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数次被推倒,又屡屡被堵上,混战中的城门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李凌只在不远处的山头上看了一眼便明白了,皇上猜的没错,戎敌根本无心攻城,不然以高沉贤的几千军士怎么可能支撑到现在?
    他挥了挥手,身后五千铁骑从密林中汹涌而出,马蹄声呼啸着践踏在泥土上,尘土飞扬,不消片刻飞驰到了城门下。
    戎敌一见援军已到,立刻突围,不再恋战。
    撤!快撤!
    李凌却不许他们全身而退,亲自策马追上去。
    与此同时,辟寒谷顶,众人偃旗息鼓,伏在山壁之下。
    萧归探出半个头,瞧见谷外戎敌大军迟迟不进。
    直到一个穿着戎敌军服的将士策马报信,追到大军前头,对着高马之上的男人说了什么,男人思考了片刻,才缓缓挥了挥手,进!
    空谷回声缭绕,那个声音粗犷中带着果决,传到了峰顶。
    萧归眼底浮上笑意,你们终于滚进来送死了。
    身后的人也听到了,个个蠢蠢欲动。
    萧归回过头,冷眼压制住他们,沉着气观察着。
    整个辟寒谷全长七百多丈,道路狭窄,行军速度极慢,更何况他们边走边探视着四周,速度就更慢了。
    明明峰顶上冰冷刺骨,可众人却觉得身上薄汗都出来了,不敢动不敢出声。
    萧归瞧着长长的队伍终于慢慢挤进了死亡谷,耐着性子等着最好的时机,却陡然听见前边领军的将领忽然喝了一声,停!
    他心里一咯噔。
    薄雾缭绕、距离太远,他瞧不清男人的神色动作,只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停在原处,那已经是谷中过半的距离了。
    一只山雀蓦地从萧归跟前飞过去,扑腾着翅膀飞远,他才猛然间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谷中太安静了,安静到鸟儿都没有。
    这点太容易让人起疑了,明显那个男人也是想到这一点了。
    萧归原本还想等到全队进入到谷底三分之一时再动手,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挥了挥手,还没说话的时候,萧归骤然撑地而起,喝道:杀!
    杀!
    喊杀声在空谷中震耳欲聋,山下的队形瞬间就乱了。
    滚滚山石从两侧峭壁横空落下,带着地裂山崩一般的气势,当头砸在人身上,嚎叫声、马儿嘶鸣声交杂成片。
    没一会,刚刚还整肃的军队,乱作一团。
    领军的将领被众人拥护着,撕心裂肺地狂吼着:撤出山谷!撤!撤!
    后军还有机会逃出去一些,前军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山石过后,是凌空而至的火箭,带着火油刺鼻的味道,如雨点一般飒飒而下。
    火油罐一缸一缸地从后面递上来,前面的人面不改色地砸了下去,整个长谷瞬间成了一片火海,如同天边染红的霞光,蜿蜒数百丈,热浪一般的烟火,连辟寒谷登顶的士兵都能感受到。
    再说逃出山谷的少许后军,护着将领仓皇奔逃,却遇上了高沉贤和李凌的堵截。
    两拨人马瞬间撕咬在一起。
    都说穷寇莫追,就是这种情况。
    高沉贤和李凌率领了将近八千精锐,在对方的残军败将前居然被杀得七零八落。
    对方敌将是个身形高大、体格壮硕的男人,手里一柄弯背长刀挥得刚悍有力,满脸的鲜血,眼神却始终像一条不服输的恶狼一般,杀得高沉贤和李凌都暗暗心惊。
    李凌低声对高沉贤道:若是放过这个人,来日一定是祸患,今日一定要诛杀他。
    高沉贤深以为然,便扬声道:兄弟们,斩下贼首!记一等功!今日一定不要放过他!
    可惜对方惨遭伏兵,同伴死得惨烈,现在杀红了眼,哪里是好拿下的。
    几个大胆的士兵刚围了上去,就被他劈断了马腿,从马上硬生生砸了下来,更有士兵只一瞬间就被他削去了脑袋,血液四溅,身首异处。
    几个回合下来,后边的士兵俱是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眼看着那人带着残兵即将突出重围,李凌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远处一队骑兵呼啸而至。
    一杆通体银灰的长.枪凌空而来,堪堪对上弯背长刀,双方对视一眼,瞬间陷入激战。
    皇上!
    李凌感觉自己要断气了,快保护皇上!护驾!
    萧归却丝毫不惧,迎着对方的长刀顶了上去,他力道大,兵器越长越占优势,压得对方没有反抗的余地。
    谁知对方一抽手,攥住他的马缰,马儿受惊踉跄,带着萧归也扑在地上。
    对方挥着长刀砍了下来,李凌吓得半死,惊叫着冲了过去。
    萧归却猛地抬腿夹住长刀,然后一翻身,将长.枪砸在对方背上,对方猝然喷出一口血来,跌落在地。
    冰冷的枪尖在下一瞬抵住他的脖颈。
    第15章 艳色
    步臣术。
    萧归眯着眼睛,眼底在片刻的迷惑后渐渐清明,缓缓喊出男人的名字。
    布刺大将步臣术。
    身后的李凌和高沉贤俱是眼神一震,刚刚激战之间,他们都没有看出来这个男人就是曾经大名鼎鼎的步臣术。
    萧归的眼神淬上寒光,声音低压压的,还记得十年前,你将我大梁将军绑在马后拖了一天一夜吗?
    男人满脸血污中的一双眼睛,蓦地一暗。
    高沉贤年轻或许不知道,李凌却是心里门儿清。
    萧归口中的大梁将军是十年前刚刚从军不久的温无玦,他当时为了保护萧归突出重围,留下断后,结果一着不慎,被生擒了去。
    敌将为了折磨和羞辱他,将他捆在马后长途奔袭一天一夜,最后温无玦双腿都受不了了,伏在地上,被拖着磨出了两道长长的血迹。
    那时候的萧归年仅九岁,许是小孩子的记忆特别深刻,至今他都忘不了那夹着泥土惨不忍睹的血肉。
    萧归猛地将马上的缰绳套在步臣术的脖子上,向后用力一扯,逼得对方不得不跪在地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将缰绳捆在马后。
    今天也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李凌在一旁默不作声,说实话,这种陈年旧事他都忘得差不多了。
    可是萧归偏偏记得。
    不仅记得,还要为温无玦一雪前耻。
    曾几何时,战火纷乱的岁月,他和温无玦也是相依为命过的,到底还是有情分在。如果不是两年前幽州之事,大概也不会落到如今针锋相对、相看两厌的地步吧。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敌军将领被俘,意味着战争的胜利。
    随后,所有残余敌兵投降,梁军开始清理战场。
    这次大梁可谓是大获全胜,辟寒谷一战,不费一兵一卒,杀敌数万。追杀途中折损了几千铁骑,却俘虏了敌军将领,军心大振。
    大捷的战报很快抵达京城,像雪花一样飞满传遍大街小巷。
    温无玦接到战报的时候,正在跟唐玉商讨流民安置问题,便一起拆了信件。
    唐玉瞬间眉飞色舞,好哇!皇上总算替边疆百姓出了一口恶气了,狠狠挫一挫这些蛮子的气焰,真当我们大梁没人能打了是吧,真痛快!
    温无玦阖上信封,也笑道:皇上没有过打战经验,第一次出征就能大捷,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唐玉道:皇上随先帝,是个喜欢征战沙场的人。丞相以往总拘着他读书,反而发挥不出他的才干。要我说,朝中有丞相主内政务,皇上善战,便主外御敌,君臣配合,才是长久之道呀。
    唐玉素来耿直,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如果说之前温无玦还有过废了萧归的心思,那么在这一战之后,他也不得不改变想法了。
    原书中萧归从来没上过战场,也不喜欢处理朝政,之前只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纨绔,轻易可以废掉。
    但如今看来,他的能力远远不止于此。
    如今内忧外患,如果萧归不要跟他作对,甚至能够成为他的臂膀的话,或许大梁未来还有希望。
    他轻轻扣着茶盏,在心里琢磨着。
    班师回朝那日,温无玦率领文武百官列队在汴京城外迎贺萧归。
    作为一个傀儡一般的皇帝,萧归素来没什么威严,也难以聚拢起天下寒士。因此,借着这次大捷,是收复人心的好机会。
    温无玦不怕给萧归立威,如果他能争气一点,承接得住这份重担的话。
    寒冬腊月,城外山色灰败。
    远处旌旗猎猎,铮铮铁骑踏着漫天尘土浩浩荡荡而来,鼓声大作。
    一个身着深色甲胄,□□银鞍白马的身影姿态昂扬,格外醒目。
    恭贺皇上大捷!百官纷纷行礼下拜。
    平身。萧归翻身下马,声音一如既往的懒散。
    银鞍白马在城门前勒住,众人细细看去,这才发现马屁股后面还赘着一个人,浑身血污,头发覆面,几乎辨不出真容了。
    这是何人?
    看起来好像没气息了。
    应该是俘虏吧?
    这些蛮子真是死有余辜!
    众人神色激愤,连带着远处围观的百姓的情绪也被带了起来,唾骂之声不绝于耳。
    萧归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温无玦的身上。
    他一身暗红深袍,领子叠得高高的,越发显得下巴薄削。
    一个多月不见,怎么觉得他又瘦了?
    萧归转向众人,扬声道:这是戎敌将领步臣术,此次冒犯大梁南疆的罪魁祸首,来人,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到城门上,让那些戎敌们看看,侵.略大梁,是什么下场。
    是!
    城门外的刀斧手应声而出,将已经半死不活的人拖到不远处的行刑台上。
    那里是大梁汴京处决人犯的地方。
    不消片刻,人头落地,众人纷纷拍手称好,城内城外俱是盛誉漫天。
    人群之中,唯独温无玦神色淡淡,既没有应和,也没有抚掌。
    萧归的目光无意从他脸上划过,顿住了,他这是什么表情?
    眼看着昔日宿仇被折磨致死,不是应该高兴吗?
    萧归慢悠悠晃到他跟前,意有所指地问道。
    相父觉得,这一战打得如何?
    温无玦面无表情地拱手道:皇上睿智,当机立断,这一战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全歼敌军,堪称作战典范。
    萧归咂摸着他的话,观察着他的表情,奈何他的脸上仿佛戴了一个铁打的面具一般,永远猜不透。
    揣不出来,萧归也没耐心,便直截问道:亲眼看着昔日仇敌死在面前,相父难道没点感想?
    温无玦错愕了一下,昔日仇敌?
    从步臣术十几年连连骚扰大梁来看,他也确实谈得上是大梁的宿仇了。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血淋淋的行刑台,垂下眼皮。
    士可杀不可辱,步臣术是戎敌大将,在布刺百姓中,口碑甚好,如今皇上将他折磨羞辱,恐怕会激起布刺人的愤怒。
    呵。
    萧归冷笑了一下,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没想到相父还有这副菩萨心肠,朕以前倒是错怪你了。
    温无玦没搞懂他脸色转变这么快,只当他是听不得训话,便不再多说。
    萧归觉得败兴到了极点,一把翻身上马,进城去了。
    兵马陆陆续续撤回城中,温无玦瞥见正在指挥运粮的高沉贤,便走了过去。
    沉贤。
    高沉贤一瞧见是丞相,忙抱手行礼。
    末将拜见丞相。
    温无玦挥挥手,只瞧着士兵们清点粮草,淡淡问道:此次军粮,应该盈余不少,都安置妥当了吗?
    丞相放心,末将有收到丞相来信,明面上的账目已经做好了,全部运回京城。其他的,末将都屯在了隆阳山下。
    高沉贤低声说道,声音只有二人可以听到。
    善战者,除了善于藏兵,还要善于屯粮,温无玦深谙这个道理。
    从半个月前就写信让高沉贤把此次不需要用到的军粮藏起来。
    他沉吟片刻道,隆阳山不是可以长久的地方,我拨给你一支人马,你们化作普通商人,将那批军粮运到北邙山下屯着。
    北邙山地处北境,未来北境的兵患才是最头疼的,从现在开始就要未雨绸缪。
    不过隆阳山与北邙山相距甚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来回运输至少需要一个月。
    温无玦看透了高沉贤的心思,许统领那边,我会帮你跟他说,你不用担心。
    高沉贤素来只做事、不多嘴,况且能得丞相青眼相待,交给他重要差事,他便一心一意地做好差事,当即应了下来。
    温无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好好干。
    二人背离人群,又谈了许多细节问题,浑然未觉高高的城楼之上,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
    李凌跟在萧归后面,从城楼看下去,只瞧见温无玦与高沉贤二人身影贴近,十分热络的模样,可以看得出来,高沉贤很得温无玦赏识。
    这段时间与高沉贤共事过,李凌略了解他,是个能力不错且心性端正的年轻人,只希望不要被温无玦蛊惑了才好。
    皇上,这个高沉贤倒是个不错的人才,皇上经常去禁军营,有空多拉拢拉拢他,免得被那个人捷足先登了。
    李凌只当萧归是看不爽温无玦到处拉拢人才,壮大自己的党营,便说着些好话哄着他。
    他虽是丞相,可却没有禁军营的兵权,皇上可要好好把控住禁军营呀。
    却不知道,萧归凝神盯着下面两道身影,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半晌,萧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问道:你上次那个话本在哪得来的?
    李凌愣了一下,话题跳跃太快,他的脑袋没转过来。
    皇上说什么话本?
    还能是谁,温无玦的。
    李凌蓦地想起来上次辛和弄来的下三滥的话本,便忙赔笑道:皇上要那个东西做什么?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废话。萧归不耐烦道:朕问的是,哪来的?
    李凌见他神色不好,脑袋转得飞快,虽然这东西不是他弄来的,但他素来耳目灵通,知道得多,便道:扶音阁附近有一家艳色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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