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禾扶着桌案边沿的手渐渐用力。
    现在她与杨昪和谐相处还好,一旦将来他们决裂,这些人就是她最大的威胁。
    她一定得想办法解决这个事。
    ……
    军营。
    刘希武仰头,咕咚咕咚灌了自己几大口水,抹去下巴上的水渍,从阴影处走出来,对着高台下原地休整的士兵们打了个手势,大声喝道:“继续!”
    转瞬间,那些士兵们就迅速起身,排成整齐的队列,整个操练场鸦雀无声。
    他们顶着大太阳,一张张脸晒得黑黢黢的,在伍长的指挥下,摆出各种各样的阵势,变换队形,热火朝天。
    颜慧从一侧的台阶步上高台。
    一个亲随戳戳刘希武的胳膊:“将军,那女人又来了。”
    刘希武转头看过去,努力压下心里的不耐烦,好声好气躬下身,给颜慧拱了拱手:“颜女官。”
    颜慧同样行拱手礼:“刘将军。”
    她直起身,像以往来的每一次一样,含笑地看着高台下训练的士兵:“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刘希武应道:“是。”
    但他心里已经很烦了。这一个月以来,几乎每隔两天,这位颜女官都要来一趟,说是奉太后之命,看他练兵的成效。
    三千玄甲军并入京城禁军之后,刘希武也到禁军里任职,每天让他练这些新招来的兵,就是因为太后听说玄甲军勇猛善战,想要让他这个在西北拼杀过的将军练练京城富贵窝里的兵。
    练就练,还老派人盯着他,刘希武心里非常不爽。
    他又擦擦头上的汗,打算无视这位颜女官,却听到颜慧开口:“看来秦王殿下治军有方,果然不假,连跟随在他身边的一个副官都有如此本事。这些新兵才练了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有如此变化。”
    刘希武心中得意,应道:“我才疏学浅,不及王爷万分之一。”
    才疏学浅这个词,还是他昨天跟朱继成学的。
    颜慧唇角掀起微笑:“若真如刘将军所说,秦王殿下不在军营,反而回京入了政事堂,倒是屈才了。”
    刘希武一愣,有些不忿,横眉道:“王爷文武双全,天生大才,做什么不成?!”
    颜慧面色不变,不与他争辩:“刘将军说的对,是我狭隘了。”
    刘希武冷哼一声。
    结束一天的操练,临近傍晚,刘希武才在军营里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爽的布衣,往家里去。
    他住在西城春花巷,一座不大的民宅,是跟着秦王回京后才置办的。家中除了一个干活的小厮,就只有他病重的母亲。
    这会儿他还没走到家门口,隔壁那王婶子就迎面过来,朝着他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啊!”王婶子朝着他家里努了努嘴,“吴娘子还在你家呢!这一天天的给刘大嫂端药送水,可真勤快呀!”
    刘希武一愣,道了声谢,抬步进入院门。
    一个身着青绿衣裙的女子正在井边刷洗碗筷,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立时放下手中东西,有些局促地站起身:“刘大哥。”
    刘希武微微躬身,抱拳行了一礼:“吴娘子。”
    “我已经伺候婶子吃过了,厨房还给你留了些,你去用吧。”
    姑娘名唤吴珍娘,小户出身,父亲只是京兆府的一个小吏。她脸有些红,头微微低着,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
    说起来,她这段日子天天往这里跑,街坊邻居都知道她的意思了。
    刘希武自然也懂,他道过谢,迟疑着说:“我已让怀安去买了两个婆婢,以后我娘由她们照看,从明日起,你就不用过来了。”
    顿了顿,他又从怀里拿出来一个荷包递给她:“这些银子你拿去。”
    吴珍娘一愣,继而整张脸变得通红,她气急得跺了跺脚:“谁要你的钱!你当我来是为了钱的吗!”
    刘希武苦恼地挠了挠头:“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一个姑娘家,总来不太好……”
    吴珍娘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委屈得红了眼眶。
    这时候,屋内穿出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武儿,你进来。”
    低沉又有威严。
    刘希武连忙应道:“是,娘。”
    吴珍娘瞪他一眼,捂着脸跑走了。
    刘希武叹着气走进屋,不出意料又听到他娘指责他:“珍娘哪里不好?我看挺好。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咱们家草根出身,长安哪户有头有脸的人家看得上我们?就算看上了,心里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们娘俩穷酸呢。娘还这副身体,把你拖累成这样……得亏有珍娘这么好的姑娘,你还不好好珍惜!”
    他娘这么说了,刘希武就只能垂着头听着。
    自个儿娘身体不好,常年吃药,他那点俸禄就没攒下来多少,长安城寸土寸金,连买下这个宅子的钱,都是他问朱继成借了点儿才买来的。
    他为人低调,这巷子上的邻居,没人知道他其实是秦王的亲信,现在在禁军当差。
    他是混得真差……珍娘,倒也是个好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没什么心思。但被他娘说的次数多了,他也有些动摇。口上只说:“娘,再等等吧,这才多久。”
    但珍娘确实每天来,风雨无阻,久而久之,刘希武竟也习惯了。
    在他娘与珍娘的双重压力之下,刘希武向吴家提了亲。定下婚期之后,又去求秦王给他主婚。
    杨昪仍在书房画画,刘希武低垂着头,只余光瞥见纸上隐约的一个人影,似乎是一个女人。
    他不禁琢磨着,不容易啊,按自家王爷这种冷心冷情,不近女色的性子,也开始想女人了?
    他胡思乱想了一下,听见秦王问:“什么时候?”
    刘希武正色道:“八月廿一。”
    其实有点太快了,六礼过得都有点赶。但他娘身体越来越不好,他就想着给他娘冲冲喜。
    杨昪“唔”了一声:“知道了。”
    刘希武心下一喜,知道秦王这是答应了,连忙道谢。
    直起身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又往那幅画上瞟了一眼。
    秦王皱起眉头。
    一支沾了墨的毛笔砸了过来,啪得一声,在刘希武素净的衣服上留下一道朱红颜料印子。
    “回去看你媳妇去。”
    第12章 生辰   郑嘉禾心跳慢了半拍。
    刘希武离开王府的时候,十分确定以及肯定,王爷肯定是嫉妒了。
    这想女人想得都开始画女人了,还不找王妃?
    可能是王爷杀神之名太可怕了,连个主动喜欢他的小娘子都没有。哪像自己,才搬去春花巷多久,就被一个这么贤惠漂亮的小娘子看上了。
    没错,刘希武现在越看吴珍娘越顺眼了。
    他悠哉游哉地回到住处,看到吴珍娘在喂自己亲娘喝药,非常高兴,等吴珍娘出了房门的时候,神神秘秘地把她叫到院子里的槐树下,说:“珍娘,我刚刚从王府回来,王爷答应给咱们主婚了。”
    “真的?!”吴珍娘也非常高兴,毕竟当朝秦王殿下出席婚礼,还担任他们的主婚人,是非常有面子的事。
    “那是自然,我可是从王爷刚去边疆的时候,就跟着他了。”刘希武得意道。
    吴珍娘娇羞地看了他一眼:“郎君真厉害。”
    刘希武愈发飘飘然,两人说了会儿话,吴珍娘突然看到刘希武衣服上的红色印记,疑惑道:“这是什么?”
    刘希武“啊”了一声,挠挠头:“这不是之前在王府吗,被王爷拿笔头扔了。”
    “还是朱红色的呢。”吴珍娘说,“我听说当今太后与秦王殿下摄政,给大臣们批阅奏折时才用的朱批,殿下不在宫里办公,倒是在王府吗?”
    刘希武摇摇头:“不是,王爷是在画画。我跟你说,王爷的画可好看了,尤其是画人……虽然我没看过。”
    他说着,又嘿笑:“除了余和,王爷谁都不让看,我还没瞄到呢,就被他拿笔头赶出来了。”
    吴珍娘掩唇轻笑:“听说秦王殿下到现在还没有娶妃,原来是心中有位佳人。”
    “是啊……”刘希武下意识附和,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咂摸了一下:“不过是谁呢?我可从没听说过啊。之前在北地的时候,王爷身边一个姑娘都没有,也没机会见着谁吧……”
    “兴许是王爷之前在京城认识的呢?”
    “有道理。”刘希武点点头,“但如果是京城的贵女,王爷为什么不去提亲呢?”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女子已经不在人世,另一种可能,那女子已为人妇。
    刘希武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好像勘破了什么隐秘,顿时变了脸色。
    吴珍娘嗔他一眼:“好啦,王爷的事,也是你我能妄议的吗?你快把这身衣裳脱了,我趁着墨迹未干给你洗洗,明天就能干。”
    刘希武回过神来,连连应好。
    ……
    蓬莱宫内,帐帘半掩,一道日光照进室内,在木质的桌案上形成一束光。
    郑嘉禾与杨昪分座桌案两侧,执棋对弈。
    今日是郑嘉禾的生辰,这黑白水晶棋子与琉璃棋盘,是杨昪在边境驻守时,就花大价钱找胡商为她定做的礼物。
    郑嘉禾放下一枚棋子,一手托着下巴,有些好奇:“你说自我及笈起,你每年都为我准备了生辰礼物。”
    “是。”杨昪亦紧跟着她落下一子。
    “那就是七份了……都有什么?”郑嘉禾继续落子。
    杨昪不答,他眉峰稍蹙,似是在思考棋局,直到他将手中白子落下,方抬目看她,眸光幽幽:“都在王府。”
    郑嘉禾轻哼一声:“也不拿出来,算什么送我的礼物?”
    “你若想知道,就与我一同回府去看。”
    “什么时候?”
    “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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