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她心意已决。
    她想要的自由,他会给。
    曲鸢从包里拿出离婚协议书和一支钢笔,放到病床边的桌面:“遇见你,喜欢你,和你结婚,我从没后悔过。”
    她的话简直是在剜他的心,怎么可以用这种柔软的语调,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徐墨凛缓慢地在椅子上坐下,翻到末页,盯着签名处,久久未动,犹如一座冰雕。
    她已经在属于她的位置签了“曲鸢”二字,“鸢”字最上面的“丶”没有缺失,工工整整,棱角如利刃,锋芒毕露。
    两人的名字出现在同一页面,最终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们之间,再没有可能了,是吗?”
    曲鸢听到他轻轻地问,喃喃自语般,她瞬时心软了下,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徐墨凛已经从她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低声道歉:“对不起。”
    他在心里默默地补了声,徐太太。
    也许是最后一次这么叫她了。
    这句对不起,是为他过去对她的冷落,犯下的所有错误,让她伤心、难过、失望、绝望,占据了她最美好的少女时光,得到了她最珍贵的喜欢,却没有给她的爱情和婚姻一个好的结局。
    曲鸢悄悄红了眼眶,笑着告诉他:“我要跟你说的是,谢谢。”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谢谢你,喜欢我,爱我。
    “好。”徐墨凛也笑,他不再说话,握着笔,在纸面落下了“徐”字的第一撇。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见。
    外公寿宴,很多年轻女孩子跟着受邀的父母前来参加,他素来不喜热闹场合,陪着外公见了几位重要客人,眼角余光不经意地往楼下轻扫过去,女孩子们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呼声,窃窃私语着他是在看她们中的谁。
    他对此类情形司空见惯,甚至有些烦躁,为她们的肤浅和无意义的争论。
    直到,他留意到角落里立着的娉婷丽影,她一袭白色棉裙,黑发如瀑,垂至腰间,鹅蛋脸,白皙如瓷,眉眼不笑而弯,很舒服干净的长相,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尽管全身上下没有珠宝首饰的点缀,可她是现场所有女孩子中最耀眼夺目的,就像满园盛开的花,一枝独美,幽香盈盈,谁也压不过她,只能沦为陪衬的背景。
    相比其他人略显矜持的目光,她几乎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红晕从面颊迅速蔓延到耳根,毫不掩饰。
    正如她眼里流露出的,赤诚,热烈,炽热,纯澈。
    当时的她给他留下了独特印象。
    “徐”字写完,初见的回忆画上休止符,“墨”字的第一竖,徐墨凛脑中闪过的是新婚之夜,她面染羞色,抱住他的画面,如果那时他没冷硬地推开她,而是抱着不放,像世间所有夫妻一样亲密结合……
    他生病时,是她守在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
    他胃不好,她研究食谱,学着一日三餐亲自给他做。
    无论工作到多晚,她都会等他回家。
    在失忆的那段日子里,他们夜夜相拥而眠,浓情蜜意,共同领略感官与灵魂的极致欢愉。
    徐墨凛眼底涌上热意,笔尖不是行走在纸面,而是一笔一划地刻在他心上,血肉模糊,“墨”字的最后三笔,几乎力透纸背。
    “凛”字两点,他已有些握不住笔,不受控地画出去长长一截。
    只要写完这个字,他们之间就再无关系。
    以后会是哪个男人有幸承接她的全部爱意?和她共筑新的家庭,生儿育女,相守相依,陪她看尽余生的好风景?
    光是想想就心如刀割。
    徐墨凛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她所愿地签完了名字,刚收住笔锋,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掉落,砸在“墨”字上,往两边晕开,冲散了墨迹。
    曲鸢不由得露出震惊之色,他哭了??!
    向来清冷自持,从容淡定,真实情绪深藏不露的徐墨凛,居然当着她的面……哭了。
    美人落泪,眸染水光,楚楚可怜的画面难得一见,曲鸢不合时宜地看呆了,尤其是,他眼尾处晕染的薄薄红晕,肤色白皙,格外明显,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脆弱易碎的艺术品。
    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男人哭起来这么美的。
    徐墨凛有些不自然地侧过脸,两根长指按着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推给她。
    他为了救她受伤,还没完全痊愈,又添了心伤,而且伤得不轻,不然也不会失控落泪了,曲鸢多少于心不忍:“徐墨凛,你还好吧?”
    几秒后,徐墨凛重新偏头看她,浓密卷翘的睫毛还是湿的,像是受尽了万般委屈,他似乎有很多话说,但最后只是摆摆手:“你走吧。”
    曲鸢知道此时他需要独处冷静,她收起协议书,虚掩着门,离开了病房。
    午后阳光丰盛,金灿灿的光泼洒得到处都是,她眯了眯眼,回头望,轻声地和他告别:“再见。”
    接下来是为期七天的国庆假期,曲鸢宅在住处,夜里失眠,听歌,看电影,白天补觉,黄昏到江边散步,学着他跟垂钓的大叔买新鲜钓上来的鱼,根据品种或煮汤,或清蒸,搭配喜欢吃的蔬菜做成烤鱼,也会钻进烟火气最旺的夜市,在路边摊吃麻辣烫,喝冰啤酒撸串,看年轻情侣在街头无所顾忌地拥吻。
    她偶遇了沈暮三次,向他请教投资上的问题,总能得到一针见血的回答,他还推荐了几个前景不错的项目,她转告给甄湘,收到一连串赞叹。
    7号这天,曲鸢坐孟老爷子的私人飞机回s市,徐墨凛也在,她和老爷子说说笑笑,聊天解闷,他坐在旁边安静地听,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当晚,她住在宿鹤公馆的别墅,他则是回了孟家老宅。
    次日上午,徐墨凛开车来接她,交给她一份补充协议。
    曲鸢简单翻看,这是一份财产赠予协议,包括他名下的房产,股票基金,以及高达十一位数的补偿金,她下意识地拒绝:“我不要。”
    她在律师拟定的离婚协议里已经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
    她不缺钱。
    徐墨凛态度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签了字,我们再去民政局办手续,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听他意思,她不签字他就不离了,哪有这样强行送人一半家产的?
    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最大程度地弥补她,让她下半辈子在物质上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烦忧。
    双方对峙着,谁都不肯退让,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曲鸢旋开笔帽,签了名,示意他看:“这样行了?”
    徐墨凛确认无误,启动车子,开往区民政局。
    今天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又是节后复工的第一天,结婚登记处热闹非凡,办理离婚登记的倒是寥寥无几,工作人员审查了各项资料后,两本离婚证新鲜出炉,两人在法律上的婚姻关系就算正式解除了。
    曲鸢摸了摸上面的国徽,打开来看了看,分一本给他:“徐先生,离婚快乐。”
    徐墨凛薄唇抿成了直线,幽深眸色百转千回,沉默地接了过来。
    出了门外,有风夹着日光吹过来,曲鸢深深呼吸,闻到了玉兰花的清香,男人站在她身侧,距离不远不近,他声线极哑:“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药记得按时吃,平时少喝冷饮,特别是生理期,早餐晚餐不能省,可以不吃多,但一定不能不吃。晚上还失眠的话,我有个朋友的实验室研发了新的安眠药,安全高效,要是需要,我拿给你。”
    “尽量对外界保持戒备心,不要别人对你一点好,你就掏心掏肺地还回去。”
    “我们只是离婚了,不代表老死不相往来。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你是我亲自选的家人,我也……从未后悔。”
    他说得很慢很慢,应该是在隐忍情绪,曲鸢被铺天盖地的暖意裹住,刹那间百感交集,她用力眨了眨眼,努力地笑着问他:“还有吗?”
    徐墨凛目光很轻,一下就落进了她清澈干净的眸里,他喉结微动,长睫压下,浓影如盖。
    还有。
    我爱你。
    第47章 取悦她   老婆,你回来了
    “还有吗?”
    还有。
    我爱你。
    徐墨凛咽下无数苦涩, 摇摇头:“没了。”
    尘埃落定,曲鸢绽开清丽笑颜,朝他伸出手:“那我们就到此为……”
    “止”字还未说完,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一把抱住,曲鸢脸颊恰好撞到了他心口, 一记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传来,清冽男性气息盈入鼻间,夹杂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很显然,他在来见她之前, 抽了烟。
    曲鸢略挣扎了下,他抱得更紧,几乎是从嗓子深处压出的声音,低哑得不可思议:“让我再抱一会儿, 就一会。”
    从今往后, 他再没有合适的身份, 可以像现在这样抱着她。
    成双成对的准夫妻们牵手走入,看到门边抱在一起的俊男美女, 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大多猜测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难抑激动而相拥,谁都不知道, 他们在几分钟前领了离婚证, 结束两年多的婚姻关系。
    徐墨凛隔着薄薄的衬衫,以寸寸缕缕肌理去感受她的体温,仿佛要深刻进身体里,许久后, 他终于松开了她,似是又想起什么:“关于财产补偿,后面会有律师和你联系。”
    曲鸢轻“嗯”了声。
    徐墨凛定定地看着她,出神了般,眸底的光凝结住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约了车。”
    像是回应她的话,手机接连“嗡嗡嗡”地震动,是司机的来电。
    曲鸢接通,说了两句就挂断,她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笑意盈盈:“徐墨凛,再见。”
    她脚步轻快地走入烂漫的阳光里,坐进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奥迪。
    徐墨凛站在原地,目送车子渐行渐远,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心里最重要、最柔软的那块已经缺失,连带着那根原本命定属于他的肋骨也一并抽离,从此不再完整,空空荡荡,风吹得过去,雨淋得进来。
    曲鸢坐车来到城南商业区,穿行了长长的巷道,停在梅苒医生家门前。
    有道熟悉身影听到脚步声回头,笑容清和中透着不着痕迹的疏离:“请问你找谁?”
    曲鸢不禁疑惑,梅先生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上个月才见过,这就不认识她了?
    眼前的男人有着和梅先生一模一样的脸,脚边立着个银色行李箱,风尘仆仆,面上有着倦意,应该是出远门回来,她忽然想起梅先生有个双胞胎哥哥,曾在乐坛红极一时,不过很早就退圈了。
    “你是梅先生的哥哥?”
    “对。”男人点着头,“原来你是溪光的朋友。”
    他开了门,很有绅士风度地请她先进去。
    刚入秋,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仍绿意盎然,曲鸢发现树下添了秋千,以干花青藤缠绕,能想象到梅医生坐在上面,傅先生在她身后推着秋千轻轻摇的画面,看来浪漫不会因为年龄的增加而褪色。
    梅苒从主屋走出:“小鸢,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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