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他做错了?
    徐墨凛低头,目光落在她自然闭合的红唇上,不可否认,在那个瞬间,他确实生出想吻她的冲动。
    曲鸢难得又是一夜好眠,睡到天光大亮,被撞门声惊醒,噪音扰人清梦,她轻声嘟囔:“怎么这么吵啊?”
    她听到立在窗前的男人低低应答道:“朱静来了。”
    朱静???
    难道是他金屋藏娇的心上人?
    看来是仗着受他宠爱,明目张胆地找上门示威了,曲鸢睡意骤消,准备先看一看对方的庐山真面目再做打算,她来到窗边,只见院子里多了一只肥头大耳,不知在哪个泥潭滚过的猪,哼哼唧唧,这里嗅嗅,那里闻闻,憨态可掬。
    朱静来了。
    猪进来了……
    徐墨凛的心上人是一只大肥猪。
    曲鸢没忍住笑出了声。
    “什么事这么高兴?”
    曲鸢指着窗外:“这只猪很可爱。”
    她是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猪,往常它们都是以食物的状态出现在餐桌上。
    女孩子长发散乱肩侧,面容精致,莹白似玉,杏眸浮现星星点点的笑意,像暗夜低垂的星空,令人不自觉沉迷。
    徐墨凛定定地看着她,喉结微动,没接话,弯腰在她脚边放了一双平底鞋:“试试。”
    曲鸢的断根高跟鞋既当凉鞋,又当拖鞋,鞋带已经断掉了,她没想到他会留意到这种细节,这双平底鞋由软草编织而成,样式简约轻便,鞋底特地做了防滑,穿起来很合脚,很舒服。
    和他之前送的月陨高跟鞋,有着天壤之别。
    曲鸢心情有点儿复杂,笑吟吟地看他:“你知道男人送女人鞋子有什么寓意吗?”
    “什么?”
    “寓意着,”曲鸢意味深长,字字清晰地说,“她将来会离开他。”
    话声落地,她没再看他,穿着他送的平底草鞋,步伐轻盈地走出去了。
    徐墨凛逆着光,一瞬不瞬地看她背影,垂在身侧的手虚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浮现。
    按照计划,他们吃过午饭就会离开小公鸡村,但由于接连下暴雨,造成山路塌方,无法通行,只能多待两天。
    雨停的午后,曲鸢整理行李箱时发现她的一件粉紫色蕾丝内衣不翼而飞了,小公鸡村民情淳朴,可以排除人为偷窃的可能性,曲鸢猜测应该是被猫,或者鸟之类的调皮动物叼走了。
    由于住处居高临下,拥有俯瞰全村的视野,她留意过村里其他女人晒在院子里的内衣,全是类似的保守款式和颜色,这意味着,只要蕾丝内衣一出现在村里的某个地方,就能确定是她的。
    毕竟是私密的贴身物品,曲鸢并不希望它暴露在大众视野中,可找遍各处都找不到,她想到那只日夜蹲守在窗下等待投喂的羊,也许它目睹了“小偷”的作案过程?
    她用一根玉米把贪吃的小羊诱进屋,悄悄把同款的淡蓝色蕾丝内衣拿给它看,它一口吃掉了玉米,甩着头走出去。
    失败了。
    曲鸢为自己的荒唐举动感到好笑,将内衣放回防潮袋,小羊去而复返,张嘴咬住了她的裙摆,直往外扯,像是在催促她。
    于是,曲鸢半信半疑地跟它出了门,沿着小路进入一片树林,树木遮天蔽日,脚下泥土湿软,踩着棉花似的,偶尔从林中深处传来几声清脆鸟鸣,周围越发幽静了,隐隐约约能听到水流声。
    小羊走在前面,身子一扭一扭的,两片屁股蛋儿高高低低,走几步就要回头看她,曲鸢观察了半路,这小东西该不会是在模仿她走路吧?
    舞蹈出身的人,长期训练下来,会形成舞者独有的气质,形体和姿态,史密斯夫人就曾夸赞过曲鸢是天生的舞蹈家,连走路都像在优美起舞。
    曲蓉蓉有段时间也学过她的走路姿势,可惜东施效颦,学得不伦不类,还比不上这只聪明得不像话的小羊,至少它把精髓学到了。
    走到树林尽头了,天光乍现,出现在曲鸢眼前的是一面悬崖,底下是开满野花的峡谷,一簇簇浅红,一丛丛紫粉,一堆堆雪白,在漫山遍野涌动的绿意中,美得像是莫奈油画在大自然的重现。
    天边堆着灰色的云,边缘泛出银光,群山绵延到天际,远看瀑布挂山间,近处有斜坡梯田,收了稻子,蓄着水,像嵌着一面面层次分明的明镜,田坎上站着戴破草帽的稻草人,褴褛的空袖在风中招摇。
    寂静,空旷,高远,明亮。
    仿佛能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悲伤,洗尽铅华,返璞归真。
    曲鸢在悬崖边迎风而立,裙摆纷飞,亭亭如树,无忧无惧,一颗心前所未有地清明、平静,妥善地跳动在它该跳动的地方,她笑颜清浅,有种说不出的自在与喜悦。
    一只黑鹰从峭壁间飞起,直入云霄。
    小羊的头探出了悬崖外,曲鸢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安全的位置,降低重心,视线斜落,峭壁上筑着一个个鹰巢,半截粉紫色内衣肩带在半空随风飘动。
    原来偷走内衣的是她名字里的同类,大概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吧,好在这个地方位置隐秘,内衣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曲鸢还想看得更清楚些,一股巨大的力量握住了她手腕,强势将她拖离悬崖边缘。
    求生欲满满的小羊马上一溜烟地跑得不见影了。
    男人俊脸密布寒霜,下颌线锋利如刀削,本就凌厉的五官棱角更分明了:“你想做什么?徐太太?”
    他眼里淬着细碎寒芒,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冷意,一股脑地全部灌入了曲鸢眸中,她从未见过他失控的样子,他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将她的手捏出道道红痕:“这就是你离开我的方式?”
    “松手。”曲鸢听得云里雾里的,轻挣了下,“你弄痛我了。”
    他没有松开手,但禁锢她的力量减轻了许多。
    太阳破云而出,灰蒙天地骤然亮了,丝丝缕缕金线落在山林、草地和花谷,光影追逐着浓烈绚烂的颜色,辉煌而盛大。
    山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又从他们中间贯穿而过,她的裙摆和他的黑色长裤纠缠着,摩擦着,发丝也轻扫着他的侧脸。
    他们就这样无声对峙着,在风起云涌的悬崖边上。
    曲鸢思索着他刚刚的话,她离开他的方式?
    难道……他以为她要跳崖自杀?
    除了这个原因,曲鸢想不到别的来解释他为什么会失控,心中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跟他说了送鞋的寓意,然后他看到她在悬崖边,就联想到她要轻生?
    还有,他的反应,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在乎她,不想她离开?
    曲鸢心思百转千回,男人缓缓地在她面前,单膝下跪,她垂眸一看,他在她脚踝系了一条脚链,不知名细草编的,收口处缀了两颗莹润佛珠。
    明显是从他戴的小叶紫檀手串取下来的。
    “你知道男人送女人脚链有什么寓意吗?”
    竟是仅改两字,几乎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归还。
    曲鸢当然知道答案,忽略心间异样,默不作声,静等后文。
    男人仍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抬眸看她,表情清淡,眼神却认真而专注——
    “寓意着,她会一生一世留在他身边。”
    第18章 取悦她   他刚刚是在……跟她调情吗?……
    “你知道男人送女人脚链有什么寓意吗?”
    “寓意着, 她会一生一世留在他身边。”
    这两句话在曲鸢脑中挥之不去,脚链是用三根细草,以编发辫的方式编成, 衔接得不算紧密,本以为是和草鞋一样跟当地村民买的,但她发现了藏在木桌缝隙里的同色草屑, 原来脚链竟是他亲手编织的?
    如果在送她月陨高跟鞋后,他再送她脚链,说出同样的话,她可能真的会一辈子对他死心塌地。
    可现在的曲鸢并不觉得有多感动, 迟来的在乎和盛夏的热水,冬日的冷气有什么区别呢?如今她想要的,是分到一半应得的家产,恢复单身, 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曲鸢指尖拨动那两粒小叶紫檀佛珠, 难以理解徐墨凛冷到北极的性子, 还需要戴佛珠来平心静气么?她转念一想,可能是他出车祸后孟老爷子要求戴的吧, 辟邪去煞保平安。
    曲鸢轻轻一扯,脚链就解开了, 在男人看过来时,她将脚链放到手心, 笑着解释:“这是你亲手为我编的, 太珍贵了,我舍不得戴,一定要好好收藏起来。”
    徐墨凛点点头,收回视线, 继续忙手上的事。
    曲鸢摸了摸腕间被他捏出的红痕,肤色白皙,看起来特别明显,又见他端坐桌前,神色凛然,修长的手握着笔,在纸面来回地动,发出“沙沙”声响,她走过去,便见一幅建筑设计图跃然纸上,明明是同支笔画出来的,线条疏密有度,极有层次感。
    他穿的是黑色衬衫,搭配银色包边的菱形宝石袖扣,袖口延伸出去的手腕、手背和指节分外白皙,黑白对照下,有着艺术品般的美感冲击。
    和此时诞生他笔下的设计图相得益彰。
    曲鸢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在他成为兴阳集团的副总裁之前,曾是北美常春藤名校建筑系的高材生,惊才绝艳,年少成名,师从世界知名建筑师罗伯特,五年前因为仓促回国坐镇集团,遗憾与美国建筑金奖失之交臂,建筑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从此陨落。
    当初让曲鸢怦然心动的,是建筑师徐墨凛。
    时隔五年,他是打算重返建筑设计之路了吗?
    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结束这段毫无意义的婚姻,他们就一拍两散,也许余生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曲鸢不再打扰他画设计图,悄然从侧门出去,刚好撞见住隔壁的刘校长出来倒水,她想起昨晚听的墙角,难免有些尴尬,不自然地摸了摸微热的耳根。
    两人聊了几分钟,刘校长赞不绝口地夸徐先生有多好多体贴:“徐太太你来之前他都是和我们搭伙吃饭的,你来了以后,他可能怕饭菜不合你口味,三餐他就自己做了。看不出来他厨艺这么好,平时在家没少给你做饭吧?”
    曲鸢微愣,再次被刷新认知,徐墨凛特地给她做的饭?他居然会做饭?
    刘校长“啪”地打死了一只咬她胳膊的蚊子,摇着头叹息道:“我们这两栋房子离树林最近,加上下雨,蚊子凶得很,特别是夜里,嗡嗡嗡扰得人睡不着,醒来十几个蚊子包,徐太太你细皮嫩肉的,可要小心着啊。”
    曲鸢印象中睡觉时并没受过蚊子侵扰,倒是想起房间里弥漫的特殊气息,不是蚊香味,更像天然草药的香气。
    又想到退烧后,她去向哈哈姐和大叔道谢,得知他已经上过门,并送了谢礼。
    在人情世故上,他比她考虑得更周全。
    奇怪的是,他们不在s市,周围也没熟人,他还有演戏的必要吗?何况,就算是以前演恩爱夫妻的时候,他也没对她这么好过。
    这时,某只不讲义气的小羊优哉游哉地摇着尾巴出现了,刘校长招手把它叫过来,拿了一把青菜喂它:“慢点吃,多着呢。”
    见曲鸢盯着它,刘校长笑着说:“别看这小东西贪吃,前不久遭过大罪呢。”
    原来小公鸡村位于喀斯特地貌区域,某天小羊迷路落单了,半夜游荡到玉米地,好巧不巧遇上溶岩塌陷,它掉进十几米的深坑,靠着吃玉米杆,喝露水,顽强存活了半个多月。
    万物有灵,对于被大自然额外眷顾的生灵,村民是怀有敬畏之心的,小羊避免了被屠杀的命运,成为村里的吉祥物,幕天席地,星辰为被,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拈花惹草和狗打架,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等小羊吃完青菜,刘校长的护林员老公回来了,他在巡查山林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胳膊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刘校长顾不上和曲鸢聊天,忙不迭地去帮他处理伤口了。
    曲鸢弯下腰摸摸小羊的脑袋,柔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羊像是听懂了,伸出舌头舔舔她手心,再把下巴放上去,歪着头,娇滴滴地“咩”了声。
    曲鸢闲着没事,干脆跟着它四处走走,欣赏一番山野风光,小羊带她穿过树林,来到学校附近的观景台,此处视野开阔,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云是堆雪似的白,安静点缀在宏大画卷之上,青山连绵起伏,古朴民居错落有致地卧于斜坡,流水潺潺,充满了诗情画意。
    曲鸢站在木栏杆边,闭上眼,吹着风,沉浸在青山绿水中,身体的记忆在慢慢苏醒,她忽然有了跳舞的冲动。
    风声是最好的伴奏,群山、峡谷、梯田、蓝天白云……世间万物都是她的观众。
    曲鸢踩着节拍,闻风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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