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是如实坦白吗?这样铁定是不被允许的,最糟糕的情况,便是会危及景竹的安全。可是,要指认他人,明玄钰又是做不到的。怎么能要他去承认,心尖上的位置除了景竹以外另有他人呢?
    多半,明玄锦是故意为之。明玄钰的脑内在飞速地梳理事态,他和景竹的事,明玄锦不可能毫不知情。既然如此,那今日这场鸿门宴,八成就是逼他接受这个所谓的“自由”,令他陷入两难境地。
    承认是景竹,那便是大逆不道,有辱皇家尊严,不仅是他,更多的是景竹也许会有危险。
    否认是景竹,那更是故意恶心二人。而明玄锦也深知他这个弟弟的处事之道,是断不可能走这条路的。
    还有最可怕的情况。为保护景竹不置可否,也坚定拒绝苏荷,那在明玄锦的眼中,这个不愿提及的心悦之人,恐怕只能是……
    “怎么,不敢提那个已死之人的名字吗?”
    明玄锦黑了脸,冷笑道。
    此时此刻,景竹倍感无力。有几次他想出言相助,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站出来坦然承认,会是什么后果,他定然清楚。
    他早已不是儿时家眷下人们口中的大公子,如今只是一个捡捡破烂勉强过活的乞丐,一介草民,拿什么底气去在皇上面前抢走襄王?
    可是,要是无动于衷,谁知明玄锦又会怎样处置二人?保持沉默下去,若让这个疯子以为,明玄钰当真与杜渊旧情未了,那可不是儿戏。试想,一个王爷若与通敌叛国的罪人私情深厚,情真意切,那明玄钰的人生便是彻底毁了。
    不得不叹服明玄锦的手段与心思,要么顺应他,做一只任他摆布的笼中鸟。要么忤逆他,一死了之除之后快。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钦天监会拟个时辰,具体安排朕也会亲自过问。玄钰,你可是朕最亲近的弟弟。”
    留下莫名的一句话,明玄锦又恢复了灿烂的笑颜。
    第四十一章 身陷囹圄
    回程路上一路无言,马车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发慌。明玄钰想说点什么,可发现如今竟然连张口去说都那样无力。
    景竹亦是沉默,双眼无神,不住地抿着嘴唇,却一路都紧紧攥着明玄钰的手,十指紧扣,生怕他一不留神就会溜走一般。
    到了府上,易安见状识趣地没有多问,也将苏家二小姐早前来探访扑了个空的事暂时缄口不言,按部就班地做好一切打点。麦子一手抓着半块糕点,一手端着一杯景竹做的桂花酸梅汤,活蹦乱跳地跑来问候两位爹爹,被易安使眼色叫走了。
    一路无言。景竹沉着脸在前面走,明玄钰面无表情地跟在不远的后面。十分默契地,两人谁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平日里,景竹总是围在明玄钰的身边,叭叭叭地说个不停,笑得唇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后面去。可现在一言不发的他,虽然依旧陪在明玄钰身边,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间隔于二人之间。
    见此情景,麦子更是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瞪着一双大眼睛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方才他斗胆问了易安,可是并没有理想中的回应,易安应该是猜到了什么,却没有讲给麦子缘由,苍老的皱纹在他的脸上仿佛随着愁容刻下了更深的沟壑。
    就连麦子这种小孩子都知道,两个爹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非常令他们无能为力的事情。不过毕竟是神仙爹爹,肯定能像神仙一样解决问题。便宜爹爹虽然便宜了点,但在危险面前肯定也能化险为夷。
    抱着这样的想法,麦子果断选择悄悄溜回别院,不去打扰两个爹爹。
    房间内的气氛从未有过哪一刻似这般尴尬,哪怕是最初在碎月轩的那一场醉酒试探。景竹坐在窗边发呆,单手托腮,眉头紧蹙,望着院内随风摇曳的茂绿枝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玄钰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那是他平时抚琴弄茶的地方,可此时他却丝毫提不起兴趣。景竹望着窗外的风景,他在望着明玄钰。
    以前,景竹总是咋咋呼呼的,要给明玄钰卖弄一下琴艺。
    虽然他儿时是接受过这些雅礼熏陶,只是随着家境变化渐渐冷落了而已。那时多么喧嚣美好,麦子也来打趣两个爹爹谁更技高一筹。他闹,他笑,琴瑟和鸣。
    直到天色暗沉,阴云渐上,有细密的雨点越过窗砸进来,拍到景竹的脸上时,他才意识到了什么,将目光从漫无目的的远方收了回来。
    “冷了吧?抱歉,是我忘了关窗。”
    说罢,景竹起身关上了窗,将淅沥的雨水阻隔在外。
    分明冷的该是他自己才对。明玄钰端坐着凝视景竹,雨滴挂在他的发梢,似垂不坠。脸上是看不出温度的苦笑,那双平时总是盈满笑意的眸子下,就算细看,竟一时也分不清是嘲弄的雨水,还是虚假的眼泪。
    许是注意到了那复杂的目光,景竹匆匆在脸上擦了两下,尴尬地念叨了句“这雨还真大”,挠了挠头,坐到了明玄钰对面。
    真是……明明就是小雨啊。
    情绪烦忧,明玄钰攥紧了拳,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几乎快要攥得没有血色。
    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怎样去说。想要起身做些什么,却发现早已身陷囹圄。
    “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红烧肉,叫花鸡,回锅肉怎么样?……啊你不爱吃肉。那,那上次你说的玉米莲藕汤?我……”
    景竹紧张地搓手,目光逃避地挪向门口。
    “……景竹,我不愿。”
    明玄钰低着头瞧不见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动。
    “我知道的。王爷,我知道。”
    景竹的鼻子突然又一次泛起了酸。
    我当然知道你不愿,我太清楚了,要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是明玄锦设下的圈套,是无论怎样选都百害无一利的陷阱。答应,此生便活在控制下,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政治旗子。不答应,会被默认为与杜渊旧情未了,当做罪臣党羽处死。无论那条路,打着如意算盘的明玄锦都会收获一个理想的有利结果。
    我恨你生在帝王家,生死不由己。我恨你的兄长独裁专断,棒打鸳鸯。我恨觊觎你的群狼,他们分明只惦念你的美色与权利。
    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的渺小苍白,恨自己的荏弱无能,恨自己的力所不及。
    这些话,又怎么能对你说出口呢。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明玄钰依旧低头不言,肩膀的抖动更厉害了些。见状,景竹觉得心仿佛都被揪起来处以鞭刑一般。除了一个拥抱,此时竟什么也给不了。
    怀里的明玄钰紧紧地攥着景竹的衣襟,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般惹人垂怜。清幽的檀香气息更近地扑鼻而来,那是景竹最眷恋的味道。
    “我害怕你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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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玄钰将头闷进景竹怀里,声若蚊蝇地细语呢喃。
    怎么会走。好不容易来到你身边,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就走啊。景竹闭上眼睛,鼻酸的感觉再次泛起,眼眶里骤然盈满了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却又怕被明玄钰发觉,只得再次匆匆以手拭去。
    “王爷,我想奏一曲给你听,可以吗?”
    尽力克制着情绪,景竹柔声道。
    明玄钰点了点头,以极小的动作迅速擦了把脸挪到一旁,将杉木琴整个让给景竹。
    那俊秀美艳的脸上,遍是掩不住的憔悴伤感。红红的眼眶,惹得景竹揪心万分,百感交集。
    轻抚琴身,手指轻抬,深吸一口气,清澈明净的琴声潺潺流动。旋律明玄钰自是识得,那是景竹来到襄王府后,第一次为他弹琴。只是弹到一半,便被麦子半开玩笑地嘲讽说不如神仙爹爹弹得好听,于是便在嬉笑中打断了。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是一曲《凤求凰》。明玄钰不由得抬起了头,再也忍不住心头叫嚣嘶吼的情感,任凭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一如窗外的雨帘。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景竹这是在借曲表达心意啊。
    一曲罢,琴音却仿佛还在随着雨水流淌。二人皆是沉默相视,早已是泪眼婆娑,情难自已。
    “我心悦你,只因为是你。不管你是哪朝王爷,是谁的夫君,于我而言,你都是我如天上皎月般独一无二的明玄钰。不论你是好是坏,幸与不幸,身处何种境地,我都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便绝不离开。”
    景竹分明流着泪,却强撑笑颜,语气无比坚定,不可动摇。
    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爆发的情感,眼泪终是决堤般涌了出来。第一次,明玄钰摘下了整个面具,在景竹面前不再敛着心绪,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四十二章 大喜之日
    明玄钰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仿佛是一个任人操纵的提线木偶,全不由自己。
    难得清净的是这阵子没见到苏荷,也免得心烦意乱。听说这个苏二小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京城最好的绣娘为她缝制嫁衣,她都一脸嫌弃地看不上,进宫缠着太后讨要手艺更好的绣娘。
    谁让她一张巧嘴,左右逢源,又自小总与宫中皇子公主打交道,太后也被她哄得开心,自是允了她。而明玄锦更是一副等待好戏登台的样子,打着“玄钰是朕最亲近的弟弟”这一旗号,为其张罗安排了不少。
    像是在对外宣示一般,景竹仿佛在尽一个友人应尽的义务,忙前忙后的安排布置,亲力亲为地打点一切细节,只为让成亲当日的明玄钰风光一些,再风光一些。
    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尾巴,都能看出景竹的异常。
    “爹,我感觉你很难过。”
    麦子一边咬咬嘴,一边将王府院内游廊柱上的红色喜字再次铺展粘贴。
    “嗯?哈哈,没有没有。你神仙爹爹要成亲了,我挺高兴的。”
    景竹强颜欢笑,继续忙着手底下的活。
    “可是那天我分明听到了哭声。推窗一敲,就看到你一个人坐在院子的花丛旁一个人喝酒。还有……”
    麦子一脸担忧,话却被打断了。
    “胡说什么呢!眼花,绝对是你眼花!你爹爹我英明神勇,无坚不摧。怎么可能大晚上不睡觉喝闷酒呢是吧?哈哈,哈哈……”
    被说中的景竹尴尬地愣了神,旋即很快强迫自己恢复神情。
    “可是,爹,我又没说是晚上发现的,你怎么……”
    麦子叹了口气,抬头瞥了一眼这个不靠谱的便宜爹爹。
    没想到能被一个小孩子戳穿谎言,景竹愈发尴尬了,红着脸佯怒教训了麦子几句,便继续做活了。
    只有晚上守在明玄钰身边时,景竹才能感到一丝慰藉。只是才刚刚开朗了一些的明玄钰,如今又重新变得没了笑颜,甚至木讷寡言。
    一如既往,景竹每日为明玄钰沐浴更衣,为他按摩,哄他开心。温柔地将他打横抱起放在床上,每晚睡前给他一个甜蜜的亲吻。
    明玄锦说的没错,那药确实是解药。抱着试试的心态,景竹按吩咐每日熬药,甚至先亲自试药,确定无毒才敢喂给明玄钰。而自那以后,明玄钰的性瘾也的确没再犯过。
    起初,景竹还会在半夜偷偷溜去别院,将藏起来的醉春枝重新翻出来,借酒消愁,身披月光,醉倒在花丛里。自从发现明玄钰有时会在半夜哭醒后,他再也放心不下,那些醉春枝又重新被尘封了起来。
    这大概是最近这段时间,明玄锦干的唯一一件人事了,景竹暗自感慨。
    就算万般不愿,时光也总是会催促着人们往前走,且无法反驳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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