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边那句时,睿王的视线从诚王和李熠脸上扫过。
    诚王面色难看,李熠却岿然不动。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哨,李熠眉峰一挑,猝然笑开。
    他将脚下的毛笔踢向睿王:不牢三哥费心,这笔,还是您留着在诏狱里头写认罪书吧。
    你睿王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扭头看向殿外。
    忠王叛党早已清理干净,他的人为何还没有进来汇报?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原形毕露、趾高气扬地逼文清帝写诏书的时候,一场无声的反叛与绞杀在殿外悄然发生。
    此刻,整齐划一的铁甲声响彻殿外。
    京畿卫徐靖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徐靖手持长.枪,带着一队京畿卫闯入大殿,将枪尖抵到睿王颈边,缴械不杀,睿王殿下。
    与此同时,徐靖带来的两位文清帝惯用的太医连忙上前给文清帝诊脉。
    睿王死死握住手中剑,目眦尽裂地看着徐靖:你竟敢背叛本王?!
    徐靖不为所动,将枪尖又抵近一分,划破睿王颈边的皮肉,你是你,明雅是明雅,末将分得很清楚。
    他喜欢明雅,却不会因此助纣为虐,帮睿王逼宫。
    一开始陛下让他同明雅说亲,就暗示过他睿王并非储君人选,把明雅许配给他,就是希望他能护住明雅。
    徐靖原本并不打算答应这门亲事,直到他同明雅见面,渐生情愫
    他不站队任何一位王爷,他只在乎明雅。
    哪怕明雅在今夜过后会恨他。
    文清十九年四月二十七,忠王、睿王于万寿节宫宴逼宫谋反。忠王伏诛,睿王下狱,皇后沈氏薨,文清帝身中剧毒,瘫痪在床。
    泰和殿寝宫内,文清帝仰躺在床上,呼吸一深一浅,时而浑浊粗重,时而气若游丝。
    老九
    儿臣在。
    文清帝将李熠唤到床前,问他:你想当皇帝么?
    李熠沉默。
    文清帝朝他伸手,李熠抬手握住他。
    谁知文清帝死死攥紧他的手,咬牙切齿道:替朕除了江家,朕就让你做皇帝!
    李熠愣了下,忽然轻笑一声,松开文清帝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痪在床的文清帝。
    父皇,如今您说了不算,还是别逞强了。
    第八十章 [最新]今生:强弩之末你们李家根本不配!
    瘫痪在床的文清帝说,除掉江家,他就让李熠做皇帝。
    李熠听了轻笑:父皇,如今您说了不算,还是别逞强了。
    文清帝一愣,顿时面色铁青:你放肆!咳咳
    他忽然咳得惊天动地,李熠却站在床边漠然地看着他,而门外也没有一个宫人进来端茶递水,连文清帝最信任的总管太监也不在。
    文清帝渐渐意识到什么,反而平静下来,目光森寒地看着李熠:没想到朕自认掌控一切,却成了一只鸣蝉。老六做了螳螂,老三想当黄雀,却不知身后还有你这个打鸟人。
    是朕小瞧你了。
    李熠嗤笑一声:父皇何必客气,您从前压根没有正眼瞧过我不是吗?
    文清帝一怔,面上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只是认真打量起了李熠。
    李熠道:因为我母亲是你中他人算计的证据,而我则是你的污点,所以你并不在意母亲和我的死活。后来有人在乎我的时候,你又把我视作吃里扒外的不孝子,不是吗?
    文清帝不得不承认,他一开始就不待见李熠母子,妻妾子女因此见风使舵,时常欺负他们母子,他也听之任之,没有管过。
    江太后想将李熠接到膝下照顾时,文清帝也毫不犹豫地将他送了过去他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孩子,送去给小皇帝作伴又怎么了?
    后来见李熠同小皇帝和江太后亲似一家,文清帝嗤之以鼻的同时,的确也认为李熠吃里扒外,不知好歹。
    再后来小皇帝和江太后逝世,文清帝不知道李熠对其中的内幕知道多少,但这个曾经陪在那两人身边的儿子,彻彻底底被他厌弃,抛到脑后。
    直到礼部官员提醒他,该给李熠封王了,文清帝才意识到这个儿子已经这么大了。
    庸碌无为,沉默寡言,是文清帝对及冠后的李熠仅有的印象,因此他连给李熠的封号都定不下来。
    最后只是在礼部呈上来的备选当中,随便勾了一个最不起眼、最平庸的毅字。
    如今才意识到,这小子自幼经历坎坷,却能顺利长大成人,绝非一件易事,能办好赈灾的差事也绝非巧合。
    这毒,是你下的?文清帝语气平缓,只是单纯求证。
    李熠却摇头:看来父皇还是不懂我那几个哥哥。
    他撩袍坐到床沿,居高临下看着文清帝:您料到六哥就算破釜沉舟逼宫也不会成功,也料到三哥拦下六哥之后,会逼您立储,所以您一早就立下诏书,连同玉玺一并交给了方大人,儿臣猜得对吗?
    你文清帝倏然瞪大眼睛,惊骇地看着他。
    李熠:您看不上三哥和六哥的秉性,不放心传位于他二人,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您的第一个儿子,毕竟他虽然犯了错,但也是您亲自培养过的储君,虽无大才但性情忠厚,有方大人和徐御史等人的辅佐,就算不能兴国也能守成,何况他还有个聪慧的儿子,对吧?
    至于我和八哥,压根就不在您中意的人选之列。只不过八哥比我稍好一些,虽然鲁莽好武,但能听得进劝,不像我一无是处。李熠轻笑自嘲,所以如果大哥有个好歹,八哥就是您交待个方大人的备选,对吗?
    李熠每猜测一句,文清帝脸上的惊愕就更多一分。
    只可惜您的打算儿臣知道,沈大人和大哥并不知道。
    李熠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容:于是沈大人潜入御书房盗玉玺,拿走了您事先准备的赝品。大哥却信以为真,决定放手一搏,甚至不惜将母后的性命也搭进去,想趁三哥和六哥逼宫之前让您驾崩,然后凭借玉玺和假诏书登基。
    文清帝瞪圆双目,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不可能!老大他怎么敢
    然而他说着就没了底气,眼神不安地颤动,无法面对自己最后信任的儿子竟然也想置他于死地。
    父皇若是不信,可以把大哥喊过来问问。哦,如今不行,如今大哥下了诏狱,关在三哥隔壁。李熠冷笑道。
    文清帝怒目瞪他:那又如何?老大不行还有老八,总之不能是你这个勾结江家余孽的不孝子!
    李熠脸色一沉,文清帝却以为戳到了他的痛楚,喋喋不休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肯定也认出了江家那小子,却假作不知,还让他进京、给他请功,不就是想趁机给江家平反!朕告诉你,江家就是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他近乎嘶吼,拳头一下下捶着床榻,瘫痪的身躯奋力挣扎,却宛若垂死的涸辙之鲋。
    李熠愤怒起身:您口中的乱臣贼子,在昨晚三哥和六哥的私兵硬闯百官府邸的时候从天而降,协同京畿卫救下百官家眷,护住了一城百姓。
    不是江家不忠,是您不配。
    李熠丢下这一句,不再看文清帝狰狞的面目,转身出了寝殿。
    寝殿外间,姜羡余、谢承、诚王、方志洲、徐御史等人都在。
    诚王、方志洲和徐御史等着李熠出面主持大局,姜羡余和谢承则留下来看能否帮得上忙。
    李熠收敛怒容,对诚王道:八哥进去看看吧。
    诚王顿了下,没想到他会让自己见父皇,犹豫一番,还是走了进去。
    方志洲目送他的身影入内,忍不住唤李熠:殿下,你
    让八哥自己选。李熠打断他,面色沉静地看向寝殿内。
    也就片刻功夫,就听见里头传来文清帝的喊声:站住!你跑什么?!
    只见诚王急匆匆跑出来,面色尴尬地看着李熠:害,父皇真是糊涂了,我哪有本事坐那个位置,还是九弟你来吧。
    李熠:八哥这是哪里话,一切还得看父皇的意思。
    诚王笑得憨厚,道:就我们兄弟俩就别虚与委蛇了,除了舞刀弄棒,别的我也不会,如今只想把我娘从宫里接出来,带着家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九弟就顺了我的意吧。
    诚王的母妃也不算受宠,但早些年外祖父还未告老还乡的时候,在朝中有些分量,因此他们母子俩并不会像李熠母子那般受人欺负,本身又行事低调,不贪宠贪权,所以这些年勉强还算顺遂。
    李熠同诚王不算亲近,只记得这个最小的哥哥没有欺负过自己,有时候还会偷偷帮他,总归有些情分。
    于是李熠浅浅勾起唇角,对诚王道:八哥定能顺遂如意。
    诚王跟着笑了:有你这句话就成!
    三言两语间就说定了关乎命运与国家的大事,姜羡余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熠、谢承、方志洲和徐御史等人却一派淡定,转头商量起如何稳定朝局、安抚百姓。诚王也临危受命,负责整顿宫禁,清除余孽。
    有小太监端着药碗过来,见王爷和朝臣聚在寝殿门外,踟蹰着不敢上前。
    姜羡余见状朝他伸出手:给我吧。
    小太监顿了下,看向李熠。
    李熠注意到姜羡余的举动,停下交谈看向他。
    我想进去和他说几句话。姜羡余道。
    李熠点头,小太监便将盛了药碗的托盘递给了姜羡余。
    姜羡余端着药碗入内,来到文清帝床边。
    文清帝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听见脚步声猛然转头看过来,看见是他立刻瞪大了眼睛。
    你来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他槌床大怒,实则色厉内荏,神色惊恐地看着姜羡余手中的药碗。
    放心,不是毒药。姜羡余将托盘放在床头,坐在了床边的小凳上。
    文清帝却听不进去,朝门外大喊:张德海呢?!把他给我叫来!
    张德海便是文清帝最信任的总管太监。
    姜羡余道:张公公忙着整顿内务,如今不得空。
    混账!他竟然也敢背叛朕!
    姜羡余看着他狰狞的面目微微蹙眉,好意解释道:张公公正在核查毒物的来源。
    但文清帝不信,毒物来源谁不能查?为何非要张德海去?他都瘫痪在床了,张德海却不在他身边伺候,对他来说与背叛无异。
    姜羡余看他表情便知道他不信,不禁讽刺轻笑:落到如今这个下场,您后悔吗?
    文清帝怔愣一瞬,接着又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还是想趁机从朕这里听到虚情假意的忏悔?
    姜羡余讥讽一笑:也是,我要您的忏悔有何用?又不能让我外祖父和藏剑山庄的冤死者重新活过来。
    文清帝冷哼一声,朕没有赶尽杀绝,已是仁至义尽。
    哦?姜羡余简直被气笑,向您这么嘴硬的老头,也是不多见了。
    就算您今日没中毒,身体依旧康健,也动不了我们江家。
    除非文清帝打算不管不顾出兵围剿江家。
    姜羡余沉眸看向他:当年您能算计我外祖父,不过是因为他心甘情愿,牺牲自己保护江家和藏剑山庄。否则就凭你们那点拙劣的手段,能奈何我外祖父?
    文清帝怔住,脑海中迅速回想当年之事。从他们设局栽赃江蔚风,到捉拿江蔚风归案,再到处死江蔚风和他亲近的下属一切都十分顺利,唯独留下了一些漏网之鱼,迟迟查不到踪迹。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江蔚风自投罗网,有意替江家谋退路。
    江蔚风曾数次提起要告老还乡,他和父皇都不信他愿意放权,反而以为他是借题发挥,逼父皇让步。
    如果他们真的想错了
    文清帝沉默良久,久到姜羡余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才缓缓道:当年,父皇也是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替朕铺路。
    江蔚风投毒谋害明仁帝,并非文清帝为了皇位陷害江蔚风,而是明仁帝为了除掉江家,对自己下的手。
    姜羡余没想到一切竟然是明仁帝的手笔,但心中却不认同文清帝的说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明仁帝为了给自己儿子铺路就能坑害无辜朝臣,哪有这样的道理?
    待听到文清帝后面的话,姜羡余瞬间怒火中烧。
    李昊先天不足,久病难愈,也是父皇所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江盈玥有孕。
    天心府掌握了极大的权利,江蔚风又是个死脑筋,有时连父皇的命令都敢违抗,偏偏还在百姓心中极有声望,如何叫父皇不忌惮?
    再加上皇后出自江晏沈,嫡子方可做新君的太.祖御令,江、晏、沈三家可谓是掌握住了皇室的命脉,受制于人的滋味又岂是好受的?
    那时,江晏沈三家分明已有十几年没有女儿长大成人,偏偏江蔚风偷偷养大了两个女儿,以至于父皇迫于太.祖御令,不得不娶江家女,让江蔚风在朝中的声望一提再提
    放屁!
    姜羡余怒而起身:颠倒黑白胡说八道!我外祖父养大自己女儿关你李家屁事?李禛那老东西年过百半还好意思娶我姨母,还反过来倒打一耙,你们李家当真是厚颜无耻之典范!
    当初江晏沈三家为太.祖打天下,抛头颅,洒热血,最后却自请解甲归田,可有贪恋过一丝一毫的权势?
    是太.祖千方百计把人留下,是你们李家,把江晏沈三家绑在了龙椅边上,还留下那道狗屁不通的御令,强行绑定三家女儿的姻缘,不过是为了让三家人世世代代为你们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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