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蹲了下来,他惨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小乞丐的鼻息。
    很轻很浅,但是有气。
    他心头放下一块大石,血色重新回到脸上。
    幸好,没闹出人命。
    破庙里响起咕咕的叫声,同窗外的鸟雀婉转清脆的鸣叫合奏一曲。
    谢燃灯手放在小腹上,昨日体力消耗巨大,夜里吃的点心消失的干干净净,肚子都扁了。
    嘶
    不小心动作过大,身上被挠出来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谢燃灯细皮嫩肉,年轻时候就没吃过多少苦。
    他从储物戒里取一身衣裳换上,翻了两块糕点先垫垫肚子,又从荷包里摸出来一瓶金疮药,给落下的伤口细致抹匀。
    看了眼同为沦落人的小乞丐,谢燃灯皱着眉取出一床薄毯。
    盖一盖,卷一卷,就此把他昨夜犯下的罪证掩盖。
    眼不见为净,看不到等于他没做过。
    但是在谢燃灯伸手触碰到对方的时候,小乞丐突然睁开了眼睛。
    手指化爪,直接朝着他的喉咙掐过来。
    谢燃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往后一仰,对方出手狠厉,招招致命,他狼狈逃避,终究是体力不支,身手不够敏捷,没多大功夫,就被人骑在身上。
    小乞丐浑身上下看着就没几两肉,可压在他身上,仿佛重若千钧。
    和失去理智的模样不一样,他的眼睛今天是黑色的。
    褪去了昨夜诡异的赤色光芒,黑黢黢的,幽暗深邃,像是月光隐入云层的子夜。
    昨夜稀里糊涂闹了一场,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谢燃灯对小乞丐却没有印象。
    现在这一对视,他才发现对方有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
    谢燃灯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逐渐心平气和,危险警报从红转黄。
    他艰难的拽着毯子,做一下最后的挣扎。
    我刚刚只是想给你盖床毯子!你就这么睡会着凉。
    坐在谢燃灯身上的少年不动了,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果然没有衣服。
    躺在地上的谢燃灯下意识跟着他看过去,方才的打斗中,小乞丐根本没裹半件衣物,浑身上下赤条条的,随便一看,都是昨夜他造的孽。
    两个人现在的这个姿势也是暧昧非常,少年的两条腿又细又白,牢牢卡住他的腰腹。
    谢燃灯不由俊脸一红,耳朵滚烫。
    你你先盖着毯子,我给你找衣服穿。
    须弥戒是谢燃灯的秘密,衣服不能凭空拿出来,他要借着包裹遮掩一二。
    对方从他的手中抢走了毯子,利落的裹在身上,可人没挪位置,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躺在地上的谢燃灯,有一张极其年轻俊俏的脸。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是闪烁的璀璨繁星。
    气息很温和,拥有着能让洛青曜心境平和独特的魔力。
    昨日引得洛青曜发狂的力量其实已经平息了,方才他只是习惯性的攻击潜在威胁。
    清醒状态的洛青曜本能的判断,躺在地上的谢燃灯并不是他的威胁,这个人对他没有恶意,而且长得一点都不讨厌。
    谢燃灯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嘎吱作响,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小乞丐叹气:你先从我身上起来,不然我怎么给你拿衣服。
    谢燃灯斟酌着语句,怕自己不小心惹怒到眼前的小怪物。
    刚刚躺在地上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了昨天的佛像。
    那可是铜铸的佛像,昨夜这个小乞儿一摆手,轻易的打出个大洞来。
    人不可貌相,看上去形容狼狈的乞儿兴许就是个了不得的武林高手。
    谢燃灯就是不明白,哪门哪派的高手,会把自己混成这幅惨状。
    横竖就是一死,谢燃灯坦坦荡荡的和男孩对视。
    这回反倒是后者迅速起身,往后连退了三步。
    他像只小兽一般,警惕的看着谢燃灯。
    咕
    这次是非常响亮的腹中轰鸣。
    不是谢燃灯,而是小乞丐的肚子在叫。
    谢燃灯的恼火和其他负面情绪消失的干干净净,算了,还是个孩子,他都两世为人,怎么和人计较。
    谢燃灯绕到佛像后,从摆祭品的台子下面拖出一个布包裹。
    他装模作样地翻了翻包裹,拿了一套新衣服,一块馅饼,还有一个牛皮水囊出来。
    衣服你自己穿吧,东西不多,将就着吃点。
    昨晚只是一场意外,他们两个人是不同世界的人。
    就当是不打不相识,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等到少年吃饱喝足,谢燃灯收拾了包裹,清咳两声,正儿八经的说:昨儿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好端端的睡着,你突然闯进来,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说着说着,越发理直气壮起来。
    若不是你先攻击我,我就不会反击,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总之我毁了你的衣服,今儿个还你一套。
    谢燃灯咬了咬牙,有些心痛的分了一些碎银子出来,这是他为了方便特地去兑的。
    太大块的银子对小乞丐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很可能会被人抢走。
    虽然小乞丐的武力值很高,可是双拳难敌四手。
    谢燃灯抓住对方的手,把这些碎银子塞后者手里:你拿这些去买点吃的,再买身新衣服,找个地方住,好好过日子,从今往后,咱们的帐一笔勾销,就此两清。
    他的衣服穿在对方身上,明显长了一截。
    很善良的谢燃灯把水囊都留给了小乞丐,还放了一瓶上好的伤药。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并未久留,拿起包裹往外走。
    他记得山上应该有一条山泉,正好可以洗把脸,再喝两口水。
    可是沿着水声走过去的时候,谢燃灯被吓了一跳。
    蜿蜒而下的山泉旁躺了个人,一半在冲刷得十分光滑的青石上,另外一半泡在水中,鲜血都渗到了泉水之中,草木清香中散发着一股血液的腥臭味。
    这里的水没办法用,更没办法喝了。
    谢燃灯并没有闲情逸致去挪动一个死人,而且在山林之中,会有很多野兽闻着血腥味出来。
    谢燃灯没有从这些野兽口中夺食的想法。
    他顺着上游的方向走,越走越是心惊。
    也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这一路上竟然死了七八个人,有的死相颇为凄惨,肢体破碎,看得谢燃灯差点没把早晨吃的那两块点心给吐出来。
    终于行到最上游,谢燃灯捧了水,山泉水十分清甜凉爽,浇在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水中涟漪阵阵,倒映着岸边的绿水青山。
    在倒影中,谢燃灯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个激动,差点没摔水里。
    不是说好了分开,你还想要什么?
    小乞丐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一直静悄悄的,没让他发觉。
    我和你什么关系?
    小乞丐一开口,难听的声音把谢燃灯吓一跳,破铜锣似的嗓音,就像是在砂纸上摩擦。
    没关系。
    他们两个人之间能有什么关系,萍水相逢,素不相识。
    谢燃灯话音刚落,气氛突然变得非常的玄妙,他似乎回答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我们昨天一起睡觉了。
    小乞丐的眼睛直勾勾的,用很难听的嗓音说,夫妻之间才能睡觉。
    谢燃灯老脸一红,谁能料到露水情缘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要做一个漂泊浪子,自己都没有办法照顾好自己,更别说照顾小乞儿。
    对不起。
    但是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
    小乞丐问他:我们两个是夫妻吗?
    我们两个是不是夫妻你自己不知道?
    谢燃灯的耐心所剩无几,他话音刚落。
    危险,极度危险!
    谢燃灯浑身的汗毛全竖了起来,话说到一半,硬生生的一拐。
    你这都忘了,我是你如假包换的夫君。
    夫君?
    杀气消弭大半,小乞丐不确定的看着他。
    谢燃灯硬着头皮胡扯:对,我们两个私定终身,可是家世相差太大,怕父母阻拦,约定私奔。昨日夜里见你进来,干柴烧烈火,一时间情难自禁。
    似乎失忆的小乞丐呆呆看他,将信将疑:那你之前说要分开
    负心汉一样要死。
    谢燃灯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那是我害羞,想冷静一下!
    见小乞丐有所动摇,谢燃灯心中直犯嘀咕,难道这人是真失忆了。
    他试探着倒打一耙:昨夜你突然对我打打杀杀,我心中难免恼火。谋杀亲夫可是要蹲大牢的!
    谢燃灯抹了把脸:看在往日情谊,我不忍心看你受罪,这事情就算了。
    他的袖子被拽住了:夫君,对不起。
    小乞丐的眼神湿漉漉的,带着不安和愧疚。
    明明还是哑着的嗓音,但是莫名好听许多。
    谢燃灯有些心软,正打算劝说几句,就此别过。
    山间却忽然多了浩浩荡荡一伙人。
    为首者声如洪钟:二少爷在这!
    谢燃灯身子一僵,不过一夜,谢家人竟找来了。
    第3章 003
    听到管家熟悉的声音,谢燃灯扭头就跑。
    一抬头,一堵结结实实的肉墙就堵在谢燃灯跟前。
    迈步朝东,一个铁塔般的黑脸大汉,转西边,两个白脸大汉并列,把去路堵得密不透风。
    南边是胡子白花花却并不身软易推倒的笑面虎管家,北边是湍急而下的水流。
    除非谢燃灯插上翅膀,不然前有狼后有虎的,根本逃不出去。
    管家的表情很是和善:二少,跟我们回去吧。
    谢燃灯灵机一动,捏着嗓子说:这位老人家,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二少。
    他话音刚落,嗡嗡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只比寻常蜜蜂大了几倍的寻人蜂在他的腰侧振翅,浅绿色的透明长翼闪耀着璀璨流光。
    管家依旧笑眯眯的:少爷走的时候,忘了把夫人做的香包摘下了。
    谢燃灯下意识反驳:我明明摘了,山间虫蚁多才拿出来用的。
    话音一落,气氛一时陷入尴尬之中。
    谢燃灯上辈子从未离家出走过,凭借记忆自认做的周全,哪里想到会栽在这个不起眼的小荷包上。
    都隔了这么远,这大蜜蜂还能追着香味寻他到此处。
    若没有昨夜的意外,他早就把香包收了起来,戴上易容的面罩,就不会被谢家人逮个正着。
    莫非天意如此。
    不,若是非要走上一世的老路,老天何苦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谢燃灯头一扭,倔强道:我不回去,你们若是逼我,我就从这跳下去。
    二少且慢!
    见他如此,管家脸上笑意顿失。
    谢燃灯往水边迈了一步:都别过来!
    管家沉着脸:都让开。
    二少这是被伤得狠了。
    站在谢燃灯的角度,他倒不是不能理解。
    寻常人退一次婚都难得,谢燃灯硬是被退了四次。
    但凡个有点血性的男人,就受不了这种事情。
    能忍到现在才发作,二少爷已经是谢家出了名的窝囊废。
    不过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一而再再而三,废物二少爷如今也爆发了。
    管家一改先前态度,走起了以情动人路线。
    他苦口婆心道:二少受了侮辱,心中不免难过,这些老奴都懂。只是你一心离开,可曾想过夫人,出了那样的事情,她比您还难受。昨日看到您留下来的信,她直接昏了过去。
    管家话音刚落,就见谢燃灯被惊得一个趔趄,一只靴子踏进溪水之中,罗袜全被打湿。
    二少!
    管家惊呼出声,看谢燃灯整个人晃了一下,左脚卡在石子间,堪堪稳住身形,吊着的一口气才缓缓吐出。
    他定睛再一看,谢燃灯跟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此人个头较谢燃灯矮一些,站在青石上,穿着件不大合适的宽大衣裳,袖口空荡荡的,裤腿一截拖在地上。
    因为没有过去的记忆,谢府管家出现的时候,洛青曜全程保持安静。
    他一直乖乖站着,几乎没有存在感,自然被注意力集中在谢燃灯身上的管家一群人忽视过去。
    管家心生恼怒,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连他的命令都不听,竟自作主张,差点害二少栽水里。
    虽然谢燃灯没什么用处,可他是嫡系血脉,有个了不得的兄长和疼爱他的母亲。
    这好像不是咱们的人啊。
    跟着管家出来的侄子谢平在叔叔的耳边嘀咕,谢家的下人哪能穿料子这么好的衣服。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仔细看那少年身上的图案,口中喃喃:奇怪,这衣裳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洛青曜脸上还沾着不少未洗净的脏污,仅凭借一双清凌凌的眼睛,谢平没能认出这是城里哪家的公子。
    洛青曜眼中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他的眼神专注的看着谢燃灯,沙哑的嗓子问:你有夫人?
    这陌生老头口中一口一个记挂他的夫人,可自己分明好端端的站在此处。
    他眼前的人要么是个薄情寡性的负心汉,要么就是个厚颜无耻的骗子。
    洛青曜本该杀了他,看着这张好看的脸,却第一次生出犹豫的心态。
    谢燃灯还没有解释,他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谢燃灯挽起被打湿的裤脚,露出雪白一截小腿,阳光底下,他简直白得发光。
    听到这莫名一句问话,谢燃灯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神情有些古怪:我尚未成亲,哪来什么夫人,家中祖母健在,夫人说的是我娘。
    上个本该成为他夫人的人,前些日子刚到谢家退了婚,让他再一次成为整个白玉京的谈资和笑柄。
    至于母亲,谢家的事情太多,等他离开之后,她或许连惦记他的时间都没有。
    管家见他们两个交谈,给了随从一个眼神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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