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跟在她身边的,都是她的亲信。
    在杨昪的催促声中,郑嘉禾踮起脚尖,身体前倾,小心翼翼地趴上了他的背。
    杨昪两手托住了她的双腿,在郑嘉禾的小声惊呼中,站起了身,然后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往山上走。
    郑嘉禾搂着他的脖子,下巴能抵在他的头顶,她从比他还高的高处看四周路过的景致,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你今天怎么回事?”她听见杨昪问她,“是那什么老毛病吗?”
    他还记得他有一次去蓬莱殿见她,正好碰上她特别难受地躺在榻上,他坐在那里,给她揉着小腹,又陪她说了好久的话。
    郑嘉禾道:“没有,我就是头有些晕。”
    “怎么就头晕了?”杨昪皱眉,“这段时间太过忧心所致?”
    “差不多吧。”郑嘉禾随口应了一声,把头靠在他的发顶。
    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干净的皂角味道,闻起来还挺舒服的。
    而杨昪听到她的话,心绪有些烦乱。
    理智上他知道她做了错事,会在今日被大臣们质疑都是正常的。他帮她翻供,帮她隐瞒,甚至用了些胁迫的手段私下去见证人,更是大错特错。但情感上,他又看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和伤心,更别说让她承受那些指责,面临杀身之祸。
    杨昪默了许久,决定不再想这些。
    “你现在的身体似乎有点差。”杨昪道。
    郑嘉禾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语调漫不经心的:“是吗?”
    “是。”杨昪沉声,“还得带你多练练骑射。”
    郑嘉禾不吭声了。
    她被毁掉的身体,岂是多练练骑射就能救回来的。
    第30章 先帝   杨昪拽住了她的手。
    “再走一段就把我放下来吧, ”郑嘉禾垂目望着他头顶的发冠,说,“不能被人看见。”
    杨昪想起今天在朝会上抱住她的事, 默了默:“好。”
    朝会上他只抱了她一会儿,很快在她醒来的时候, 他就松开了。
    应该不会有人借此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吧?
    杨昪走到一处平地,把郑嘉禾放了下来。
    郑嘉禾趴在他背上休息了这么会儿,觉得好多了。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了眼后面很快跟上来的颜慧等人,带着他们继续往山上走去。
    这里离永安寺的寺门, 已经很近了。
    明镜住持带着几个僧人出来迎她, 郑嘉禾加快步子,径直往刘太妃与小皇帝的住处去。
    院子里已经布满了人。
    太医正在厢房内为小皇帝看诊, 郑嘉禾与杨昪走过去, 围观的大臣们纷纷让开一条路,让他们上前。
    郑嘉禾看到刘太妃哭得红肿的眼,选择先询问刘太妃身边的宫女。
    她把那宫女叫了出来, 问道:“怎么回事?”
    那宫女哭着道:“太妃娘娘只是去为太皇太后送个药的功夫, 陛下就摔下来了。看顾陛下的嬷嬷说, 那会儿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青歌正拉着她说话, 她才一时没有留意。”
    “放肆!”
    太皇太后正由苗姑扶着赶了过来,听见这话, 苗姑立时喝了一声:“明明是你们主子不小心,好端端的, 居然让皇帝上了假山。你这贱婢,怎敢攀咬太皇太后?!”
    宫女抽了抽鼻子:“不是嬷嬷让陛下上假山的,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就……”
    郑嘉禾心中有数了。
    而太皇太后在得知郑嘉禾也来了永安寺的那一瞬间, 就明白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
    出意外了,郑太后没有倒台。
    此时太皇太后抓着苗姑的手,有些轻颤,她竭力忍耐着心中涌上来的恐慌感,越过郑嘉禾,快步走入房门,扑到小皇帝的榻边,就开始呜呜哭了起来:“钺儿,这是怎么了?皇奶奶一直病着,还没好好疼疼你呢。”
    郑嘉禾跟了进去,目光一转,看到坐在榻边的刘太妃。
    刘太妃已经不哭了,此时她双目无神地看向太皇太后的方向,一脸麻木。
    郑嘉禾眉心微蹙:“母后。”
    她出声唤太皇太后:“太医还在看诊,您小声些。”
    太皇太后身体一僵,这才慢慢地直起身,收敛了面上表情。
    过了会儿,太医收回手,缓慢而悠长地叹了口气。
    屋中众人,都因为他这口气,不由提起了心。
    “陛下磕到了头,胳膊也摔骨折了。”太医神情严肃,“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
    只是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最容易夭折,正是要小心看护的时候。尤其这磕到了头,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刘太妃不是什么宠妃,她只是一个恰巧在先帝去椒房殿时,被先帝注意到的宫女。她稀里糊涂地承宠,稀里糊涂地怀了孕,带着惶恐和迷茫生下皇子,又被这长安城的局势裹挟着,当了太妃。
    其实她没想过自己的儿子能当皇帝。作为一个母亲,她只想和孩子好好活着。
    所以她谁都不信,她亲力亲为地照顾孩子,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太久,哪怕是她一直依附的太后娘娘,她都没信。
    但小皇帝还是在她的身边出了事,在离她只有三十步远的永安寺后院。
    她懵懵懂懂的,虽不通朝政,也能想明白这其中关键。
    如果她的孩子死了……废太子就会被重新迎回宫城,推上皇位。太皇太后对此求之不得,而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会在乎吗?她也只是需要一个小皇帝做傀儡,以名正言顺地做摄政太后而已。
    郑嘉禾看到刘太妃失魂落魄的表情,心渐渐沉了下去。
    “严统领。”郑嘉禾叫来随行的禁军统领,冷声吩咐,“把这后院所有的仆婢、僧人看管起来,挨个盘问,今日之内,我要得到皇帝失足摔落假山的真相。”
    禁军统领恭声应是。
    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仆婢们的挣扎声,刘太妃身边的宫女、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亲信,也都被带了下去。
    郑嘉禾叮嘱太医好好医治,然后就转身出了屋门。
    明明是十月的天,已经很冷了,她在那屋中,却觉得有些闷,闷得人喘不过气。
    到了正午用膳的时间,永安寺为他们准备了斋饭,随行的几个大臣跟着去前院用膳,郑嘉禾则去了小皇帝所在厢房的隔壁屋子。
    她吃到一半时,刘太妃在门外求见。
    郑嘉禾放下筷子,抬目看她。
    刘太妃苍白着脸,走到郑嘉禾的面前,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郑嘉禾连忙让颜慧扶起她,道:“我会好好查这件事的。”
    刘太妃被颜慧扶着到一边椅子上坐下,她抬起头,看着郑嘉禾问:“其实太后娘娘心里已经猜出来了,是吗?”
    郑嘉禾抿住嘴唇,一时没有言语。
    刘太妃凄然地笑了一下:“明白了又怎样?根本查不到证据,下面的人会替她顶罪,到时候,也就是不痛不痒地罚两个奴婢,就是仗杀了又如何,真正的罪魁祸首,依然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偏我还不能说出来,不能恨,不能骂,还要对她三拜九叩。”
    郑嘉禾眉心微蹙,道:“严统领那边还在审问,你不用太过着急。”
    “我怎能不急?”刘太妃道,“就算那些奴婢们指认了又如何,我能让她偿命吗?她多尊贵,所有人见了她都要拜。可怜我的儿现在还在榻上躺着,他还那么小,根本不知道人心的险恶。”
    郑嘉禾轻叹了口气。
    刘太妃低下头,拿帕子抹了抹眼泪:“也是妾错了,当初太后娘娘要接钺儿回宫,妾就该同意的。是妾这个当娘的不称职,没有照顾好他……”
    “你不必急着先下定论。”郑嘉禾看着她,缓缓道,“我向你保证,只要有证据指向她,证明是她所为,我就会让她付出代价。”
    她看着刘太妃不断啜泣的模样,心中有些烦乱,再加上身体不适,于是站起了身,叮嘱奴婢们好好陪着她,然后又出了房门。
    严统领在傍晚的时候把审问结果汇报给了郑嘉禾。
    有僧人亲眼看见,在小皇帝摔落假山的那段时间,太皇太后身边的青歌、月秀两个奴婢去了后院,青歌当时在拉着看顾小皇帝的嬷嬷说话,而月秀,在严刑拷打之下,承认了是她抱起在草地上玩耍的小皇帝,将他从假山上扔了下去的。
    这两个奴婢,都说自己是和刘太妃结了仇怨,因此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郑嘉禾让人把这两个奴婢带回皇城下狱,继续审问,而永安寺这边,一方面多留了几个太医为小皇帝诊治,一方面派了人把太皇太后看管了起来,不许她再踏出房门,形同软禁。
    随行的大臣们默认了。
    ……
    一道懿旨降到大理寺狱,王太医被无罪释放。第二日,一顶小轿把他接到了宫中。
    他颤颤巍巍地下了轿子,仰头一看,看见宫门处上书的“蓬莱宫”三字,还愣了愣,问宫女:“敢问,是谁要见我?”
    宫女道:“是太后娘娘。”
    王太医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忍着浑身的疼痛,抬步入了宫门,一边走一边想,太后娘娘居然换住处了……
    这也算正常,毕竟当初太后娘娘在椒房殿的记忆,都是不怎么愉快的。
    往事在王太医的心头如浮花般飞速掠过,他随着宫女穿过回廊,进入大殿,然后看见了在榻上慵懒坐着的太后娘娘。
    娘娘一身锦绣宫装,面容精致,鬓发梳得一丝不苟,依然是王太医离开京城之前,记忆中的尊贵模样。
    王太医顿了顿,跪地叩拜:“罪臣……参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郑嘉禾看着他,伸出了手腕,“你既然回长安了,不如还是到太医院任职。我的身体,还要你帮着调理。”
    王太医抬头望去,这时他才发现,在太后精致的妆容下,掩盖着她有些苍白和虚弱的脸。
    王太医站起来,躬着腰往前走了两步,坐在琉璃为他搬来的圆凳上,伸手搭上了郑嘉禾的脉搏。
    过了会儿,他变了脸色。
    “娘娘!您这……”王太医抬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郑嘉禾,然后又赶紧垂下头去,“您这情况,是又加重了。臣得重新思考一下药方……只服药也是不够,还得加上针灸。多管齐下,兴许能缓解您的症状……只是这子嗣一事……”
    王太医下意识就想说到子嗣,转念一想,太后如今已是太后,那这方面也就无所谓了,于是他顿住,转了话头,道:“总之,经过半年一年的调理,臣只能保证缓解您的痛感,至于旁的,就听天由命了。”
    郑嘉禾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有劳了,开药去吧。”
    ……
    郑嘉禾身体不适,连着三日没有去朝会。与此同时,关于小皇帝受伤案还在调查,有弑君嫌疑的变成了太皇太后,曹应灿大人自上次在朝会上与太后对峙之后,就一直待在府中,称病没有出门。皇城中气氛格外诡异,如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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