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是知道的。臣要的,向来不止这个。”
    杜渊环视四周,放声大笑。
    “呵……你要朕的江山,还要朕最亲密的弟弟?”
    明玄锦鄙夷地一笑,仿佛居高临下地在发问一只蝼蚁。
    “正是。这么多年,皇上还真是懂臣啊。起初我杜某人想要的,只有玄钰。我从来没操过那么让人酥麻的美人,跟他在床上……哈哈,简直如天上神仙一般。”
    杜渊放肆大笑,毫不顾忌地说着虎狼之词。
    “你太贪心了。”
    二三:0六;九二三lt;九·六
    明玄锦冷笑道。
    “你个将死之人懂什么!你只会把他当个美色工具。而我!以后,我会给他名分去宠他。当然,美人我要,江山我更要。你,只配沦为历史的尘埃罢了!”
    杜渊眉头一凛,持枪逼近。
    然而明玄锦一副毫不动摇的样子,临危不惧,只是面色苍白地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他高昂着头,不卑不亢,丝毫不怕杜渊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你就不怕死在我枪下?”
    步步逼近的杜渊显然被明玄锦这幅历来的高傲样子给惹恼了,语气多了几分凶恶。
    “呵,朕从来不怕。你一介莽夫根本不懂。你治不了天下,也得不到所爱。”
    明玄锦嗤笑道,眼底尽是鄙夷。
    “你!你,好,好一个明玄锦,我这就送你归西!啊……谁?谁!”
    杜渊霎时被激怒,歇斯底里地怒呵。
    眼看杜渊的长枪就要捅进明玄锦的胸膛,就连明玄锦本人都笑着闭上了眼。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杜渊痛苦地哀嚎一声,手一松,长枪掉在了地上,发出铁器碰撞的冰冷声响,紧接着人就摔在了地上,面色渐渐紫黑,被明玄锦嫌恶地踩着脸踢到一旁。
    杜渊挣扎着颤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他发觉自己背后中了金刚爪,无比锋利且淬了毒的金属暗器穿透盔甲,紧紧抠在他脊背的血肉之躯上,剜住肉,渗着毒。而金刚爪的锁链另一端,是一抹如夜色般漆黑的熟悉身影,正缓步走来。
    “该归西的人,是你。”
    晏归尘冷笑逼近,一脚踩在杜渊的身上。
    “你他妈……暗算我?你!你……”
    显然剧毒已然渗入更多,可杜渊还是本能地震怒着挣扎起身,面向那冷酷无情的面容。
    “我能救你,便能杀你。谁让你个杂碎擅自改变计划,对我的人下手?”
    说罢,晏归尘熟练地掏出腰间的长匕首,毫不犹豫的对着杜渊心脏的位置狠狠刺了下去。
    要想刺破盔甲取人性命,本是不易。可杜渊如今苟延残喘,一路杀到这里已然负伤。给明玄锦当了这么多年身边的狗,如今杀个人,轻而易举。
    看着杜渊一点点在二人之间没了气息,黑紫的脸上死不瞑目的神情,周围的精锐部队群龙无首,本来打算跃跃欲试的几个人,现下也只敢紧张地面对二人戒备起来。
    明玄锦从龙椅上起身,笑着缓缓向晏归尘走来,旁若无人地从身后抱住了他,还亲昵地在耳垂上啄了一口。只是脸上的笑容依然苍白无力,甚至带着一丝诡异。
    “晏大人倒戈了!快,快去汇报,去找……”
    为首的士兵惊恐地呼喊,却在转身一刻被暗器索命,蓦然倒地。
    “杜将军阵亡,全军继续听命于我!杀到这也就咱们这些人了,奉劝你们,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动歪脑筋。”
    晏归尘握着方才刺杀杜渊最后一刀的长匕首,威然震慑全场。
    的确如他所言。杀到这里,虽然依旧有着庞大的队伍,可兵力损失过半,谁知道身边的是不是晏归尘的人?不如自保为上,如他所言,识时务者为俊杰。
    看着按兵不动的将士们,晏归尘满意一笑,转过身虔诚地牵起了明玄锦的手,向殿外走去。
    烽烟四起,遍地狼藉,昔日繁华似锦的宫城,如今血污与尸体遍布,仿佛置身于一场噩梦。
    其实晏归尘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一幕他想了很久,他想带明玄锦从那金丝牢笼中离开,牵着他的手,名正言顺的,不用顾忌任何人的目光,就这样一起,一路并肩而行。
    刚登基的时候,为了树立威信,稳固军心,年少轻狂的明玄锦也曾御驾出征过,大捷归来,无比风光。那些年,也见过不少尸山血海的场景,却也从未有过如今这般作呕的感触。
    “哥哥,哪里不舒服吗?”
    晏归尘停了下来,关切地用手抚摸过明玄锦苍白的脸颊。
    “……无妨。”
    此时的明玄锦却低下了头,他攥住了那只手,企图试探温度一般摩挲,半晌又轻轻放下。
    虽然担心明玄锦的状态,但眼下不是宣太医的时候。晏归尘又担忧地摸了摸明玄锦的额头,将他搂在怀里抱了好一会,才舍得放开继续走。
    宫门前的城墙边,沿着阶梯爬上城墙后,可以从上俯视城门前的光景,一览无余。这里也有倒下的残兵败将,有的尸体甚至就挂在了城墙边沿,仿佛轻轻一推就会摔下去。
    城墙很高,俯瞰下去,连城门前的尸堆都显得分外渺小。那些生命就好像从未出现过,脆弱得仿佛这秋日的碎金落叶,大风一吹,都会支离破碎。
    “哥哥,还记得这里吗?束发之年,你偷偷带着我,两个人一起来到这说是用弹弓打鸟,比赛谁更厉害。只不过那会儿,还是草长莺飞的春日。”
    晏归尘靠近城墙的边沿,趴在墙边向城外笑着瞭望。
    “记得。你输了比赛,按规则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让你闭上眼睛,然后……哈,然后就吻了你。”
    明玄锦无力的背对城墙靠着,反望着眼前宫内的残败之景,倚在身旁晏归尘的一袭黑衣上苍白惨笑。
    “嗯,那是哥哥第一次吻我。哥哥还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晏归尘幸福地回忆着往事,一手搭在城墙的边沿,一手仅仅攥着明玄锦冰凉的手。
    是的,明玄锦也记得,他说过这句话。当时小小的晏归尘好像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瞳孔中的世间万物仿佛霎时消失不见,只剩下了金光闪闪的明玄锦,笑得灿烂,在他还没有缓过来的时候,就那样俯下身,将他揽在怀里,温柔一吻。
    当时那么年幼,却也那么天真。好像说过的誓言一定会实现,所爱之人一定会走到白头。
    明玄锦想了许久,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半晌,他无奈地释然一笑,松开与晏归尘相扣的十指,双手压着城墙边沿起身一跳,稳稳地坐在了城墙边沿。
    “哥哥?好啦,你先下来,这样怪危险的。”
    注意到明玄锦的异样,晏归尘的心突然咯噔一声,却还是笑着,小心翼翼地靠近,企图劝明玄锦从城墙上下来。
    可是,明玄锦只是苍白地浅笑,那笑意味深长,不解其意。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晏归尘,黑衣之上沾了血污,有了破损,想必杀过来这一路,亦是经历了苦战。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玄锦抿了抿唇。不是疑问,不是质问,是肯定的陈述,像是在审判一个罪人。
    “我当然是为了哥哥,我想让哥哥的眼里永远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是最忠诚的狗,服从哥哥的一切命令。唯独……唯独哥哥,我不愿跟任何人共享。”
    晏归尘仰望着明玄锦,虔诚地跪在了他面前。
    “所以呢?你就烧我城池,毁我河山,让我的结局成了一个令后世耻笑,无德无能的昏君?你知道的,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欺骗与背叛。”
    明玄锦枯瘦的手指紧抠着城墙边沿,笑得那般苍白无力。
    “不是的!不是这样,哥哥!你怎么可能不好啊,你是我心里唯一的神明……”
    “我不想你被他人惦念,这些年来,哥哥啊,我好爱你,真的好爱你。”
    “我只想疯狂地占有你,所以这些年你对我怎样都好,只要别让我滚就足够了……”
    “如果哥哥可以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如果哥哥还记得当年的誓言……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乞求哥哥的眼里只有我一个……好吗,哥哥?”
    跪在地上的晏归尘痴痴地仰望着那对他而言恍若神明的人,从爱欲嗔言,到卑微乞求。
    “如果我说不呢?”
    半晌不语,直到清冷的秋风拂过明玄锦额前的碎发,坐在城墙上的他冷笑着回应。
    “哥哥……?”
    晏归尘目瞪口呆。
    想过会被怒斥一顿,想过他会冷言冷语,甚至想过他会捅自己一刀,唯独没有想过,他会这么果断地拒绝。
    “也许我是爱过你。可能是当年城墙上的一吻,可能是我们床畔相伴的日日夜夜,也可能是刚才来的路上我劝自己这次爱上你都听你的。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体会到,真心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明玄锦说着,又往城墙外挪坐了一些。
    “哥哥!小心,别动了太危险了,你先下来!”
    晏归尘站起身企图靠近,却被明玄锦狠狠一记眼刀,习惯性地定在原地。
    “我感受到的,只有欺骗与背叛。我是个失败的皇帝,就算全国的兵力集结而来,推翻你们的统治,一雪前耻,我也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我想让自己心安理得地跟你走,才发现……呵,晏归尘,我好像根本没那么爱你。或者,根本没有爱过你。”
    明玄锦轻轻转身,望着这一片血染江山。
    没有当年春日的万里晴空,没有相约同游的稚子之趣,没有情窦初开时的懵懂爱恋。
    这下,晏归尘彻底愣在了原地。这场豪赌,也许他真的输了。
    “晏归尘,你过来。”
    沉默许久,明玄锦叹了口气,重新换上了他平日里的笑颜。
    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点点靠近,这些年来,仿佛这已然是刻进灵魂的习惯。
    看着晏归尘失落挫败地低头靠近,明玄锦心中百感交集,却也莫名释怀。坐在城墙边沿的他笑着,捧起晏归尘的脸,弯腰在他的唇边落下一吻,一如当年。
    “晏归尘,若有来生,不要再遇见我了。”
    明玄锦温柔地用手指刮了刮晏归尘的脸颊。
    秋风再起,裹挟着落叶哀鸣,仿佛不甘的呜咽。
    手指离开脸颊的那一刻,明玄锦带着他素日里那般的灿烂笑颜,刻意猛然后仰身子,从高耸的城墙上坠落了下去,就像这秋风中的落叶,凄凉而决绝。
    那灿烂的笑颜以极快的速度不受控制地下坠,渐渐变成一个看不清的黑点,消失在城墙下的尸堆。
    仿佛天地万物瞬间崩塌,晏归尘大声怒吼着,抗拒着,心脏剧烈跳动得仿佛呼之欲出,他一跃而起跳到城墙边上,却与方才刮过自己脸颊的那根手指失之交臂。
    永远,也抓不到了。
    第五十章 一醉春枝
    这场战争的结果,明玄钰是在逃难的路上听闻的,那是和景竹带着两个孩子从京城脚下逃出来的第五天。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望了眼北方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顿了马车,景竹在临街的小店里采买好了酒肉,又继续跨马赶路。很久没有骑马,不过驾驭马车对景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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