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禾抿唇:“如果是后遗症,能治吗?”
    林太医摇了摇头:“若真是伤了脑袋,伤得狠了,让人痴傻,这就是神仙来也没用啊!”
    郑嘉禾思忖片刻,当即让人备驾,去承明殿看望小皇帝。
    刘太妃出来迎她。
    自从太皇太后驾崩,她就很少抱着小皇帝出来参加一些宴席活动了。主要是因为小皇帝那次伤得还挺严重的,之后身体就越来越差。
    “好久没看到钺儿了,”郑嘉禾微微含笑,抬步向内室走去,“钺儿最近怎么样?”
    刘太妃低垂着眉眼,温声道:“钺儿最近吃得好睡得好,还算康健。”
    郑嘉禾嗯了声,转过屏风,就看到坐在榻上拿着九连环随意摆弄的小皇帝。
    他摆弄得毫无章法,就只是握着它甩来甩去。
    抬头间看见郑嘉禾,也只是愣了一下,连人都没喊。
    刘太妃讪讪,赶紧跑过去哄他:“钺儿,是母后来看你了,叫母后呀。”
    小皇帝摇晃着脑袋,张了张嘴:“母……”
    才发出一个音,就又没声了。
    刘太妃脸色有些苍白。而郑嘉禾看着他的模样,也是心下一沉。
    不过她很快笑道:“我长时间没来看他,估计是认生了。”
    郑嘉禾坐在榻边,挨着小皇帝,对刘太妃道:“钺儿如今三岁多了,正是要开蒙的年纪,我打算最近给他请个夫子呢,不知你觉得可好?”
    刘太妃顿时眼神就变了。
    “开、开蒙?”她结结巴巴道,“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了,”郑嘉禾说,“寻常皇子开蒙就是三四岁,钺儿是皇帝,当然是越早越好。也不难,就让夫子教他认认字,学些简单的诗。等六七岁了,再从朝臣之子中选些伴读出来,与他一起上学。”
    “可是,可是钺儿的身体还没完全养好,”刘太妃有些着急地说,“不如再等些时间……”
    郑嘉禾看着刘太妃的反应,心中有些明白了。
    小皇帝的痴傻,八成是真的。而刘太妃对此非常清楚,她在想办法遮掩。
    因为朝臣绝不会让一个痴傻的孩童继续当皇帝。一旦夫子过来,哪里还瞒得住?
    可就算能再拖一段时间,随着小皇帝年岁渐长,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
    郑嘉禾盯着刘太妃,半晌点了下头:“行,钺儿有什么事,记得及时告诉我。”
    她最后看了眼自顾玩着手里东西的小皇帝,转身离开了。
    她得找个机会多宣几个太医再看看小皇帝,同时还不能走漏风声……一旦确认小皇帝痴傻,他就失去了做皇帝的资格。除非她要把自己想要长期独揽朝政的野心明明白白地显露在世人面前,她才能坚持让一个痴儿继续做傀儡皇帝。
    否则,她就得考虑新的皇帝人选了。
    第56章 慎王   郑嘉禾凝目看了他一会儿
    中秋夜。
    宫中一片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处于长安城西南角的慎王府却一片惨淡,只正院里点了几盏红灯,章嬷嬷抱着小慎王坐在院子里, 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
    小慎王道:“外面好热闹,外面的人都在干什么呀?”
    章嬷嬷掰了一小块月饼, 喂到小慎王的嘴里,道:“今日是中秋节,外面的人都在过节呢。”
    一旁的婢女接话道:“听说今日太后娘娘登上了景兰门城楼,与民同乐,往城门下洒了许多钱币, 等过一会儿, 还要放烟花呢!”
    小慎王问:“太后?就是杀了我母妃的太后娘娘吗?”
    章嬷嬷鼻头一酸,咬着牙道:“就是她!”
    小慎王往章嬷嬷怀里缩了缩。
    “小王爷。”
    一道声音突兀地在院门处响起。章嬷嬷抬头看去, 见是薛敬, 那个被太后派到慎王府的宦官。她很清楚太后派他过来肯定没什么好事,但不知道他给小慎王灌了什么迷魂汤,小慎王居然很喜欢他。
    看见薛敬过来, 小慎王眼前一亮, 立即从章嬷嬷怀里跳了下来, 向薛敬跑了过去。
    薛敬牵住他的小手, 扫一眼面色难看的章嬷嬷,点了下头离开了。
    他带着小慎王去了王府的东北角, 在这里有一处墙坏了,上面破了个洞, 以小慎王的身高,就可以从这个洞里看见外面的世界。
    这次,薛敬跟他说:“看见远处那个最高最亮的楼了吗?那个就是景兰门。”
    小慎王根据他说的方向望了过去, 瞬间“哇”了一声:“好漂亮!”
    而他话音刚落,景兰门处就升起了绚烂的烟花,一个接一个,伴随着烟花爆炸的轰声,让小慎王看得目不暇接,移不开眼。
    他的眼里流露出羡慕的光芒。
    薛敬蹲下身,轻声问他:“你想看看王府外面的模样吗?”
    ……
    太后亲临景兰门,为长安城中的百姓送上中秋祝福,与民同乐。城门下挤满了人,他们伸长着脖子张望,都想一睹太后姿容,有运气好看见的,顿时激动起来,到处向人描述自己看到的太后模样,有说雍容华贵的,有说样貌昳丽的,有说亲善端庄的,又有说如九天玄女,高不可攀的。
    众说纷纭。但太后在长安城百姓心目中的名望,自然又是高涨。
    中秋过后,杨昪来到蓬莱宫的时候,正看到兵部的几个官员从殿中出来,他们手里拿着几个折子,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瞥见杨昪时,顿时收住了,肃容正色,躬身作礼。
    “臣等参见王爷。”
    杨昪点了下头。等这群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才顿住步子,回头望了一眼。
    这些天他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太后要开武举。
    武举自前朝出现,设立以来,开或不开,都与当权者的态度有关。而大魏武将多是从兵卒开始,一步步厮杀往上走来,或者就是由像他这样的皇亲国戚担任。说实话,选官的方式,有点窄。
    于大魏而言,开武举当然是好事。但杨昪也听到了另外的流言,大约是对他前段时间被软禁一事的议论。许多人都猜测,太后开武举,就是为了限制他的。
    杨昪目光平静,抬步走入殿门。
    郑嘉禾仍在浏览刚刚兵部送过来的奏折,她抬头间看见是杨昪来了,便把奏折合上扔到一边,身子向后靠了靠,问他:“这就到时辰了吗?”
    杨昪嗯了声,示意她看墙角的沙漏。
    两人约了一起去西郊的草场跑马,现下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近一刻钟了。
    郑嘉禾惊讶地“啊”了一声,站起身:“等我去换衣服。”
    她扬声唤了琉璃进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杨昪就坐在一旁等她,视线看都没往那放着奏折的书案上看一眼。
    只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屈指轻敲,他微微垂目,想到在门外碰见那些官员,他们向他行礼时那有些微妙的神情。
    开武举这事没问过他。
    他虽已卸下摄政大权,但仍然担任着护国大将军一职,手下统领着玄甲军二十万将士。且他屡战屡胜,在西北的三年时间,硬是将与北戎人的关系从高宗时期的被迫下嫁公主和亲到如今的俯首称臣。可以说,年初周边各族来长安朝拜的情景,都是由他创造的。军不强,国何以强?
    于理,这开武举一事怎能将他排除在外?
    但于情,杨昪又清楚,郑嘉禾依然防备他。
    他坐在那里静默半晌,听见脚步声从内室传来。
    郑嘉禾换了一身骑装,脚踩长靴向他走来。
    她一边整理袖子,一边道:“我们得快点了,再等等就天黑了。”
    如今深秋,天黑得越来越早。
    杨昪收起思绪,目中映了一丝笑意:“好。”
    他牵起她的手,两人相携出宫去。
    郑嘉禾的骑术比起去年已经精进许多了,两人绕着草场跑了许多圈,直等到日落西山,方才下马,仆婢们来接过缰绳,两人乘坐马车到了西市附近,没有急着回宫,反而选择四处闲逛。
    黄昏下,杨昪侧目看她,唤了一声:“阿禾。”
    郑嘉禾转过头:“嗯?”
    杨昪默了默,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临到口又转了话头,反而问她:“累不累?”
    郑嘉禾笑了:“要是累的话,我直接就要跟你回宫了,怎么会还在这里乱转?”
    她抓握住他的手掌,摇了摇手臂:“反正比第一次跟你去那里跑马的时候好多了。”
    杨昪嗯了声。
    郑嘉禾又道:“说起来,好久没有去围猎了。”
    以往的时候,皇城都有组织秋猎的习俗,由皇帝本人带着文武百官与皇亲国戚去东郊的蕖山狩猎。但先帝不爱骑射,为了秋猎,连用的箭都是特制好用一点的。后来病重时,那一年的秋猎没有组织,再接着先帝驾崩,新帝年幼,这个习俗就被搁置下来。
    可秋猎一事,不仅是联络君臣感情之用,更能鼓励朝臣修习骑射武艺,彰显大魏国威。
    杨昪看她一眼,道:“往年秋猎时间就在八月,你若现在想去,虽然有些仓促,但未尝不可。”
    郑嘉禾摇摇头:“明年吧。”
    现在准备仓促,对随行之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再者,她还得好好练练。历来秋猎之时,都是由皇帝开弓射出第一箭,如今新帝年幼,这第一箭应由谁来?郑嘉禾牵着杨昪的手,看路边的摊贩时,仍然在想,就算她与杨昪和好了,她也不会让他代劳的。
    两人相携步入街旁的一家酒楼。
    时间还早,他们打算在这家酒楼用过晚饭再回去。
    酒楼的一侧临湖,有些亮着灯的画舫在湖面上飘来飘去。郑嘉禾出门更衣,回来时,看到酒楼临湖那一侧的走廊上聚集了一些人,她便和杨昪一同走了过去。
    是画舫上有些艺伎在表演杂耍,郑嘉禾驻足看了一会儿,不妨空着的右手被人给拉住了。
    是一只小手。
    她愣了愣,侧目看去。只见一个看起来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些艺伎观看,而他没注意,或许是想牵带他来的大人的手,却牵错牵成了郑嘉禾。
    郑嘉禾凝目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出声制止。
    直到那小男孩自己发现,惊了一般缩回手,抬头望向郑嘉禾,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
    郑嘉禾温声问:“谁带你来的?”
    男孩动了动嘴唇,没有出声。
    直到郑嘉禾身后又来一人,男孩看见他,眼睛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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