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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信
    折扇从上飞下, 无声无息却精准的可怕,萧情随手一掷,修长指节泛着冷白, 泪痣微明,玉冠拂袖。
    谢卿书一个回身险而又险的避开了, 反手抱起方远, 圈在怀中吹了个口哨。
    他捏了捏小孩粉嫩的脸, 明明认出了他是方远,唇边提起弧度,嘴上却道:想不到百年不见,萧陛下孩子都这么大了,长得还和从前的方道友这么相像,莫不是想玩老牛吃嫩草的把戏?
    方远还在哭, 他哭也不发出声音, 就是眼泪豆子一样往下掉,不愿意理人。他捏着自己的棍子, 任谢卿书怎么哄也哄不好。
    萧情:不及谢家主多矣,万里迢迢, 专来抢小儿糖果。
    两人早有合作关系,毕竟谢氏同宗,百年来也有了些书信往来, 关系不像之前剑拔弩张。
    谢卿书当年在菩提照光镜的天劫时,想去拉呆站在原地的方远, 结果反被重伤,出去后还是青瑶带着他回到九华驻点。后面再醒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谢卿书难得与萧情做的同一件事,便是一齐清算当年围堵的家族。
    萧情收回折扇, 转眼出现在楼下,朝方远伸出一手。
    谢卿书却不放人,拿了个摊位上的拨浪鼓,哄道:这个叔叔可不是好人,哥哥带你去玩可好?
    小方远哭得更伤心了,朝萧情伸出手,要抱。
    谢卿书只能叹气,把人还了回去,清俊的眉眼露出一抹憾色,唇边却噙着轻松笑意。
    他道:小小孩童,这样难缠。
    想吃什么,哥哥给买。
    方远却伤心的拿着棍子,埋在萧情怀里,哭得脖颈都有些泛粉了,一片湿润。谢卿书挠了挠下巴,让小贩高价再做了一个桃桃糖人。
    结果方远不愿意吃。
    最后还是萧情抬手,将那个糖人从木棍上取下,插回了方远手上的小木棍,小孩这才慢慢抬头了,轻轻咬着吃了一口。
    萧情轻笑道:这样小果实就回来了。
    方远认认真真吃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
    糖棍粘了叶子,像小树枝,桃子就是上面的果实,果实被夺走了,他自然要哭。
    他最后还要走了另一根棍子,拿在手里,亲密的和另一根挨着。
    谢卿书不知道小孩这样敏感的心思,只以为他是糖人没了,所以才哭得这么伤心。
    他看着方远这纯然的孩童模样,问道:他何时才会恢复。
    萧情淡声道:时候到了,自然就恢复了。
    你倒是不急,谢卿书抱臂而立,看来再等个百年也无妨。
    他来北洲自然是有要事和萧情谈,现在却不是时候,再在这里待下去也索然无味。谢卿书最后逗了逗小孩,直到把他逗得又要哭,才施施然御空离开。
    这段日子,他都会住在长京城。
    *
    时间一天天过去,神宫里的人已经逐渐习惯了方远。
    一个软糯糯的小孩独自在长廊玩耍,摸摸花,踩踩水,摘果子。有时停下来看屋檐上起起落落的鸟,有时候躺在花丛蜷缩着睡觉,一个人就能玩一整天。
    但过一会儿,神帝便会出现在长廊,轻揉他的后颈,把小孩抱回去。
    侍女们拿捏不准两人的关系,却不妨碍她们尽心侍奉。
    十有八九,这个小孩是神帝的私生子。
    虽然长得有些快,但鸟嘛,一天一个样,喂饱了就会膨胀起来。
    方远不知道外面的猜测,今日他窝在萧情怀里,一边小鸡点头昏昏欲睡,一边看他案桌上的公务。
    在冬末开春之际,方远已经长到了十岁左右的身形了,结出的果子不再那样苦涩,有了一股清香的甜味。
    过了会儿,他彻底睡着,手指轻轻攥着萧情衣袖,脑袋一歪,呼吸平稳。
    萧情垂眸轻笑,揽着人继续批注。但神官却忽然从外走近,轻声道:陛下,谷仙子求见,要与您做个交易。
    萧情原来不想见,听到后半句,眉间微挑:罢了,让她进来。
    他先起身,把方远放到了后间的小书房,才回到书殿。谷渺渺已经站在中心了,见他出现,嗓音沙哑:殿下,请放过谷族一马。
    萧情:我未取谷族子弟性命。
    谷渺渺跪了下来:失去权位,对族人来说,比死都难受。
    你要如何。
    谷族不求恢复往日荣光,只望殿下看在曾经护持的情分上,在北洲给谷族一席之地,谷渺渺奉上储物戒,这里面有一根金乌鸟羽,与扶桑共处一室,可加快扶桑的生长。
    修真界皆知道方远未死,却很少人知道方远化成了树,谷家刚好是其中之一。
    只要他们一息尚存,未来就一定有翻身的机会,凤凰总会离开此界,谷家却一定长存。
    外面的声音稀稀拉拉传到里间,方远睁开了眼睛,侧耳听到萧情在议事,就没有跑出去。
    而是乖乖的在小书房里玩。
    这里他很少来,看什么都新奇。
    比起外面华丽的书房,里间更像是萧情独处的地方。地板铺着软毯,书架上只有歪歪斜斜几卷书简,香炉升着青烟,摆件随意放着,案桌边沿还藏了一个小木盒。
    主人只要随手一拉,便能把小箱子拉出来。
    方远正坐在地上,好奇了一会儿,把小木箱拿出来了。木箱没有上锁,轻轻一打就打开了。
    里面全是信。
    大大小小、厚厚薄薄,被保存得十分完好的信。
    箱底是个精细的阵法,和储物戒一样,可以封存时间。
    最前的是一叠竹笺,第一张是两行字迹不同的对话:
    [大师兄,我已去往上清仙宗。]
    [小师妹!我也上灵舟了,去北洲的船费好贵。]
    落款:灵虚四十三年十一月十二日
    虽然字迹不同,但明显是一个人用心临摹下来的,墨水都一样。
    方远圆润的瞳眸变得空茫起来,外面的声音像隔着水一样,忽然间就听不真切了。他看到了细小的灰尘浮上信笺,缠绕着透明的小虫子。
    在游来游去。
    下一片信笺:
    [大师兄,境况如何。]
    [小凡喝的羊奶过期了,拉肚子。]
    落款:灵虚四十三年十一月十三日
    再下十四日:
    [师兄哪里买的灵羊奶。]
    [一个朋友送的。]
    十五日:
    [灵羊奶不会过期。]
    [我的朋友很笨,可能合着巴豆一起煮了。]
    十六日:
    []
    [小师妹你怎么了?]
    十七日:
    [小师妹你怎么不理我了。]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俺也一样。]
    后面,竹笺变成了信封,隔得时日很近,内容却越来越多,笔迹也不再是一人临摹了,而是两人互通。
    信纸还带了香烛的味道,很独特,独属于木鱼诵经的佛寺。
    缓缓流淌了过来。
    [方雇主,今日寺中新进了糯米,三品灵米所制,口感甚佳。]
    [那我想吃汤圆,要花生馅的,一盆就好,晚辈不贪多。]
    方远忽然感到大脑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炸了,他闻到了血液里浓郁的香气,却出不去,一股陌生的情绪抢先从身体里冲起,生根发芽。
    一片零碎的记忆冲到最前,是两个人在说话。
    一人调笑:方郎好狠的心啊,来日要遁入空门,始乱终弃,如今便已经开始冷落我,连话都不肯多说两句。
    只可怜我每日数着信件,只盼多攒一件,日后聊作慰藉。
    一人声音不稳:你不要胡说!我什么时候始乱终弃你了,是你不要我!
    云尖啸着远离,风声短促,记忆随之戛然而止。
    方远睁开了眼睛,没记住什么东西,却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的萧情。
    因为逆着光,他看不清他的神情。
    萧情慢慢把木箱合上了:已经日落。
    该回去了。
    方远点点头,歪头看他。
    但萧情第一次没有抱他回去,而是让别人带着他,自己一个人留在了书房。
    整整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老萧怎么可能让方方摸别的鸟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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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少年时
    回去之后, 方远在床上滚了一晚上,睁着眼睛没有睡觉。
    等天快要亮时,小孩儿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还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他梦见一片竹海,自己在里面练剑, 旁边蹲着一只小狗崽, 咿唔咿唔的叫。早上的薄雾凝在剑上, 变成了水,滴在竹叶上,被一只小蚂蚁接住。
    他练剑练得很开心,在竹海里跳跃。
    远远还有琴声传来,随着韵律起伏,温柔的贴着他。
    直到琴声停止, 一人背着琴从雾里走出, 声音低沉熟悉:
    大师兄。
    方远。
    方远茫然的睁开眼睛,还没从梦里回过神来, 就先被一只手按了按眉眼。萧情把人抱起来,看着他眼睛下的青色, 眉头微皱道:昨夜怎么了。
    方远不说话,侧过头闷闷的。
    小孩儿长发散着,白嫩的脚丫踩在被子上, 十岁了也是个矮冬瓜,站起来还不到萧情的腰。
    他心理随着身体增长, 也多了两分心事,不像半月前什么都懵懵懂懂,好骗的样子了。
    萧情手指摩挲他的脸颊,轻笑道:可是怪我昨日, 没有陪你一起回来。
    方远背着手,抬眼看着他,很诚实的点点头。
    萧情就把他抱住了,抱去窗台梳头穿衣,轻描淡写道:以后不会了。
    他心悦的始终是这个人,除了过去,还有现在、将来。
    就算再等百年、千年又有何妨,方远就是方远。
    小孩儿乖乖坐着,等着梳头发,他的荷叶领有些皱了,萧情俯下身,帮他扎好。
    阳光从外面投入,把他的眼睫照成了淡金色。萧情五官雍容,多年的执.政,让他的气质更加冰冷尊贵,修长指节一绕,唇边仍带着意味不清的淡笑。
    慢条斯理。
    方远歪头,张着大眼睛看他,忽然凑过去,亲了一口萧情的脸。
    漂亮鸟鸟。他说。
    萧情提起唇角:三岁看老,难怪你日后引来如此多的花花草草,倒是风流得很。
    黎逍、谢卿书、丽娘、广陵王,就连白依依,对少年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
    他看不见的地方,更不知有多少。
    方远听不太懂,弯着眼睛笑了。
    萧情替他绑好发带,套上湖绿色的小道袍,温声道:今日天气不错,你想去何处玩耍。
    方远小小的欢呼一声,搂着他的脖子爬到了窗台,看着落到藤蔓上的小鸟,指着天空:飞飞!
    萧情提起唇角:好。
    *
    半柱香后,凤凰从塔顶一冲而起,洒落七彩神光。
    方远坐在凤凰翎羽上,抱着它的脖子,整张脸埋在温暖艳丽的羽毛里,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飞飞!
    有结界在,风流不会大到把方远吹飞下去,而是温和舒适的,像水一样从他全身流过。凤凰清鸣,炫技一般从上坠下,方远一点也不怕,看着四面的群山和脚底的流云,觉得一直绑着他的线不见了。
    那是他曾经的根。
    小小的灰雀在枝头啾啾啾,仰着脑袋看飞掠而过的凤凰,忍不住扑腾了一下。
    越来越多的鸟儿抗拒不住本能,如长尾般追随在了凤凰身后,长长的划过天空。它们中间种类各异,颜色各异,叫声也不一样,从后看去,十分壮观。
    啾。方远学它们叫。
    这一番奇景,引来不少修士的围观。
    凤凰朝远方飞去,远离了都城,顺道布下结界,拦住所有窥探的视线。
    春水苍峰、寒梨遍野,这样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峰,好似要飞到世界尽头,看到茫茫的海洋一样。峰顶也变得小了,从云流中凸起,圆圆的一圈,偶尔会看到野猴子在荡树干。
    方远伸手摘去了峰顶最高的那棵树上,结出的最甜山果,用衣袖擦了擦,就咬了一口。
    好吃。
    凤凰飞了整整一天,直到日落,才放缓速度,停在了一处别宫。
    别宫建在深山之中,桃花已结了花骨朵,四面都是桃香。早有侍官等在平台上,恭敬而温和的垂首:劳神帝陛下驾到,别宫已经收拾好了。
    方远从凤凰身上下来,不舍的抓着它一片羽毛。
    大大小小的鸟儿停满了山巅的围栏和屋檐,还有些在平台上跳来跳去,发出咕咕的声音。
    萧情变作人形,把小孩抱起来,对侍官道:不必拘束,先进去罢。
    是。侍官笑呵呵的起身了。
    他本是侍奉先代神后的侍官,后来大限将至,才自请来了这人迹罕至的别宫。
    算是老人了。
    方远缩在萧情怀里,玩他领口的暗纹。
    饭菜美酒早已准备好,就在别宫最高的观星台上。这里视野广袤,地面由碎晶铺制,夜冷寂静时与天上繁星呼应,缓缓流动,十分美丽。
    像流萤在地下飞舞。
    萧情的毛毛长袍十分舒服,方远不愿意下地,就坐在他腿上,让他喂着吃葡萄和小糖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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