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济生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旧认真地替人把脉。严循心里着急实在不愿再等,只得又道:“在下是陪我家公子来寻神医的,我家公子伤了眼睛,听闻莫神医最擅治眼疾,故前来求访。只求神医出手相助,在下必有重金酬谢。”
    余嫣听得直想抚额,心道严循从前也算是个聪明人,为何今日竟这般不会说话。
    是太过担心萧景澄的病情,还是情急之下不曾细想,竟是想用金银教莫济生就范。
    也不想想若莫济生真是个看重钱财的,又怎么会整日云游四方呢。留在京城专为达官贵人治病,岂不是挣得更多?
    她忍不住上前轻轻扯了扯严循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兀躁。严循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77zl,可内心的焦灼已有些无法忍耐,见莫济生不理会他,刚开口说了一个“莫”字,便听萧景澄沉声道:“严循。”
    这下他终于收口不再言语,静静地站到了一旁。
    莫济生低着头扯了扯唇角,待给人诊完脉后便拿起笔来开方子,又叮嘱了几句后便招手唤来了下一个人,自顾自忙了起来。
    他是个天生的医痴,于治病救人这一道上十分痴迷,从不管病人是否付得起诊金,兴致来了不眠不休可以坐诊一整日。碰到些抓不起药的便分文不取,遇到令他不痛快的人便是摆座金山在他面前,也是看都不看一眼。
    余嫣记得上回镇上一个土财主仗势欺人,非要叫他扔下一屋子的老弱去给他一人治病,莫济生便没理他。
    非但不理他还连门都不让人进,后来土财主派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都叫他直接推出门去。
    所以严循拿金银还诱惑莫济生,实在是用错方法了。
    -
    因着莫济生出手,医馆里的病人很快便给看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就如余嫣猜测的一般,他什么人都看,也不计较钱财,偏偏就跟没看见萧景澄一般,连视线都未落到他身上。
    萧景澄倒也不急,就这么坐在那里细细品茶,还把严循叫了过去,不许他杵在那里烦着莫济生。
    就这般一直到医馆内所有的病人皆拿药离开,只剩下他们几人时,莫济生才拍拍手起身,一副准备回后院歇息的样子。
    严循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上前一步颇为恳切道:“请神医留步,我家公子已等了几个时辰,还请神医出手相助。我家公子乃是在西北战场上受的伤,是为了保家卫国才会这般,求神医看在这个份上莫要推辞。”
    这个原因比起方才那个显然好了许多,莫济生听到后果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萧景澄坐着的方向。
    此刻已近黄昏,夕阳照进屋内笼罩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整个人出尘脱俗又温润如玉。
    余嫣看着这样的萧景澄,几乎忘了他从前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莫济生却并未动容,反倒伸手指向了她,问道:“不如你说,我该不该救他?”
    第59章 纠缠   萧景澄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拽住。……
    余嫣实在没想到莫济生居然会指着她发问, 一时间愣在那里。
    她看向韩星云,后者也是一脸不解的模样,抿了抿唇开口叫道:“师父……”
    莫济生却不理她, 依旧笑眯眯看着余嫣:“你说,到底该不该救他?”
    余嫣感觉自己被逼进了死胡同。按常理来说她自然该说救, 可她又怕这般说了后莫济生会说出更叫人惊骇的话来。
    就在她犹豫间, 萧景澄却站了起来, 也不用人搀扶便走至了莫济生跟前,冲他拱手道:“莫大夫今日刚从外归来也是累了,在下明日再来叨扰。”
    “你当我明日便有空替你诊治了?”
    “明日若没空那便后日再来。”
    “那若是日77zl日没空呢?”
    萧景澄淡淡一笑, 竟十分洒脱:“那便不治了。”
    莫济生倒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好奇道:“你便甘心一辈子这便看不见?方才听你这属下说,你是在西北战场上受的伤,你就不曾后悔过?”
    “军人上阵杀敌本就该马革裹尸,萧某侥幸保得一条命已是幸事,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莫济生一听便放声大笑起来,笑过后竟鼓了两下掌,似是颇为赞同他说的话。
    萧景澄却未打蛇随棍上,反倒淡然一笑拱手告辞。就在他走到门口时, 便听莫济生在后头大声道:“我今日累了,你明日过来。别来得太早, 打扰我歇息。”
    萧景澄回头唇角微勾:“好,那萧某明日再来拜访先生。”
    落日余晖下, 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转身的背影颇为潇洒,又莫名带起了一股萧瑟的意味。
    余嫣想到方才莫济生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心里已有了答案。
    不管她是否还恨他, 她还是不希望他一辈子活在黑暗之中。
    -
    萧景澄第二日巳时方来,来的时候医馆里的人已没多少。
    大部分人赶着回家吃饭,莫济生也是一副累了一早上的样子,起身伸了伸懒腰转头问春喜:“今日准备了什么午膳?”
    春喜就报了一堆菜名,结果莫济生听了直摇头,竟是一个也不中意,搞得春喜十分无奈:“那师公想吃什么?”
    韩星云在旁边插嘴道:“就做这些,别的不必了,在外头吃多了油腻,回来得吃点清淡才是。”
    余嫣知道她是在生莫济生的气,一走一年多没个消息,如今回来了也不解释几句。但她也知道这一位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谁得管不住他。虽说已年过四十,心性有时候就跟个孩童一样。
    莫济生一听颇为委屈:“哪里就吃油腻了,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吃多了荤腥吗?明明就是每日青菜豆腐,淡得嘴里都没味了。”
    “谁叫你出门不打招呼,身上又不带足够的银钱。”
    韩星云把医书往桌上一扔,气道,“就算带足了钱也没用,一转头就被人哄着买些不值钱的破玩意儿了。”
    “所以我昨日给你带的东西你不喜欢,你觉得是破玩意儿?那可是我花一百两买下的。”
    韩星云一听他花了这么多钱愈发生气了,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就在这时严循领着萧景澄进屋来,顺嘴便接了一句:“莫大夫想吃什么,我这就让人上酒楼订去。听说本地的百花楼有几道菜很是不错,我家公子也想尝尝呢。要不再来一壶酒?”
    这话正中莫济生下怀,他立即抚掌大笑起来,也不管韩星云脸如何黑,立马便让严循叫来了酒菜。
    萧景澄因要治病自是不能沾酒,那日中午便由严循陪着莫济生小酌了几杯。
    当然喝酒前莫济生也未忘了正经事,先替萧景澄扎了针,又调整了先前韩星云用的药材和药量,吩咐余嫣给他熬药77zl。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这一日萧景澄又被扎了针,留在大堂旁边的屋子里歇息。余嫣熬好了药端来的时候,本想叫春喜进去送药。偏春喜那会儿有事不得空,严循又因陪莫济生喝酒有些微熏,其余人也是有事要忙,竟一个也不得空。
    莫济生见她手里端着药便吩咐道:“你给萧公子送进去。他今日会比较难熬,你且说说话宽他的心。”
    余嫣不解问道:“今日有什么不同?”
    “我今日多施了两针,这两针颇为关键,效用大痛感自然也更大。今日这药也不同,我加了几分重药。你一会儿待他喝完不要立即就走,替我看着他点,若是太难受便叫他忍着些。”
    “怎么个难受法?”
    莫济生却不愿多谈,只摆手叫她进去送药。余嫣推门进入时才听身后传来淡淡的一声:“岂止是难受这般简单。”
    余嫣端药的手便有些颤抖,待走进屋内一瞧,只见萧景澄正坐在躺椅内休息,乍一看与往日没什么分别。他的眼周扎了十多根银针,皆是为了打通穴位之用。
    她轻手轻脚走进去,将药搁到了旁边的小几上,正要开口唤他吃药,这才注意到萧景澄竟出了满头的虚汗。
    余嫣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抚他的额头,探到一半的时候才察觉不妥,生生又抽了回来。
    就在这时萧景澄似乎发现屋里来了人,开口道:“有劳韩夫人。”
    余嫣也不问他如何知道是自己,只端起药碗递过去,轻声道:“萧公子吃药了。”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深吸一口气,颇为不适地直起身来,接过了余嫣递来的碗。
    余嫣这才发现他手指微颤,脸颊上已有冷汗滑落下来。
    所以今日这针扎得真这般疼吗?
    余嫣想起在苏州的那段日子,他为了抓那几个匈奴间隙设下圈套,将他们一网打尽之时自己也受了伤。
    那时候他的伤口在胸口上,那么长的一条刀伤,余嫣看得触目惊心,倒是他浑然不在意,伤还未好便整日想着旁的事情。
    这般一想他受过的伤也不少,并不是那种靠着权势整日里无所事事锦衣玉食之人。
    余嫣盯着他的侧脸恍神了许久,直到他喝了药又将碗塞回到自己手中,她才回过神来。想起莫济生叮嘱她要看着对方,便道:“你不如躺下休息一下,莫大夫说今日这药有些特别,喝了或许会有点难受。”
    “怎么个难受法?”
    “这……我也不知。”
    “韩夫人可会医术?”
    余嫣不明白他为什么换了话题,但想到莫济生说这药喝下去会不适,便想着同他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
    她这几日已与萧景澄说过不少话,不再像头次那般不安。他似乎早已忘了她的声音,又或者她这几年声音已然变了,只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而已。
    不管如何萧景澄听了她的声音并未有什么反应,依旧称呼她为韩夫人,像是未发现她77zl的身份,余嫣的心也就慢慢安定了下来。
    听到萧景澄这么问她便如实答道:“不会。”
    想了想又添一句,“我夫君医术高明,我只识得一些药材,会分门别类而已。”
    话音刚落又听萧景澄道:“关关这孩子颇为聪明可爱,将来或许能继承韩大夫衣钵。”
    余嫣没想到他话题转得这么快,一下子就从自己身上跳到了关关身上。若说提她还尚且能应付,但一听到他提起孩子,余嫣便不自觉紧张起来。
    那毕竟是他的孩子,他却在这里一面夸赞着他,一面将他视作他人的儿子。
    余嫣下意识拧紧了身上衣裙,咬唇不语。就在这时萧景澄又问了一句:“我虽看不见,但听他说话的声音,便猜他必定与他父亲极为相似。是不是韩夫人?”
    余嫣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她突然觉得屋子里极为闷人,简直令人一刻也待不下去。
    忘了莫济生的嘱托,她慌乱起身便往门口走去。走出几步却听身后传来男人隐忍的闷哼声,那声音极为痛苦,就像一把刀突然有人心上刺了一下。
    余嫣忍不住回头,就见萧景澄已倒了下去,躺在榻上双手紧紧攥着边沿,脸上的虚汗迅速地冒出来。
    余嫣知道这必定是药效发作了的缘故,她停下脚步愣怔了片刻,转身又走回到他身边。
    萧景澄此刻已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惨白如纸,不仅满脸是汗,连脖颈里也流下汗来。双手青筋爆起,显然正在极力忍耐。
    余嫣也不知这药到底有多强,能叫萧景澄这么能忍的人都几乎撑不下去。慌乱间她只能拿出帕子替他擦额头的冷汗,又于心不忍道:“若是太疼,你不如叫出声来?”
    话音未落萧景澄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吓得余嫣心惊胆颤,赶紧起身要去叫人。
    就在这时萧景澄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拽住,余嫣站立不稳人便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对方身上。
    “你、你怎可……”
    余嫣既羞且恼,抬手便打,这一巴掌也是凑巧,直接拂到了对方的脸颊上。而她的手一碰到萧景澄的脸,才知他此刻情况有多骇人。
    他的脸冰凉刺骨,竟是没有一点温度,就像个死人一般。再看那脸色也是不带一丝血色,拽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片刻后他身子一倾向前探去,张嘴便吐出一口血来。
    余嫣脸色倏地变了。
    “萧景澄!”
    -
    余嫣不曾留意到自己脱口而出说了什么,满眼都是萧景澄吐出来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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