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旧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清晰的钥匙声就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纪迟推开门,看到的正是这样的画面——陆时旧抱着江雾转了身,巨大的体型差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身体,除了那双还圈着他身体的腿和手臂。
    纪迟扶着门愣了愣:“江雾姐姐……”
    稚幼的声音让被遮住的江雾升起一阵莫大的罪恶感,如果两人的反应再慢一些,纪迟又会看到怎样的画面。
    她闭上眼睛不敢再想。
    抱着她的陆时旧突然出声,无比低沉而严厉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纪迟,出去。”
    纪迟站在门口没动,他们两人都看不见纪迟的表情,只知道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也没有出去。
    “出去!”
    这一次,陆时旧的声音里有纪迟能听懂的威胁。
    ——如果再不出去,他可以选择和他鱼死网破。
    纪迟一句话也没说,他沉默着退了出去,关门声传来,江雾紧皱着的眉才松开一些,却依旧不敢喘气。
    纪迟的年纪太小,根本不可能让他自己去理解他们所做的事情,她甚至不敢想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经过了这样的事,两人都不会再有心情继续了。
    半昏暗的房间里蔓延着诡异的安静。
    很久之后,江雾的脚快有些麻了,才搂紧陆时旧,告诉他自己想下来。
    陆时旧将她放在一边的矮凳上,握住她的手,重复了一次他方才没有说完的话。
    “江雾,如果我瞒了你一些事,有一天你知道了,如果你不想原谅我,也给我解释的机会,好吗。”
    她的思绪还因为纪迟的事而半空,听到他没来由的询问,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但陆时旧的眼神很认真,她知道他也不会和自己开玩笑。
    江雾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有自己的理由,只要不是伤害别人的事,我不会怪你的。就算只是作为朋友,无论你犯了什么错,我也不会丢下你转身就走的。”
    陆时旧垂下了眸子。
    如果江雾知道谢些逸还有可能活着的消息,却因为自己的自私而隐瞒起来,算是对她的伤害吗。
    他不敢继续问,也不敢继续想。
    他只能沉默地摩挲着她的指节,仿佛想要以这种方式来乞求她未来的原谅。
    江雾打开门的时候,纪迟竟然跪在外面。
    他的眼睛红红的,穿着短裤,膝盖直接跪在满是沙粒石子的地上,皮肤早就被磨破了,甚至沁出了些血丝。
    她立即蹲下去将他扶起来,可是他小小的身子却稳稳地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懂。
    “小迟,你先起来好吗。”
    “江雾姐姐,”纪迟抬起头,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就叫人心生怜悯。他的声音还因为愧疚而发颤抽泣,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小迟做错事情了,就该罚跪的。江雾姐姐不用心疼小迟,小迟习惯了……”
    他边说,边抽泣,却还硬生生强忍住泪水和哭声,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起来。
    他这个样子,和曾经的谢些逸一摸一样。
    纪父对谢些逸的严厉几乎人尽皆知,他一直以极为严苛的标准去要求谢些逸做到最好,只要不进步,就是错。
    她第一次知道父母可以对孩子这么狠。
    她去纪家找谢些逸的次数不少算多,但是几乎每一次她都能看到被罚跪在院子鹅卵石上的谢些逸。
    纪迟这个样子,显然也经历了同样的事。
    江雾用拇指抹去他的眼泪,柔声安慰他以后不用再罚跪了,因为纪迟知错就改很好。
    “没关系的姐姐,小迟习惯了。小迟跪完了就不会再犯错了。”
    纪迟伸出小手握住江雾的手,强挤出一个笑。
    陆时旧就在江雾身后冷眼看着纪迟演的戏。
    他拥有谢些逸的记忆,当然知道江雾最心疼他什么样子。
    他越是这样,江雾就越会愧疚。
    即便错的本就是纪迟。
    她会把对谢些逸的怜悯与心疼放到纪迟身上,会将谢些逸无法改变的阴暗童年弥补在纪迟的身上,不知不觉就会对纪迟产生不自觉的怜惜。
    如果纪迟只是想利用这些情绪来增加江雾对他的好感,陆时旧不会有什么意见。
    他不过是另一个谢些逸,另一个姜司无罢了。
    只是他的手段来得更阴暗,更狡猾,还披着一张可怜兮兮的羊皮。
    果然,在江雾没有注意的时候,纪迟对陆时旧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带着胜利者对于失败者的嘲讽。
    但在江雾的目光转回来的时候,他又重新露出一副惹人心疼的样子。
    真讽刺。
    陆时旧想。
    但其实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恶心纪迟呢。
    说到底,他们才是同样的人,谁又比谁恶劣呢。
    江雾抱住纪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他。
    纪迟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等情绪平复一些,才在江雾的“劝说”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江雾看着他膝盖上的伤,心疼地拧着眉。
    她站起来和陆时旧说她先带纪迟去处理伤口,陆时旧沉默了一下,突然在纪迟面前吻住了她。
    等江雾意识到的时候,陆时旧已经将她松开了。
    他说,“去吧。”
    她愣了愣,没有说什么,转身带着纪迟离开了。
    他们来到基地的医务室里,纪迟坐在床上看着江雾用棉签给自己涂抹伤口,突然问:“姐姐,为什么不用你的异能呢。”
    江雾拿着棉签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刚才她的脑子很乱很慌,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看到这样的伤口下意识就想着用酒精消毒。
    但陆时旧会怎么想呢。
    他会觉得自己是怪他凶走了纪迟然后找了一个拙劣的理由离开他吗。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吻她吗。
    明明那个吻是他挽留她的方式,她却没懂。
    江雾立即收起棉签用异能将纪迟的伤口治好,随后告诉他让他在这里等自己一下,然后跑回刚才所在的地方。
    所幸的是,她在不远处看见了陆时旧的背影。
    她跑上去,抱住他的时候还气喘吁吁。
    她听见陆时旧的心跳,突然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
    松开的时候喘了口气,语序有些乱:“对不起时旧,我,我没有怪你……我刚才脑子有些乱所以才……”
    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她和自己道歉时愧疚地低眸、不好意思地躲闪,都像个小精灵一样吸引着他。
    其实他没那么生气,他只是,对于江雾对纪迟的态度有些在意,即使知道她对纪迟可能只是出于作为姐姐的身份。
    但他还是在意了,像是在吃一个小孩子的醋。
    但是江雾却回来找他,为他的感受而道歉。
    他的心一直在跳。
    但他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所以他就这样吻住她了。
    “我知道的。”他松开她,冲她笑了笑:“我很开心,你回来找我了。”
    江雾突然一笑,方才的阴郁都烟消云散。
    江雾回去找纪迟的时候,发现他正站在医务室的帐篷外等她。
    也许之前是错觉,但是这一次她很清楚地意识到,纪迟真的变了一些。
    虽然变化不大,但是她能感受得到。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十几天,但是因为蜉蝣异能格的副作用,纪迟的身体年纪其实已经增长了叁个多月,或许是短时间里微小的变化也能产生巨大的感知,又或许是因为她的异能让记忆能力得到了增强,所以她才会注意到。
    “姐姐?”纪迟突然跑过来牵她的手:“你怎么了?”
    江雾摇摇头,将那些忧虑先放在心底。
    “小迟现在想回去吗?”
    纪迟摇摇头:“回去好无聊,小迟想和姐姐散步可以吗?”
    江雾应下来,她知道居住区后面不远处有一片草地,春夏时会开着漂亮的花。
    两人边走边聊天,刚看到绿色的草地,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的小提琴声,一群孩子就着这乐声在唱歌。动听的歌声在整片草地上空旋转,优雅的小提琴声几乎将她的思绪带到了末世之前。
    那时候哥哥会在停电的晚上,在钢琴边点起一圈蜡烛给她弹琴,才不会让外面的雷声显得那样可怖。
    她听得入迷,有曾经认识她的小孩子看见不远处的她,从人群中兴奋地大叫着跑了过来。
    好几个孩子叫着她的名字围了上来,远处的琴声突然停下,她睁开眼,看见他们向自己跑过来,甚至将牵着她手的纪迟推到了一边。
    以前她来到基地做孩子们的临时老师,所以孩子们认得她。
    江雾蹲下来和他们打招呼,有孩子问她莫妮卡姐姐,她有些失神,却还是勉强笑了笑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些孩子还很小,听她这样说,也不会懂话中的真正含义。
    江雾还和他们说着话,突然感觉身后被什么扯着,一转头,发现纪迟正不开心地低头拉着她的衣服。
    江雾有些无奈地和孩子们道别,等他们跑回去了,江雾才转身捏了捏纪迟的小脸蛋。
    纪迟耸起肩,用肩膀将半边脸遮住不让她摸,小嘴还嘟着。
    江雾笑了笑,突然去挠他的腰和胳肢窝,纪迟被挠得痒了,便一下笑了出来。但他突然看见面前人的笑,顿时失了神。
    她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一般弯弯的,阳光里有些晶莹落在了她的眼睛里,温柔的笑意中像藏着无数朵棉花糖,他突然不受控制地去亲了亲江雾的脸颊,江雾愣了愣,随后笑着将他抱起来放到了地上。
    纪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软软的草地上。鼻端是青草和阳光的味道,还有一抹特别的香气,是江雾的发香。
    他的表情有些失控。
    深沉又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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