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激地看向正埋头苦吃的楚辞,要不是小叔子,她儿子也没有这个机会去县学读书。
    楚辞没有看到,楚母却看见了,她拍了拍沈秀娘的手,然后说道:“我们是一家人,可千万不要外道了才是。”
    “嗯。”沈秀娘将眼泪收回去,微笑着点了点头。
    楚小远的圆子也端上来了,可他却不吃,反而左看右看在找什么似的。
    “爹爹呢?爹爹吃了没有?”
    楚母和沈秀娘又是一阵安慰,孩子如此孝顺,身为长辈怎么不开心?除此之外,沈秀娘还有些失落,孩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那种既骄傲又夹杂着失落的情绪让她心里满满的又酸酸的。
    “走,厨房还有,咱们装一些过去,给你爹爹送到田埂上一起吃。”楚辞吃完,用水抹了抹嘴,然后用布巾擦干。
    楚辞提着一个瓦罐,楚小远捧着两个碗和两双筷子往田地上走去。
    此时两旁田地里忙碌的农人还是很多的,他们瞧见楚家叔侄,都大声地打了招呼,有些农妇还和楚小远开了玩笑,说他以后必有大出息,把他羞得满脸通红。
    楚家的水田在靠山的那一带,当楚辞他们到时,楚大哥正握着锄头一下一下地用力翻田。这田已经翻了一大半了,每道都是极深的,可以看出楚大哥侍弄田地十分精细。
    但楚辞却觉得心里很酸,家里现在其实还有一些余钱,但他大哥竟然连一头牛都不舍得买,自己拿着锄头将这两亩水田深翻一遍。
    “哥!”
    “爹爹!”
    两人同时出声叫唤,埋头干活的楚广猛然间听见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停下动作抬头一看,果然见到小二和儿子一起站在田埂边上。
    “你们怎么现在回来了?哦,对了,是国丧放假了对吧?”楚广说着从田里上来,他想抱一抱楚小远,可是见他穿着不像以往,那一身干净的童子衫和他沾了泥巴的粗褐短打一对比,心里不觉自惭形秽,伸出的手又不自觉地缩了回去。
    小孩也许没看出来,楚辞却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是从此刻起,他更加坚定了上进之心。一个人过得好又有什么用呢?不能回报家人,这书也算是白读了。
    楚小远毫无顾忌,见他爹没抱他,他便自己往楚广身上一扑,大叫道:“爹爹,我想死你了!我还给你从家带了圆子过来,甜甜的可好吃了!”
    楚广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他把楚小远抱起来颠了颠,然后放在地上,去旁边的水沟里洗干净手上身上的泥巴。
    “大哥,此次县试,我那两个好友都考上秀才了。他的家人感念我悉心教导,便送了我们家一些东西。”
    “又是吃食吧?可惜现在国丧,要等十几天后才能吃了。不瞒你说,最近娘给你嫂子补身子,有时候她吃不下去的,全都给了我,倒把我吃得更壮了些。”楚广嘿嘿笑着低下头扒拉了一大口圆子,其实他不太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也没个嚼头。
    “不是吃食,是县里一座两进的院子和长溪村附近的十几亩水田。”楚辞扔下一个深水炸弹,把楚广炸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怎会有如此之多?小二,你实话告诉哥,你是不是骗我的?老天爷啊,我肯定是在做梦!其实小二和小远根本就没回来。”楚广嘟嘟囔囔地说着,还放下碗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哥!”楚辞失笑,“你没做梦,地契和房契都在我身上放着呢,不信你看。”
    楚广也是认得几个字的,他先看了房契,然后又拿着地契仔细端详,上面写了长溪村东头连在一起的十三亩地。
    那一大块地可是最肥沃不过的了,周围地势平坦,不远处还有一条河,根本不愁夏天如何灌溉的问题。他们庄稼汉子平日里没事时总会去那地头看看,幻想着这若是自家的地该如何耕种。万万没想到,这幻想有一天会成真。
    楚辞看着楚广捏着地契笑得开了花,心中不由感慨,看来县城的房子还不如农村的地更加吸引人啊。
    笑过之后,楚广说:“我记得这地是黄地主家的吧?两年前我还去他家那地做了几天活,怎么就成咱家的了?我们种了那地之后,不会有人来闹事吧?”
    “哥,你放心吧。方家既然能把地契给我,说明这事他们已经办妥当了,你就放心种吧,绝对不会有人来闹事的。这地契上的是我的名字,呆会去村长那里记一下,也算过了正路。”
    “行,我现在就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去。”楚广不在乎地是谁的名字,只要小二让他种粮食,他就开心了。
    ……
    村长看着这十几亩地的地契,心中大为惊讶,看来这楚家真的要发了!加上他家之前买的三亩地,这会儿都有十六亩地了!要知道他家卖地之前,也不过才是六七亩。
    之前楚秀才被抬回来时,村里人都说楚家这回是完了,白白花了那么多钱供出了一个秀才,临了还落得倾家荡产,看来这读书真不是农家子弟该做的,还不如老老实实种田作地。
    现在若有人要说,村长就要啐他一脸了,谁家种地能半年种出十几亩地来?他家老婆子之前还埋怨他把家里几个小的都送私塾去,家里没人干活了,现在真应该让她看看,读书到底好不好!
    ……
    回家的第二天,楚辞一觉睡到大天亮。这种自然醒的感觉太好了,早上起来时楚辞都眯眯笑着。
    科举班学舍的规矩不如蒙童馆那边严苛,但勤奋的学子往往“三更灯火五更鸡”,仿佛谁起的更早谁就更有希望中举。
    像楚辞这样坚持睡到天边泛白才起的,还收到过好几次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甚至有人在他面前之乎者也一顿说,大意就是他不能仗着自己成绩好就放任自己堕落下去。
    楚辞表示很无语,这些人一个个熬的像国宝似的,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劳逸结合。以后等哥从考场里英姿勃发地走出来时,你们就后悔去吧。
    吃过早饭后,楚辞把自己关进房间,准备开始用功了。用功之前,当然得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去努力。
    自古以来就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这说明举人的含金量要比进士来的多。乡试可以说是科举生涯中最难考的了。
    它不比县试,贴经墨义九章之类的题型是不会再出了,基本上都是以小论文和试帖诗为主的。
    乡试并不像县府院三试一样,蒙太祖开恩,减少繁文缛节,力求简洁。它遵照的是自古以来的科举制度,分为三场,每场考三天。
    一想到那三天的吃喝拉撒睡都要在一个小小的号房里,楚辞就面有菜色,几欲作呕。
    看来张家后院的那几间仿制号房还是要派上用场的,实在不行把自己关里面提前适应适应再说。
    当然,环境其实不是最难熬的,最令人难过的是题目出的稀奇古怪不说,还要去揣摩主考官的喜好。
    若他喜欢文风清丽的,那么你太朴实的话是不行的。若他是个务实向上的,你太过夸夸其谈,纵使文章写的像花一样,也是没用的。
    有些人会为此愤愤不平,认为他们是“以文媚上”者。但这种行为是人人唾弃人人用,只要你还想出头,又不是那种声名在外者,还是老老实实地揣摩一下吧。
    县试要看的书只那几本,题目再偏门,也还是脱离不了书本。所以死读书的人里,中秀才的也不在少数。
    举人可就不一样了。除必读的四书五经外,还要通读史书和各家名著,不仅要看秦文汉赋,唐诗宋词也不能轻乎,可以说是博览群书了。不多看书的话,万一你写出的某个观点和知名大儒不一样,就要危险了。
    当然,只看书,也是没用的。因为第一场考四书五经,第二场考的就是公文判词了。
    中举是为当官,那么当官总要写公文上奏吧?不能不判案吧?说不定还得帮皇帝拟圣旨,这些都是官员的本分呀!这时候,你若是没有丰富的知识储备以及强大的逻辑思维,那么也是没有机会的。
    第三场考策问和诗赋,策问题囊括的部分也很多,简单概括下来,大概相当于文综吧。从经济治理到定国安邦,从抗灾救援到富国强民,题目花样百出,你若给不出让人满意的回答,那不好意思,下一届请早吧。
    怪不得范进得知中举要高兴疯了啊!怪不得原主落第之后抑郁难以释怀!遭了那么多罪后结果却相当让人不满意,这谁受得了啊?
    楚辞把头重重地磕在桌子上,突然觉得自己好卑微。科举,太难了呀!
    之前不去想时觉得还行,想的越多心里越是惶恐。万一这次开恩科不中怎么办?万一下次也不中怎么办?万一自己这辈子就是个秀才了,又待怎么办?那些头发发白的秀才一个个排着队出现在他眼前,他很怕自己也变成这样。
    “小叔,你在干嘛呀?”楚小远听见里面“咚”的一声响,立刻推门进来看。
    这一声将楚辞从即将崩溃的情绪中拉了回来,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心态好像出了点问题。
    从昨天知道只有五个多月后,他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灼之中。这种情绪藏得很深,以至于轻易无法发觉。
    幸好啊,这么快就发现了,若是任它潜伏下去,而后一朝爆发就完蛋了。
    楚辞惊出一身冷汗,他朝楚小远笑了笑,然后说:“小叔没事,我要去后山看竹子了,你要一起去吗?”
    第48章 想的头秃
    楚秀才这是怎么了?
    最近村民们聊天的话题里若没有他, 就说明已经奥特了。不过这实在不能怪其他人八卦, 要怪就怪这楚秀才的行为太令人费解了。
    他已经待在后山看了好几天竹子了!每日天一亮就去, 午时吃饭才回来,然后又过去, 直到吃晚饭才收工。
    他还带着一个大大的蒲团, 将那蒲团摆在竹林里, 之后盘腿而坐,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竹子不放。
    村民们看着好玩,这几天已经轮流到山上围观过他了。有那好奇心旺盛的, 还陪着他坐了一个多时辰,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 反而被那山间刚冒头的春笋吸引了视线, 回家拿了锄头, 挖了一大筐回去,临走还扔了两根送给楚辞。
    楚辞默不作声地将竹笋扒拉到身边, 准备一会儿带回去吃。
    这几天他效仿心学家王阳明格竹子, 虽然没有自创出一门学说,但收获却也是有的。
    当初的王阳明因为朱子理学推崇的“格物致知”这句话, 硬是在自家后院格了七天七夜的竹子,妄图明白竹子中蕴含的道理, 然后终于病倒了。病好后他悟出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人世间的东西太多了,若要一一去追寻其道理,那一辈子都是做不完的。与其从外界探寻事物, 还不如从自己的内心出发,倾听内心的声音,然后按照它的想法去做。
    初时,楚辞坐在这竹林里,内心仍是焦躁不安的。他想,离乡试只有五个月了,我为何要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坐在这里呢?他几次想要起身回去看书,然后都强逼着自己继续坐在这里,因为现在回去的话,不止看不下去书,反而会使自己变得更加焦虑。
    渐渐的,他开始继续盯着竹子看,看每一棵竹子,看每一片竹叶,看山间刚冒头的青绿竹笋,看堆积在林里的枯黄老叶。一阵轻风吹过,带着一股山间独有的清新之气,这气仿佛能荡涤人的身心,将他所有的情绪一扫而空,唯留下一个“静”。
    他开始细细回想自己以往的生活,现代独有的快节奏与充斥在每个人身边的浮华喧嚣早已让大家失去了享受生活的能力。来到古代后,其实他的心里有一部分还是属于现代的,在读书上,他做不到真正的心无旁骛,总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最大化的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
    也许,他是时候要慢下来了,学会不带着目的性的去读书,学会真正的从书中领悟道理,而不是拼命钻营其他的东西。
    想通了之后,楚辞下了山,他心中很满意这几天下来心里感受到的那份宁静,甚至有一种自己快要“羽化登仙”的错觉。
    呃,如果能忽视他左手上的蒲团和右手拎着的两根竹笋的话。
    原来楚秀才是想吃竹笋了啊!
    看见的村民们如是说道,都发出善意的笑声。之后几天,就经常有人去给他家送竹笋。
    想到那片幽静的竹林如今被挖的满目疮痍的样子,楚辞心虚极了。昔日王阳明格竹子害得自己生病,他倒好,格一回竹子害了整片竹林,实在是“罪过”呀。
    若是村民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朗声大笑:难道你以为我们会轻易放过大自然的馈赠吗?尤其是鲜嫩的笋子。
    ……
    乡试时,做的题目不用再像之前那么全面。就像到了高中分文理科一样,乡试时,也要从五经之中选一门做本经,然后下苦功夫把本经治好。
    乡试前五名称为五经魁,分别得是治五经中最为出色的那一个。然后再根据他们几人做的四书题选出解元。
    这五经分别是诗,书,礼,易,春秋这五本书。然而因春秋的文字过于简略,所以现在他们读的,基本上是左氏,公羊和谷梁三传的合刊。
    原主治的本经是诗经,孔子曾经说过“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大意是说,到了一个国家,通过风俗可知那边的教化。如果是温柔和顺,为人忠厚的,那么一定就是《诗经》教化出来的结果。毕竟孔子评价它时用了“思无邪”这三个字,一言以蔽之就是三观正,无邪念。
    原主为人确实与楚家一脉相承,都十分善良忠厚,故而他选诗经倒是正好合适。
    楚辞虽然觉得自己三观很正,但不得不说,他确实离善良忠厚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
    那么,他治诗经就有些不太合适了。三观不同,读书时会越来越不顺畅,到时候“画虎不成反类犬”,倒平白让人笑话自己。
    可是,他的先生秦夫子就是专治诗经的。还曾是他们那一届乡试的诗魁,可以说是名声在外,令众人羡慕嫉妒。他在县学只收了楚辞这一个弟子,当时让许多志在诗经的学子都十分遗憾。
    若是楚辞突然说不治诗经了,要改学别的,恐怕是要被夫子打死的。
    而且,就算夫子同意了,那么他还得另选一经做为本经。
    温柔敦厚者学诗,通晓古今者学书,洞察细微者学易,端庄恭敬者学礼,善于辞令者学春秋。
    按照他现代的家族传承来说,他学尚书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家中历史类的文献那么多,他闲来无事也会去翻阅,不知不觉间也看了很多进去了。
    但他私心里,想的其实是春秋。昔日孔子修春秋,以微言大义,令乱臣贼子惧。他也很喜欢这种勇敢无畏,刚直无私的精神。
    武人读春秋,里面有大义;文人读春秋,里面有智谋;枭雄看春秋,里面有权术。
    可以说,春秋时期奠定了之后的文化基础,像《论语》和《道德经》的作者都出生于春秋时期。那时候的文化最为璀璨,百家争鸣的时代自此之后再不复出。
    尚书有捷径,春秋是真爱。楚辞想哭,楚辞头秃,到底选哪一门做为自己的本经呢?
    屋里头,楚辞正在蹂躏自己的头发,院子外,却来了几个人。

章节目录


穿越古代做夫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麻辣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麻辣笋并收藏穿越古代做夫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