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大门外打扫得一尘不染,门外挂着张灯结彩,气氛比之过年也差不多了。楚辞他们昨日也被安排做事了,一人拿着一块抹布,务必将每扇门窗都擦拭干净。
    县学里,山长正和当地的乡绅聚在一起聊天,这些乡绅也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此等大事,若不通知他们,也是很失礼的。
    巷子口开始鸣锣,一连响了九声方才作罢。
    这锣声震天,他们待在先贤馆内都听得一清二楚。楚辞想,提学虽无品级,可一应待遇却是按照五品知府来的,看来是个实权部门。
    县学外开始放鞭炮,住在这青石巷周围的老百姓早已围在道路两旁观看。
    打头的先是几个端着牌子的,牌子上书“甘州府提举学事司”几字,为的就是表明身份,只要是地位不如他的,此时都应避让了。后头还有随从若干人。
    山长引着众人在门口等候,前面一顶青色小轿上下来一个人,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唇上留着两缕胡子,观之和蔼可亲。几名分巡道也从后头跟上来,站在祝提学的身后。
    落在最后头的杨知县也立刻从轿子上下来了,他紧走几步,来到距祝提学半个身子的位置后站定,说道:“祝提学,这就是袁山县学了。站在您面前的那一位,就是袁山县学的孔山长,您应当还有印象吧?”
    被点到名的孔山长携众人行礼,“提学大人有礼了,大宗师莅临,真令袁山县学蓬荜生辉。”
    “各位乡邻免礼,我此来本是为了与尔等交流一二,不必太过拘束。”祝提学亲切的话语让大家感动不已,随后,山长引着祝提学等人往县学里头去了。
    被几十个人簇拥着参观了县学的布置之后,祝提学有些感慨:“袁山县学环境艰苦复如往昔,各位吃苦耐劳,实为我辈楷模。待我回去之后,必向正提学大人上奏,明年袁山县学的治学经费多加二成。”
    “有劳大宗师体谅,吾等感激涕零。”孔山长一副快要感动哭了的样子,这好处可不止轻飘飘的一句话,实惠着呢!
    “县学学子何在?”
    “他们如今在先贤馆内等候大宗师提问呢,请大宗师随我前去。”
    先贤馆内陈列着自孔子以来的所有圣人画像。祝提学等人从前头进馆,先焚香祭拜了孔子等人之后,才到了先贤馆内。
    乡试班的一百二十名学子正排列整齐地站在先贤馆内,见孔山长他们踏入,立刻弯腰行礼,齐声道:“学生们见过大宗师,大宗师有礼了。”
    “众位良才免礼。今日毋须拘礼,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长辈便是。”
    学子们原本不该抬头直视提学大人,听他这样一说,便都把头抬了起来。
    “尔等个个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想必才学也是过人的。我这有一联,想与你们交流一二,你们待会大胆说便是,无论好与不好,都没什么关系。”
    “请大宗师考较。”
    “去岁年尾,天降大雪,我独自出门,偶经一村。此地有草屋三两间,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吾见远处有一小桥,鸡犬来回走动,留下点点足迹,便心生一上联,至今未得下联。”
    祝提学缓缓吟道:“鸡犬过霜桥,一路梅花竹叶。”
    众学子低头冥思苦想。
    楚辞想:这上联看似没有什么,但实际上却不好对,这梅花竹叶虽是指两种动物的脚印,但场景却又十分风雅,该如何化大俗为大雅呢?
    不等他想出来,后头便有学子举手了。
    祝提学说:“你上前来。”
    “学生朱杰,见过大宗师。我这下联是:牛马走雪地,两排大蚌王八。”朱杰晃着脑袋慢慢吟出,脸上似有得色。
    站在祝提学身后的官员乡绅们忍不住以袖掩唇,挡住自己的笑意。这下联虽对上了,但粗俗不堪,实在不算是佳对呀。
    孔山长的脸黑成一片,想把这丢人的玩意踢回队伍里。
    祝提学咳了一声,然后说:“嗯,虽对的快,但还需再练练,下去吧。”
    朱杰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后,又有一人举手。
    “上前来。”
    “学生张文海,下联为:莺蝶绕纱窗,满纸牡丹芙蓉。”这次上前的是张文海。他的性格活泼,但是每次作诗联对时,文风都是缱绻缠绵的。
    “嗯,这个还不错。只是终究有些俗气了。”祝提学点评道。
    齐旭也举手了,他说:“学生齐旭,下联为:鹅马行雪地,两行枫叶月牙。”
    “对仗极为工整,不错。”但有些过于取巧了。
    “学生陈子方,我也有了:蚓蛙鸣草地,满天笛韵鼓声。”
    “颇有意趣。”祝提学微笑着点点头。
    终于,楚辞也想出了一联,他犹豫着举起手,然后又放下。
    “你是否也想到了?大胆说出来无妨。”祝提学眼尖看见了,便慈和地说道,连王八都听了,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楚辞怔愣了片刻,然后说道:“学生确实想出了下联,可是细细想来觉得不合常理,便不敢说了。”
    “哦?不合常理,此话何解?”这话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不敢隐瞒大宗师,学生的下联为:龟蛇游雪地,满篇铁划银钩。”
    这下联一出,大家都惊讶了,对的十分工整,而且很大气呀!怎么就不合理了呢?
    楚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龟蛇都是冷血动物,他们每到冬天,便不出来活动,一旦出来,必被冻僵了。学生想,不能为了对仗而将这天赋强加于它,故而才不敢说。”
    “哈哈,既能对出如此工整大气的对子,又能因质疑而放弃出头的机会,你这学子倒是有趣,你叫什么呀?”
    朱杰在后头暗暗撇嘴,明明王八与龟是一样的,为何大家的反应却不相同?
    第54章 殊荣加身
    “学生楚辞, 见过大宗师。”
    祝提学听他名字, 眼里闪过一丝赞赏。原来这就是那个楚辞。
    “好。看来袁山县学良才不少, 这对联对的都不错。不知功课又学的如何?”
    “请大宗师考较。”学生们又一齐说道。
    祝提学问了几个四书上的问题要他们解答,凡被挑中之人皆对答如流, 听得大家连连点头, 这基础确实扎实。
    问得差不多之后, 祝提学点了几个人, 让他们把得意的文章拿出来给他看。这几个人分别是楚辞,陈子方, 齐旭和江淮。
    其他的学子有些失落,毕竟这个举动表明了提学大人是更加看好他们四人的。不过早有心理准备, 倒也容易接受。
    提学大人拿着他们的文章去了专门的休息室看, 除了此四人外, 其余人不必再跟着。
    学子们散了后,张文海走到甲班的地盘去找方晋阳。
    “晋阳, 你今天干嘛不回答问题?就连我都对了一个对子, 你又不是不会。”
    方晋阳很是懊丧:“不是我不想答题,而是我刚刚发现, 自己因为太紧张了手脚僵硬,脑子里嗡嗡作响, 什么也想不出来。”
    “啊?居然是这个原因。你那胆子也应该再练练了, 见了大场面就拘谨可不太好。”
    “嗯。”方晋阳点点头,下次再不会如此了!
    “不知楚兄和陈兄二人文章做的怎么样,可千万别被那个齐旭压下去。”张文海愤愤不平, 他已经知道了,这个齐旭可不是什么好人。
    方晋阳宽慰他道:“楚兄天资聪颖,文采风流,必能得大宗师青眼,我们只需恭喜他就可以了。”
    ……
    祝提学将几人的文章翻阅了一遍,然后又分给旁边几个分巡道看,首先递给的就是莫道员。
    楚辞目不斜视,与其他三人一样,站在下方等候提学大人的评价。
    “哈哈,你们也都看过手中的文章了,说说吧。”
    “大宗师,属下认为齐旭的文章写的很好,辞藻华丽,对偶整齐,颇有汉赋之风。”
    “这江淮的文章也不错,针砭时事,一针见血,言之有物。”
    “属下也很喜欢这陈子方的,风流俊逸,卓尔不群,心性之高洁跃然纸上。”
    “各有所长,不错啊。莫道员,你怎么不说话?”祝提学先笑,然后看向坐在他左侧的莫怀古。
    莫怀古被提到,竟然没有答话,直到祝提学又叫了一遍,才似猛然惊醒,他起身说道:“我方才被手上这篇文章吸引,竟不知不觉沉迷于其中,故而一时无言,望大宗师海涵。”
    这样痴迷的举动和刚刚其他人的话比起来,各人手上的文章顿时高下立现。楚辞在心中比了个大拇指,这演技真自然,一点也不浮夸。
    “无妨。你看了许久,有什么想说的吗?”
    “文采承疏渥,流传必绝伦。”莫道员叹道:“此子眼界,吾所不及。”
    楚辞写的这一篇文章,以现实为基础,以推论为主线,把国家未来二十年的发展尽呈于纸上。若归类到现代的作文里,大概就是幻想篇,例如二十年后的家乡一类的。
    古人眼界不广,一般博古论今,很少人会去幻想未来,楚辞的文章从新意上,就要胜其他人一筹。
    而且他的文风仿的是东坡居士,虽不是秦文汉赋,但其文笔纵横捭阖,气势十足,读起来让人胸怀激荡,欲罢不能。
    不得不说,苏轼其实算是楚辞的爱豆。无论是他的诗歌文章,还是他的行事为人,楚辞都是万分佩服的。
    他的行书《黄州寒食帖》,更是放在楚辞的书桌上,每日必临帖一次方能放下。
    “莫道员所言,亦是我想说的。”祝提学微笑点头,如此这般,他将这“贤良方正”匾颁给楚辞,也算是说得过去了。
    若他写的文章实在不堪入目,祝提学是宁愿给他换一个奖励,也不会败坏自己的名声的。
    其他人听了他的高度评价,也纷纷将楚辞的文章来回传看,看了之后都点头称是,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陈子方朝楚辞笑了笑,想着等下把他的文章借来拜读一二。齐旭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波涛汹涌,对楚辞更添了两分恶意。江淮也有些不服,但思及楚辞往日排名,心里也释怀了,技不如人当自省才是。
    “楚辞上前来,我观你似乎还未冠字,不如你及冠之时,我赐你一字?”祝提学突然生出了这个想法,于是顺嘴一说,说完却有些后悔了。
    要知道为人冠字者不是长辈就是恩师,现在这楚辞虽有些才华,但此后默默无闻者却更多,现在贸然提出,终究有些不妥。
    楚辞抿了抿唇,并不如大家所想的那样欣喜若狂,立刻跪地认下这个大宾。
    “承蒙大宗师厚爱,小子本不应推辞。但小子心中已有人选,还望大宗师恕罪。”他弯腰行礼,虽然是立于人下,但他的态度却很坚决。
    在场之人心中俱是一惊,这小子竟如此狂妄,就连大宗师也敢拒绝,真是不识抬举!
    祝提学听他拒绝,心里先是一松,而后又有些生气于楚辞下他面子。若楚辞说不出一个正当理由,恐怕就会得罪他了。
    “哦?你心中人选可是你的父亲?”祝提学板着脸问道,若是父亲为其冠字,长者赐不可辞,倒也说得过去。
    “学生少年丧父,并未有此福分,思及先父往日爱重,肝肠寸断不已。”楚辞言语哽咽,黯然低头。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又感激道,“幸而学生有一恩师,他待我如亲子,授我学问,教我做人,救我于危难之中,其恩义大如天。学生心里,也早就把恩师当做亲父看待了。古人云:天地尊亲师。他既是亲父,又是恩师,学生实在想不出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一番话听得众人都有些感慨,此子倒是有情有义之人,面对权势诱惑,心中仍不忘恩师,可敬可叹啊!
    “好,说的好!起来吧。”祝提学将板着的脸一收,合掌大笑道。“我早知你的情况,故而出言试探,若你欣喜接下,我倒要看不起你了。你思维敏捷,才学过人,又有情有义,确实配得上'贤良方正'这四字!”
    其他人纷纷向祝提学祝贺,恭喜他甘州府有此有情有义之人,实是祝提学福荫笼罩。后又恭喜杨知县,袁山县得此良才,是他治下有功。再恭喜孔山长教化出众。最后才是恭喜得到殊荣的楚辞本人,赞他少年英才。
    楚辞先是震惊,然后欣喜不已,最后又有些惶恐不安,待众人都劝他时,才战战兢兢地接下这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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