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早春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卢昊泽,眼神平淡无波。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那里……要不要擦点药?”卢昊泽抬起手摸上郑早春的额头,但被他像触电了一般闪开了。
    “你别怕,我只是想摸摸看你有没有发烧……”看到郑早春听不懂话似的把画具都抱在了胸前,摆出十足防备的姿势时,卢昊泽肠子都要悔青了。
    “呃,昨天,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跟你道歉。可你也……毕竟是有家有孩子的人了,我的意思是,你在外面好歹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人际关系要处理好,不能交的朋友一定不能来往,尤其是那个田聪…反正我的意思是你以后要离他远点,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帮你处理!”天呐,这是在说什么啊!卢昊泽心中哀嚎,不会被他听出来自己是吃醋酸狠了吧?
    “不用麻烦了,”郑早春一愣,然后扬起脸笑了一下,配上日光的灿烂刹那间晃了卢昊泽的眼扎了他的心,“等明年大一下半学期结束我就办退学吧,真正进了校园发现大学其实也就这么回事,上着上着就觉得也挺没意思的。”
    “不是,我不是,你,不是,要是你觉得大学有意思的话,我不介意你接着上的。我只是说大学里什么人都有,交友需谨慎……”卢昊泽被这急转直下的话题闪得连接着道歉都忘记了。
    “嗯,感觉确实挺没意思的。”郑早春多的一句也没说,平静地绕过卢昊泽进了阁楼。
    卢昊泽从背后看着郑早春略显僵硬的走路姿势和不停发抖的双腿,心一揪一揪地疼。他酒醒之后有点回过味儿来了,不管郑早春那两天在外面发生过什么,给他发邮件的人的出发点一定是想在他和郑早春之间引发矛盾,发邮件的人是谁?为什么知道他和郑早春之间的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郑早春之间出现矛盾对那个人有什么好处?这一切的一切卢昊泽心里都没有头绪,连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黑自己都不知道,就先被愤怒烧糊了脑袋,做出了无法原谅的事,卢昊泽靠在墙上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这件事之后没过多久郑早春就放寒假了,卢昊泽在发现田聪一次也没来找过郑早春时内心还偷偷窃喜过,但是他同时悲伤地感觉到自从那个夜晚之后,郑早春开始躲他,虽然放假之后郑早春也不怎么出门,但他现在可以一整天都在阁楼度过一步也不踏出房门,连三餐都是周阿姨给盛好送到他门口。同在一个屋檐下,卢昊泽却很难见到他一面。
    很偶然的一次他在餐厅见到出来接水的郑早春,暖水瓶灌的很满,他提起来的时候手臂有点抖,卢昊泽想都没想上去打算帮一把,但是谁料到他刚碰上郑早春的手,郑早春就吓得猛地松了手!
    还好卢昊泽反应快,一把扶稳了暖水瓶,要不然一整瓶开水掉在地上,非把两人烫伤进医院不可!
    “你怎么能突然放手!这多危险!”卢昊泽倒完水塞好瓶塞心有余悸地说。
    郑早春把被卢昊泽摸过的手抓在胸前,视线低垂着小幅度摇头,连他的水杯都不要了,转身逃回了阁楼。
    卢昊泽心里那个郁闷啊!这见他就躲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啊?!
    就在他以为郑早春忘记之前退学的话时,有一天郑早春突然找到他,提出来说为了体验最后半学期的校园生活,想搬去去学校住宿。卢昊泽听明来意内心五味杂陈,变相逼迫他退学不是他的目的,但是万一他下定了决心,自己要再阻挠的话,似乎也有些不近人情。于是他思考再三还是同意了,并且一再嘱咐,要是想接着读完全可以接着读,没必要中途退学,郑早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听到卢昊泽的同意之后也没表现出有多开心,径直回了阁楼。
    这一年过年挺早,元旦过了没多久就进了腊月。卢昊泽为了安安心心在家跟郑早春还有孩子们一起过个年,把过年那几天的日程排排开,把手头的工作都放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完成,于是年前那两个星期频繁加班和出差,每次出差回来都会带上很大一份特产礼物送给郑早春,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不管他带回来什么,他基本就轻飘飘看上两眼就扔在了茶几上不再过问,就这卢昊泽还是热情高涨地换着花样往回带。
    终于在腊月二十七结束了所有的工作,卢昊泽给跟着他加班的秘书一笔奖金打发他回家过年之后,高高兴兴溜溜达达地回了家。
    “早春,过年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过两天商店都要关门了,你看要是你还有什么没买,我陪你去。”卢昊泽每天回来都要先去阁楼敲敲门,跟郑早春说两句话,大一部分时候门里是毫无回音的,但卢昊泽还是会乐此不疲地站在门口讲上很久。
    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估计今天又不会搭理自己了。
    “那我一会出去看着给你买一点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记得你挺喜欢吃超市旁边那家的烤红薯的,给你买两个回来好不好?年夜饭你想喝点什么?果汁还是汽水……”
    除夕很快来临,郑早春卡着饭点出现在餐厅里,今天周阿姨拒绝给他送饭,而且威逼利诱了半天才把他从房间里请出来。看到郑早春,卢昊泽喜气洋洋的帮他拉开椅子,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旧旧脏脏的家居服,而其他人都换上了新衣服,他心里难受得很,给他准备的新衣服一两个星期之前就拜托周阿姨交给郑早春了,但是他怕是连打都没打开吧?卢昊泽嘴里发苦,要过多久,到底要过多久,他才肯原谅他?为什么他越是追越是觉得他离他越远呢?
    吃完饭郑早春被周阿姨拉着一齐看春晚,他虽然没有拒绝,可看春晚就是看春晚,一句话也不会说,安安静静占据着沙发一隅。三个孩子偎在他身边偎了半天,郑早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三个小家伙只好悻悻离开。
    没一会秋秋吵着要下楼看烟花放鞭炮,两兄弟也被窗外的声响吸引,小手指一直往门口指,卢昊泽看时间还早,于是就把三个孩子结结实实穿戴好,领着她们下楼。
    “早春,我们下楼放鞭炮了,你去不去?”卢昊泽问。
    “……”郑早春摇了摇头。
    “……那你就在家吧,家里暖和。”卢昊泽惋惜地带着孩子们出了门。
    大家都出门去了之后,家里安静下来,郑早春默默起身走到了阳台,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带出一片疼他也无甚反应,就那样站了很久很久……
    年后过了十五,郑早春就差不多开始收拾开学的东西了。
    卢昊泽自作主张把他觉得郑早春在宿舍可能用得到的日常用品买了整整三大箱子,兴冲冲地展示给郑早春看,郑早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丢了句“不要”就回了房间。
    卢昊泽一颗火热的心被这盆冷水浇得拔凉拔凉的,连一旁的周阿姨都看不下去了,安慰道,“老板啊,可能小郑他觉得他不需要这么多东西吧,况且你这也……一般学校都有配发的被子,你买这么大一床空调被放不下的吧?睡衣有个两三套换就行了,还指望能像家里一样准备这么多啊……还有这谁还拿台音响去宿舍啊……多浪费啊!”
    “有吗?我觉得还好啊……”卢昊泽一点都不觉得是浪费,他反而还觉得有好多还没来得及买呢。
    郑早春到最后也没承他的情,开学那天他就只拖了一只二十来寸的小箱子,卢昊泽连搭把手给他提一提都被拒绝了。
    一家人把他送到门口,郑早春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转了个身目光在三个孩子身上来来回回地看。
    “我能,抱抱他们吗?”半晌,他终于怯怯地开了口。
    这话让包括卢昊泽在内的所有人都微微一愣。家里所有人都知道,郑早春不爱孩子,不怎么愿意亲近孩子。
    “可以啊!他们等这天等很久啦!”抱着哥哥的保姆小李率先反应过来,赶忙把孩子递了上去。
    听到保姆的话郑早春身形猛得一晃,却还是稳稳地接住了儿子。全副心思都系在怀里小东西身上的郑早春自然没看见站在他旁边,脸色微微泛红的卢昊泽。
    保姆的话说到他心坎上了,是啊,不光是孩子们,他也等很久了。都说孩子是父母之间沟通的桥梁,如今郑早春终于主动朝桥梁伸出了手,那走到他那头可不就指日可待了?
    卢昊泽为即将到来的一家五口幸福蓝图而喜不自胜时,难免忽略了郑早春白纸一般的脸色和混杂着不舍,挣扎和哀伤的眼神。
    “真不要我送?”卢昊泽问。
    “不用不用,昨天都说好的,我坐车就行。啊,车来了,你们赶紧进去吧,外面挺冷的。”郑早春使劲摆手。
    “那行,路上小心。”卢昊泽说着帮郑早春把箱子放进了出租车的后备箱。
    “你带的东西够不够啊?箱子怎么轻飘飘的。”
    “够了,够的……”
    “也是,要是缺了什么回来拿就是了。”卢昊泽意识到自己犯傻,摸摸后脑勺不在意地笑了笑。
    直到坐进车里,郑早春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三个孩子暖暖的体温,他用力圈起了手指,等到再也看不见小区时,只听他说。
    “师傅,不去美大了,去火车站吧。”
    “他们等这天等很久了。”郑早春耳边又会想起保姆说的话。
    “是啊,都快一年了呢……”
    郑早春心里揣着事,很难体会到当事人说这话的本意,他只当是一家人早盼着他卷铺盖滚蛋。
    可怜卢昊泽还在心中勾勒未来美好生活呢,这头郑早春已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两人的脑回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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