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真的很讨厌刘希武,他不过是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莽夫,脾气又差,不懂情趣,她当初不过是为了打探秦王的事才接近他,与他成亲,她怎么可能愿意和这样的一个人生下孩子?
    她只是想挑拨一下,让刘希武对太后与秦王产生怨言,要是能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惹出来些动乱,让太后与秦王嫌隙更深,就更好了。
    她的恩主是太皇太后与云贵妃,如今她们都死了,剩下的小慎王又年幼,什么都做不了,她就想让朝堂乱一乱,最好闹得再大些,多死几个人,那些权臣最喜欢扶持傀儡幼帝了,说不定……小慎王就能被谁看中,拥立为帝,长大后逆风翻盘呢?
    就算不能,她能搅合得朝堂不宁,让害死太皇太后与云贵妃的罪魁祸首郑太后付出代价,她也是赚了的。
    可她没想到,刘希武这个怂包,表面上对秦王和太后非常不满,诸多怨言,但要是真的试探着让他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又不做。
    就连当初秦王谋逆,他后来都非常不满了,秦王让他们按兵不动,他就真的那么听话!
    听话也罢了,到了大理寺狱,居然还能维持那个犟脾气,把什么难听话都说了,结果秦王麾下那么多牵连到的将士都被赦免,只有他一个人被贬!害得她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去往那偏远艰苦之地。
    等再次回京,都不知何年何月了。况且岭南湿热多虫蛇,她根本不想去那种地方待着,万一水土不服,又一路颠簸劳累,说不定命都交代了。
    既然如此,她不如自己动手,用刘希武的死来祭奠恩主,也不算枉费她一番心机,接近他、伺候他和他的老母、操持家务劳累这一场。
    如今这两个嬷嬷把她的事情查的这么清楚,想必事情已经传到京城,惊动了太后娘娘吧?她一定非常不安,要不然,怎么会至于把她的恩主、她假孕的事都查出来?
    刘希武被她捅了一刀,水流又那般湍急,几乎是必死无疑了。
    想到这里,吴珍娘觉得,自己的心愿也算勉强了结,那就是死了也没事了。
    她咬了咬牙,闭眼勾起微笑,露出了一个视死如归的表情。
    第65章 好听   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刘希武坐在床边, 手里握着一个木牌发呆。
    这是能代表他身份的东西,等他到了岭南,拿出谕旨、木牌, 才能与那边的官员顺利交接上任。
    如今,谕旨应该是在他落榻的宅子里放着, 只有这个木牌被他随身携带,放在胸口,落水了都没丢。
    救他的母女应该是看见了,但不知道她们是不识字还是怎么,也没好奇他的身份。
    这让他有些松了口气。
    好转些的时候, 刘希武向老妇打听了一下, 才知道这里是青县的一个小村庄,经过那条河的下游, 离他落榻的城池有几百公里远。
    而这对母女居住的村落偏僻, 也没听说附近有什么官兵在找人。
    ——恐怕,那些人找一阵子,就会以为他已经死了吧。
    刘希武能下地走动了, 他站在门边, 一手扶着门框往外看, 等到日头快落山的时候, 才看到那对母女端着木盆,结伴而归。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 刘希武知道这个老妇的女儿四年前出嫁,新婚不久丈夫就死了, 夫家嫌她命硬“克夫”,就把她赶回了娘家。老妇家贫,男主人早逝, 只剩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平时靠着做些浣衣、缝补的活儿来养家。
    尽管如此,她们还是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悉心照料,救了他的性命。
    刘希武心中感动,拱手作揖:“这些日子多有叨扰,但刘某已在此处耽搁许久,实在不方便继续待下去了,且容刘某先行离开,等过段时间,定会回来酬谢拜访。”
    老妇惊讶道:“你这就走?可是郎中说,你还得再歇个几天呢!”
    刘希武苦笑道:“大娘的好意某心领了,只是二位身为女子,人言可畏,某实在羞愧,恐怕给二位带来不便。”
    那年轻的妇人却道:“不过是为了救人罢了,庸人所谓流言蜚语,与我何干。我要是怕这个,当初就不会救你,你也活不了。”
    老妇听得自家女儿说话这般直白,且又说了些她听不懂的“疯话”,不禁面上讪讪,连忙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她。
    年轻的妇人不为所动。
    她手里端着盆,绕过刘希武进屋去:“反正你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你要走的话,就走吧。”
    刘希武愣愣转头,看了看她的背影,他踌躇片刻,道:“那某就不多打扰了,且等些时日,某再回来向二位道谢。”
    老妇“欸”了一声:“再歇几天吧!”
    刘希武摇了摇头,婉言谢绝,老妇见劝不动,只得依依不舍地放他走了。
    等刘希武人影没了,老妇快步走进侧间,看着自家女儿,气不打一处来:“若娘,你说说你,都留了这么个大男人在家里住这么久,为什么还要放他走?”
    若娘道:“我只是为了救人,没有娘你想的那么龌龊。”
    老妇捂着胸口:“我那不是看你寡了这么多年,心里着急嘛!再说了,你没那个心思,你救他干什么呀?村子里总共就那么点人,你是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你老娘我被戳着脊梁骨指了多少次。”
    若娘眉头微皱,有些不耐:“你不听就是了。”
    老妇更是气得咬牙,她憋了半晌,道:“我看你,就是被那个关先生给教坏了!真就他说什么你都听,我看啊,他也没安什么好心!”
    所谓关先生,单名一个焉字,是县城里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若娘有一次去城里卖绣品,被前夫家的人刁难,是关先生替她解围。也是关先生告诉她,不必受那些所谓“克夫”流言的困扰,她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以取笑别人为乐、乱嚼舌根的人,即使她被休弃、被赶回娘家,她也可以堂堂正正做人。
    从那以后,若娘对关先生十分敬佩。
    此时若娘听自家母亲这么说,面色顿时冷了下来,她转过脸,对老妇道:“娘,前年我们家过得那么难,都是关先生救济,我们才撑下来的。关先生教我认字读书,他于我有很大的恩,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她把木盆里的东西收好,又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一本书,捧着坐到窗边:“我要看书了,等关先生回到青县,还要检查我的功课。”
    老妇撇撇嘴:“又看书又看书!我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你那关先生离开青县时,说的可是要去长安,要待个一两年,他还会回来吗?”
    若娘抬头,望向窗外的树,一只鸟儿正好停在上面,冲若娘歪了下脑袋。
    若娘弯起唇角:“关先生答应了我,他就一定会回来的。青县还有那么多他挂念的学生呢。”
    ……
    朱继成带着人沿河搜寻,拿着刘希武的画像挨个询问沿岸两侧的人家,问他们是否见过画上的人,近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一无所获。
    直到朱继成一筹莫展时,他们来到了青县下辖的一个村庄,刚一开口,就听得一个大汉道:“村东头谢寡妇家前段时间救了个男人,养了好几天呢!长什么样嘛,我不知道,谁都没看见。”
    朱继成精神一震,连忙道谢,根据大汉指的方向去了那谢寡妇家。
    进入围栏组成的院子里,朱继成一眼看见一个正在劳作的老妇,便走上前去,拿出画像,把来意说了一通。
    老妇看见画像,不禁一愣。竟然有这么多官兵来找她们之前救下来的那个人?万一他是什么通缉犯……不会牵连到她们吧?
    朱继成盯着她问:“不知大娘前些日子救下来的可是这个人?”
    老妇摇了摇头:“看着不像。”
    朱继成便收起画像,颔首道:“打扰了。”
    带着那些随从离开。
    一人道:“将军,找了这么久都没消息,是不是……”
    朱继成仰头望天,半晌叹了口气:“等我写封信,送到长安,问问王爷的意思。”
    ……
    十月,刘希武的案子暂时告一段落。
    朱继成去找了大半个月没有什么发现,郑嘉禾与杨昪只能按照最坏的打算,当他已经死了。
    刘希武是被吴氏撺掇逃出城,才被官兵追捕,又因吴氏假装落水,刘希武才跟着跳下去救人,以至于失踪至今。但吴氏一个内宅妇人尚且能够被官兵所救,保住性命,按理来说,刘希武身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不至于因此而死。
    郑嘉禾派去的人审问了吴氏三天三夜,吴氏仍是一句话不说,一件事不认,始终不肯交代在水下发生了什么。
    尽管如此,郑嘉禾与杨昪二人也已经能将真相猜得七七八八了。
    吴氏被赐毒酒。
    过了几日,郑嘉禾与杨昪一起去郑嫣的新宅子里吃席。
    半个月前秋闱结果放榜,郑嫣的学生邵煜考中了第三名经魁,因此郑嫣高兴,特地在新宅中摆了家宴,请了郑家人来聚。虽然郑嫣不许邵煜在外面说出有关郑家的半个字,但他已经在郑家人这边混了眼熟。
    郑嘉禾看得出,郑嫣有意培养她这个学生,如今邵煜拜入曹公门下,等春闱的时候,中榜是没问题,至于能考个什么名次,郑嘉禾也有点好奇。
    不过人才嘛,能用则用。阿娘若能给她送个趁手的新臣使唤,也是不错的。
    席上郑嘉禾得知邵煜今年十六,跟张相公的孙子差不多大,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这么小的年纪中举,还不算是长安城富有权势的人家,只是郑嫣在回京的路上带回来的,倒真是厉害。
    邵煜亦生得很是白净,五官清秀,察觉到郑嘉禾在看他,轻轻地低下了头,有些腼腆。
    郑嫣朗声笑道:“我这学生长得这般好看,说不定春闱的时候还能中个探花郎。”
    何氏连忙附和,郑源也捋了捋胡子,笑说:“那也是出息了。”
    被称为秋闱的乡试每年都有一次,但会试春闱是三年才举办一次。下一次春闱是后年了,邵煜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准备。
    郑嘉禾跟着弯起眼睛,然后杨昪就拿起她身前的筷子,给她夹了一块鱼肉,侧目道:“尝尝。”
    郑嘉禾斜他一眼,嘴角的笑意还没收:“刚刚都尝过了。”
    她看着杨昪低垂下的眼睫,轻挑眉梢,从他手里拿过筷子,道:“不过这道菜确实不错,我还挺喜欢。”
    杨昪唇角上扬。
    另一边,邵煜看见二人交头接耳,忍不住眼睛往那边瞄,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郑嫣轻咳一声,他才猛然回过神,坐正了身体,低头规矩用膳。
    二人离开的时候,郑嘉禾与杨昪握着手,她侧过头问:“刚刚在席上,你是不是又小心眼了?”
    杨昪看她一眼,又默默转过头平视前方:“……谁让你盯着他看那么久的。”
    探花郎出身的宋婴,都已经让他在意了好几次了,如果再来一个邵煜,他真是会嫉妒。
    郑嘉禾摇了摇他的手臂:“我那是打量,他年纪这么小,很优秀了。”
    杨昪顿了顿,本来想说他十六岁的时候如何,却想到他十六时,还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没有权势的王爷,只能看着她与皇兄恩爱、如胶似漆。
    杨昪抿唇默然。
    郑嘉禾看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生气了,一时忍俊不禁,哄人的话张口就来:“没你优秀,没你好看。”
    杨昪绷住脸,半晌,却终是忍不住,转过头伸手捏了下她的侧脸。
    嗯,虽然是哄人的话,但真好听。
    月门下,邵煜站在阴影里,远远地看着太后与秦王手牵手走远,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郑嫣的声音响起:“你在看谁?”
    邵煜脸色变了变,转过身拱手作揖:“先生。”
    郑嫣凝视着他:“太后,还是秦王?”
    邵煜踌躇不安:“学生、学生……”
    “别想不该想的,也别做不该做的。”郑嫣淡淡道,“我带你来长安,不是为了让你把心思歪到别的事上去的。”
    邵煜神色一凛:“学生明白。请先生放心,学生一心向学,一切只为考取功名,此外再无他想。”
    郑嫣嗯了声:“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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