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放开!”
    郑嘉禾大喝一声。
    语气中,是杨昪从未听过的恼怒、生气, 却似乎又不单单如此。他看到她的肩膀轻轻颤抖, 好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像是恐惧、失望, 甚至还有一丝绝望。
    杨昪发昏的脑子骤然就清醒了。
    一时间, 他不敢再刺激她,只得缓慢地张开五指。
    松开手的那一瞬间,郑嘉禾的广袖从他的掌心划过, 房门打开, 郑嘉禾大步而出。
    外面仍下着暴雨, 郑嘉禾停都没停, 直接闯入了灰蒙蒙的雨幕中,幸得颜慧迅速反应过来, 撑起一把伞跟了上去。
    其他太后带来的亲卫、仆婢们也连忙跟在后面。
    埋伏在暗处的刘希武看见这阵仗,愣了愣, 问朱继成:“这怎么回事?要动手吗?”
    朱继成皱眉:“没有收到信号,先等着!”
    刘希武只得撇撇嘴角,继续眯起眼盯着。
    杨昪紧随郑嘉禾一行身后, 踏入雨中,他跟着她出了正院,走过长廊,又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王府,杨昪再想跟上时,却被郑嘉禾带来的严统领拦住了。
    “王爷留步,太后娘娘有令,命臣等护卫左右,若无要事,王爷还是不要踏出王府。”严统领声音洪亮,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他铁质的铠甲上,又溅在杨昪身上。
    杨昪浑身已经湿透了。他看着这个把他拦住的人,心中明白,他的王府,现在被郑嘉禾看管起来了,而他也被软禁。
    杨昪想起郑嘉禾走时的神态,顿了一顿:“她还说什么了?”
    严统领道:“未曾。”
    余和终于跟上杨昪的脚步,撑着伞站到了杨昪的侧后方,小声道:“王爷……”
    杨昪没理他,而是上下打量着严统领,问:“你跟着太后多久了?”
    严统领道:“四年有余。”
    杨昪算了下时间,心中一动:“那就是先帝刚刚登基的时候。”
    严统领:“正是。”
    杨昪背过一只手,问:“那你一定知道,在先帝驾崩之前,太后在宫中的经历了。”
    严统领诧异抬眸,看了杨昪一眼,紧接着,他又垂下头:“太后之事不可妄议,请恕臣无可奉告。”
    杨昪抿住唇角,眸色渐深。
    ……
    郑嘉禾坐上马车,在颜慧的服侍下换了一套车里的备用衣裳。颜慧用干巾轻轻地包裹着郑嘉禾的发髻,一边为她擦拭上面的水气,一边问:“娘娘可是与秦王殿下聊得不太愉快?”
    郑嘉禾盯着马车内一角,没有答话。
    何止是不太愉快,简直是把他们日后可能有的所有情份都断送了。
    从她打出那一巴掌的时刻起,他们之间彻底结束。
    “再加派些人手去秦王府,”郑嘉禾说,“秦王身边亦有许多护卫……千万不能让他逃了。”
    颜慧应是,她打开车门,探身出去,叫人来吩咐了什么,过了会儿又回到马车内,试探着问郑嘉禾:“娘娘打算如何处置秦王殿下?”
    郑嘉禾闭上眼睛。
    良久,她说:“再想一想。”
    ……
    杨昪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转出内室,看到坐在一侧的亲信将领几人。
    刘希武早已等不及了,他站起身,不解地问道:“王爷,之前为什么不让我们动手?只要您吩咐,我们冲上去,未必打不过太后那些人,只要拿到太后,还怕他们不乖乖就范?”
    朱继成连忙重重咳嗽了一下。他想提醒同僚,太后明明是孤身一人从正堂中走出来的,王爷若想拿她,哪还用得着他们动手?王爷是主动放太后离开的。
    刘希武疑惑地回过头,看到朱继成对他挤眉弄眼。他想了想,猛地一拍脑门,明白了朱继成的暗示。
    可这……更荒唐啊!
    刘希武捂住胸口,只觉得心口疼得慌,王爷果然又心软了!这可怎么是好,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在边关以一当十的精锐,比太后的那群亲卫强多了,若放手一博,未必不能成功,可王爷这一心软,直接把原本有的胜算给弄没了!
    现在王府都被那群禁卫军包围着,他们这些人,岂不是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朱继成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出声问道:“王爷,这外面的禁卫……”
    有人起身,拱手道:“臣愿护卫王爷左右,杀出一条血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昪眉头一皱:“放肆。”
    那人连忙躬身。
    杨昪默了默,眼风扫过这屋中所有的将领,道:“你们未曾与严统领交手,罪名不会成立,太后亦不会伤及尔等性命,可以安心。”
    刘希武忍不住问:“那王爷呢?”
    杨昪眼眸微垂,指尖摩挲了一下手中镯子上的金质花纹,那是他从郑嘉禾腕上取下来的。
    其实当时,他更多的是害怕郑嘉禾一时冲动,用它伤到她自己。
    杨昪淡声:“不必忧心本王。”
    她想怎么对他都可以。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她为什么会表现出那么强烈的反应。
    她说,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被动地承受任何事。
    再。
    之前的事是什么?是指被景宗皇帝赐婚,不得不嫁给皇兄吗?
    不会这么简单。
    他清晰地记得她的颤抖,她的恐惧,她的绝望。
    在他未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三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可他现在被关在了王府,连找谁打听都不知道了。
    杨昪一手支着额头,陷入沉思。
    ……
    郑嘉禾回到蓬莱殿,只觉得疲惫万分,她暂时什么都不想处理,什么都不想管,只想休息。
    等她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都入夜了。
    郑嘉禾觉得头很昏沉,琉璃掀开帐帘,触上郑嘉禾的手臂,惊呼一声:“娘娘,您身上好烫呀!”
    郑嘉禾愣了一下,有些恍惚地想,大概她最近劳心劳力,今日又淋了那么大的雨,还是淋生病了吧。
    琉璃道:“奴婢这就让人去请王太医过来。”
    郑嘉禾坐起身,一手扶着眉心,轻轻地揉了揉:“去吧。”
    颜慧步入殿中,她道:“娘娘,下午有好几位大人来过,都被奴婢说您身体不适,给挡了回去。”
    郑嘉禾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嗯一声。
    “不过……”颜慧又道,“宋大人还在侧殿等您。”
    郑嘉禾一怔。她原本不想见的,但她又想起自己派人把秦王府包围起来的事,默了默道:“请他进来吧。”
    颜慧应诺。
    宋婴走了进来。他觑一眼靠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太后娘娘,躬身行礼:“娘娘身体如何了?”
    郑嘉禾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宋婴只得应诺,他道:“臣听闻秦王殿下涉嫌谋反,娘娘已经让严统领带人包围了秦王府。”
    郑嘉禾眉心一凝:“谋反?你从哪里听说?”
    消息都是捂着的,没有她的吩咐,下面的人没有胆子走漏风声。
    宋婴抬目,不卑不亢道:“若非谋反,何须这么大的阵仗?娘娘,这不过是臣的猜测,如臣一样有这般猜测的人,不止臣一个。下午时,臣还亲眼看见几位相公来求见娘娘,被颜女官挡住之后,也有类似的议论。”
    郑嘉禾一时不言。
    宋婴续道:“娘娘,若秦王已萌生反意,就留不得了。”
    郑嘉禾:“你的意思是?”
    “……杀。”
    郑嘉禾看向宋婴。
    正这时,琉璃带着王太医步入殿中,唤道:“太后娘娘。”
    郑嘉禾收回目光,嗯了声,示意他们近前。
    王太医把手搭在郑嘉禾的腕上,诊了一会儿。她就是因为淋雨,再加上这段时间心中郁结,所以才染了风寒。
    等王太医诊断完,退下去煮药的时候,宋婴才又把目光投向太后。
    “更轻一点的处置呢?”郑嘉禾问。
    “贬为庶人,流放偏远之地。”
    “还有呢?”
    宋婴默了一下,问:“娘娘,您是不是舍不得?”
    郑嘉禾神色冷淡下来。因着发热的作用,她的目光还稍微有些迷离。
    宋婴道:“秦王殿下的确战功累累,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娘娘若是担心除秦王外无人可用,不如开武举,选将官,多加培养,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效。”
    第50章 三年   到底经历了什么
    国子监。
    今日是新招生员入学的日子, 邵煜背着行囊,到门旁的小吏处出示了一下身份和录取证明,核查过后方入了院子。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堵隔墙, 墙上彩绘了一幅山水图,是前朝书画大家宋老先生的手笔。
    邵煜一边低着头, 把东西塞回袖口,整理了一下衣裳,一边走路,转过那堵隔墙时,一不小心就跟迎面来的人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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