说过断袖吧?”
    “娘!您说什么呢?什么断袖不断袖的?”沈越这才明白牛氏的意思,八成还真是有人看到他和周梨了,只不过没认出周梨来,倒叫人臆断他有断袖之癖了。
    牛氏道:“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是你和一个男子……”牛氏卡了卡,又道,“总之,就是如今村里都传遍了。说你二十了还没娶媳妇,原以为是你在外求学,忙于求取功名,却不成想是你压根不喜欢女子。”
    沈越一阵无语。
    “你老是告诉娘,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女子?”
    “娘!”沈越无奈又着恼。
    “你快说啊,你喜不喜欢?”牛氏着急得很。
    沈越愣了一瞬,板着脸回牛氏,“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说完闪出灶房,“我回房间看书去了。”
    牛氏追不上他,只在后面嚷:“你说啥呢?什么黄金屋?什么颜如玉?看来时该给你说个媳妇儿了。”
    过了一会儿,又跑到沈幺面前,悄声道:“孩儿他爹,大伯娘家的翠翠如今十六了是吧?”
    沈幺:“你的意思是?”
    牛氏叹息一声:“咱们越哥老大不小了。”
    沈幺附和地点点头。
    沈越在房间里看了会儿书,心神总算定了下来。晚饭过后,天还未黑,他打开房间后门,走到侧院,一眼就看到从隔壁翻·墙过来的丝瓜花。
    如今黄花渐败,果实渐丰。
    晚风习习,吹得两只手掌长的丝瓜轻轻摇曳。沈越想,若是让阿梨知道,她每日三叔长三叔短叫着的长辈,居然对她产生过邪思,一定会十分讨厌这个长辈了吧。
    他在外求学这几年,身边一道的学子,有的家境殷实,十四五就有通房、宠妾了,知事比他早。
    更有些风流一点的,会趁着读书间隙,跑去寻花问柳,还邀请过他几次,只是他从来不去。
    纵使沈越从未去过,但在繁华之地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他大抵也知道男女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从未正儿八经接触过什么女子,沈越没想到,他也有见.色.起.意的一天。
    《孟子》云:食色,性也。
    或许,这是一种正常的本能?面对其他女子也会有?就像曾经一个出身商贾之家的同窗,家里美妾如云,但在外头遇到过眼的姑娘,照样兴致勃勃。
    沈越突然想去印证一下,他不只是对阿梨。他那样,只不过是本能,就像吃饭与睡觉一般通俗的本能。
    他借着饭后消食的由头,去村里走了一圈,终于发现一个目标。
    一个年轻妇人,摇着一把蒲扇迎面走来。妇人他认得,是那同周梨一起在河边卖豆花的吴娘子的妹妹,吴小娘子。
    吴小娘子今天穿着一件桃红色兜儿,外头罩着一身透白的开衫。她近来刚嫁人,丈夫是个矮瘦体弱的男人,娇花得不到滋养,本该蜜糖似的新婚燕尔,吴小娘子却很少同丈夫一起遛弯。
    她没想到今日散步,竟会遇到沈秀才,远远看去,沈秀才高大挺拔,清朗俊雅,真叫人赏心悦目。只是传言他喜欢男子?
    两人迎面走近,吴小娘子笑着同沈越打招呼:“沈秀才,遛弯儿呢?”
    沈越本就揣着其他心思,这会子见人主动寒暄,他干脆停下步子,随意找了两个村里的问题同吴小娘子攀谈。
    吴小娘子一一作答,看向沈越的目光越来越亮。她倒要试试这么俊的男子,是不是真不喜欢女人。她逡巡四下,没人。
    沈越看着近前女子,仔细打量她,脸蛋挺白的,但没有阿梨通透;眉眼挺漂亮,但没有阿梨精致;唇瓣挺丰满,但没有阿梨水润;锁骨下嘛……没有阿梨的……感觉。他没有感觉。
    他平静地挪开视线。
    女子本来在说着话,当然,沈越其实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只是见女子说着说着突然抬起兰花指按住太阳穴,然后蹙眉闭眼,娇声说了句:“哎呀,突然好晕。”
    就势向他倒来。
    他下意识让开了两步,女子整个身子踉跄一下,才堪堪站稳。
    吴小娘子愣住,随即失望又尴尬地说了句身子不舒服,便匆匆离开了。
    沈越等人走后,却伫立良久。
    他没有感觉。甚至在旁的女子需要搭把手扶一下时,闪开了。
    沈越举头望天,阴云密布,一阵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以前就听说,有的人那方面癖好病态,有专爱娈.童的,有专喜已婚的,还有专爱特定身份的。
    原来他沈越,龌龊至此。癖好也如此病态,喜欢不伦。
    他想死……
    他的书呢,他必须回去背一万遍《论语》冷静冷静。
    第23章 、文书
    沈越第二日去庠序书院上课,顶着两只黑眼圈,一进书院门就被院长截住,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沈夫子,你家那个阿梨……”
    沈越条件反射道:“不是我家,隔了三代,未出五服,的侄女。”
    院长:“哦,好好,侄女,我说你那个侄女,昨日去衙门里办营业文书,碰了一鼻子灰,我儿子有心帮她,奈何人微言轻,哎。”
    沈越不肖他再说,便已然懂了。有些世俗规矩,无论是谁,都免不了,越底层的人,就越容易被这规矩卡主。
    阿梨自小长在村里,平日与农田豆花为伍,头一回开店,哪里知道衙门里的弯弯绕绕。
    “院长,我请一日假。”
    院长自是晓得他要去做什么,忙点头。
    沈越匆匆离开,却在书院门口顿了足。他想起昨日那一场试探,自己如此变态……怎能放任自流!
    随即又折返回来:“院长,我想了一下,我今日课多,不宜请假。”说完,径直上课去了。
    院长满头问号。
    等中午下学休息,他特意绕开周梨门前才回到自己院子。本打算直接回房间歇晌,却在北面围墙传来一阵熟悉的对话声时,脚步一转,走到了墙根下。
    墙那边,王许与周梨正在后院坐着歇息,说起周梨去衙门里办营业文书之事,皆是无奈叹息。
    王许道:“要不明日我同你一道去吧?”
    周梨摇摇头:“我去问过了,衙门里说,我差些手续才能办,那当差的也怪,我问他差什么手续,他又不说。”
    王许一听,道:“我看啊,手续倒是不差,可能是那几个办文书的,差点喝酒吃肉的银子。”
    “银子?”
    “阿梨,我看八成是那样,你银子可够?若是不够,我借些给你,咱们明日再去。”
    周梨犹豫片刻,只得答应:“恩,也只得如此,那便多谢王大哥了。来,喝点金银花茶,解解暑。”
    说着,起身倒茶,谁知王许为人客气,忙站起来接茶壶:“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两人你拉我接之间茶壶脱了手,眼看就要掉到地上,幸亏王许眼疾手快,蹲身接住了,才不至于打碎。
    可接下来,他却站不起来了,他的头发挂到了一旁毛边的桌沿上。
    周梨见状,忙道:“王大哥别动,你头发挂住了,我马上给你取下来。”
    王许果真不敢动了,任由周梨取。
    院子里蓦然噤声。
    这样的安静,让墙那边的沈越突然想踹开墙上的那道通连两院的小门,看看他俩突然不说话究竟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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