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子一边动作,嘴里还要一边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布冠之后,再加皮弁,嘴里又念:“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皮弁之后,再加爵弁,嘴里又念:“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念完了之后,楚广捧上头冠,再由秦夫子给楚辞束上。
    这头冠乃是一整块白玉掏空雕刻而成,浑然一体,做工精美华丽,一拿出来,便有乡绅倒吸了一口气,这样的东西,莫说袁山县了,就是整个甘州府也找不出一件来,不知楚辞是从何处买来的。他们心中对于楚辞的份量,又有了新的体会。
    只有站在一旁冠礼的徐管家但笑不语,这东西他曾经见过,是寇静及冠之时,寇家本家家主命人送来的。
    但是寇静当时选择戴老爷及冠时的礼冠,这件白玉冠就一直陈列在府中内库。玉冠乃是京城雕刻大家苦大师亲手制作的,徐管家以为寇静会送给以后的孩儿,没想到,他竟然送给了楚辞。
    楚辞浑然不知这东西的贵重,只知道是寇静送给他的礼物,让他加冠之时戴上。
    楚辞恭敬地朝秦夫子磕了一个头,秦夫子眼中含泪,将他扶起来。
    “当年你到我身边时,还是一团稚气,现如今已长大成人了。你自小聪慧伶俐,性格温柔和畅。现在长大了,聪慧不减,性格却变得大方爽朗起来。唯一不变的,还是那正直之心。你姓楚名辞,乃是你先父定下,如今我有幸为大宾,你的字就由我来取。”
    “楚者荆也,从木之声,辞者理也,从舌从辛。我便将'怀槿'二字送予你。怀者从心,理由心生,乃心怀天下,胸怀家国之意,槿从木旁,又暗合谨言慎行之意,你可喜欢?”
    楚怀槿?楚辞在心中默念几遍,然后发现还挺好听的,于是高兴地点头:“弟子多谢先生赐字,先生所言,弟子必日夜铭记在心,时刻不忘。”
    秦夫子希望他能做一个心怀天下,谨言慎行的人,那么楚辞也会按照他说的努力去做。
    而后便是楚辞向冠礼者行成人礼,被行礼的人要按照礼数回礼,意为尊敬重视这个初长成的大人。
    冠礼之后,大家退出祠堂。楚辞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向楚母磕头,感恩母亲含辛茹苦的养育。
    楚母泣不成声,当初孩子牙牙学语之状还记忆犹新,转眼便成为了一个优秀端方的青年,能够承担起支撑整个家的重任了。
    楚母哭泣的原因除了欣慰感慨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楚辞冠礼之后,意味着他能待在家里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往后母子相见难上加难,怎能不叫她痛心疾首。
    可是,雏鹰长大之后,广阔的天地才是他能任意遨游之处,而不是以母爱为名,将他困守一处。
    第110章 惟有读书高
    冠礼这日, 宾主尽欢。
    楚辞正式成了大人, 这次没能喝到掺水的酒, 只能再次喝的醉醺醺的,被楚广送回房去。
    楚小远和钟离钰扒在楚辞身上不肯走, 生怕一离开楚辞, 就会被秦夫子带走了。
    话说自从楚辞去赶考后, 他们住的那片区域就少了很多学子。楚辞上路之前, 不放心两个孩子。原本想着把他们塞到蒙童馆的学舍里去住一段时间,可是楚小远和钟离钰都坚决不同意, 说那里又吵又乱,晚上还有很多人会哭。
    楚辞无法, 只得去求了先生师母, 看他们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秦师母听说了之后, 当天就在家收拾出了一个空房间,说是住在那边离得太远, 难以照顾, 还不如直接住在这里,也能给她做个伴。
    楚辞自然求之不得, 当天就把两个小的提溜上去了。楚小远和钟离钰对秦师母并不陌生,自然也不会抗拒, 睁着萌萌的大眼睛, 叮嘱楚辞早点回来接他们。
    楚辞一走,他们的苦难才算来了。头两天下了学之后,没有人严格监督他们读书习字, 他们就在院子里到处霍霍,七八岁狗也嫌的年纪,把院子里的花草折腾得都快枯了。院子里一只大花猫也被追的掉了毛。
    秦师母喜欢两个小淘气,自然不会说什么,还助纣为虐的每天准备新鲜的小点心投喂二人,把他们闯祸的精神头养的足足的。
    秦夫子被邀着去了隔壁县学讲学两天,回来一看园子也差点哭了。当下大怒,把两个小的拎到墙角罚站,还在一人的手心抽了一下。
    两人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但见秦夫子仍黑着脸坐在那,才知犯了错,声音便也小了下去。
    等他们止住哭声,低头反思之时,秦夫子将他们招到身前,说道:“万物皆有灵性,你们见花草猫狗弱小,便肆意欺负它们。那你二人在我面前亦是弱小,若我也像你们攀折花草,追打猫狗一样欺负你们,你们心里可好受?”
    两人摇了摇头。
    秦夫子又说:“少年之时正是读书的大好时机,你二人长辈俱都是年少聪颖,一心向学的,从不浪费一点时间。我从你们先生那打听到,你二人已经两天没背出书来了,可有此事?”
    他们不敢撒谎,蔫蔫地点了点头,心里对于告状的沈夫子很有怨言。
    “你们小叔当初将你们交给我的时候,说了让我严加管束。若我放任你们任性妄为,便是失信于人,所以自今日起,我便要严加管束你二人了。现在回到房间,将这几天所学的内容抄写十遍,方能吃晚饭,你二人可服气?”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生无可恋四字。这几天学了千字文,一共学了十二句,字的笔画繁多,一句都要写好久,这么多遍,什么时候才能写的完?
    秦夫子经此一役,正式在二人最怕的名单上面入驻。即使日后秦夫子再没有罚过他们,他们也是一见他就毕恭毕敬的。
    楚小远私下里悄悄和钟离钰说,他小叔就快回来了,等小叔回来,还和小叔住去。
    谁知道,他小叔回来之后,竟然再不去县学读书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二人心里都有如五雷轰顶一般,这才有扒着楚辞不肯走的事发生。
    他们正和楚广撒娇耍赖,忽听门口一声咳嗽。
    “咳咳,时辰也不早了,我只帮你二人请了一天假,明日是一定要去上学的,速速跟我回去,以免耽搁了时间。”
    二人看着床上好梦正酣的楚辞,又看看一脸敬意的楚广,终于心如死灰,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跟在秦夫子身后走。
    秦夫子嘴角微微翘起,大的翅膀硬了暂且还要听他的话,两个小崽子他还能对付不了?
    他已经对楚辞说了,在他们就读于蒙童馆的这几年,就放在他那里了。不然没有长辈监督,移了性情,反倒耽误了好苗子。
    楚辞和楚家其他人并徐管家自然对此感激不尽。秦夫子教人很有一套,就算他们日后不能有多大成就,至少人品绝对是正直端方的。
    ……
    转眼又过了两三天的时间,楚辞觉得时机合适了,就和家人商议起去京城赶考一事。
    西江省地处南方,离京城有几千里的距离,他们要先到五常府去,然后从五常府的港口上船,一路北上。去五常府需要坐七八天的马车,然后乘船北上的话还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北上之后还要从港口城市赶往京城,这又需要三四天的时间。所以,他在途中将要花费的时间大概为一个半月左右。
    会试的时间在二月初九,也就是说他必须十二月份出发才能够赶得到会试,但十二月份天寒地冻的,北方的水面估计都已经结冰了,有可能会将港口封闭。
    如果那时候再出发的话,可能会延误时间,到时候恐怕赶不到会试。而且说实在的,赶路途中,根本就没有多少精力去看书,呆在船舱里难免头昏眼花的。
    而且还有一点,那就是南北差异。南方遣词用句的习惯和北方必然有些出入,他掐着时间到的话,什么情况都不了解,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综上考虑,楚辞想要在十月的时候就出发。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就能到达京城,那时候的天气没那么冷,应还不至于封闭港口。
    到时候他就租个院子,或者买个房子,呆在京城好好的读上两三个月的书,把握也能更大一些。
    楚家人听他分析,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这方面他们根本不懂。听楚辞这样说,便知道他心意已决,只是可惜,今年过年的时候,他们就要分隔两地了。
    楚母抹起了眼泪,楚辞劝慰道:“娘,您别难过了。这次孩儿去考试,若是金榜题目,当了官儿,我就把你和大哥他们全都接到京城里去,以后咱们也当一当城里人,说不定还能见到皇上呢。”
    楚母被他逗笑了,说道:“你惯会哄娘开心的,京城那种地方,哪里是我们可以去的。到时候还给你惹了麻烦!我啊,就在这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还有你爹。你大哥这人我也知道,他们俩也是不习惯的。你以后要能出头,别忘了带携一下小远,这孩子自从读了书,我觉得越来越有你小时候的影子了。”
    楚辞连忙答应下来,但他心中却想,他如果开口要接他们进京,必是有能护他们周全的法子的。
    ……
    定好了十月初一启程,这几天楚辞还要将家中琐事打理一下。
    上次冠礼的来宾,家中亲戚那边,自有礼簿记录,走的是整个楚家的名义,不用楚辞出面去还人情。
    但是那些官员,夫子和同窗,却要楚辞自己打点了。还有不请自来的乡绅们,楚辞看了他们的帖子,又打听了一下传统,才知他们筹谋的是田地一事。
    成为举人之后,可以免除的徭役人数高达数十人,而且名下田产也再无限制,无论多少,全都不用纳税。
    一般来说,中了举之后,就会有很多富商乡绅过来结交讨好,为的就是将自己名下的田地挂在楚辞那里。有时候一个举人名下,能挂几千亩良田。田地挂在他那里当然也不是白挂的,什么房子店面,娇妾美婢的,只要你想,他们都能给你弄来。
    但是楚辞却不想和他们做这种交易。朝廷到了后期会出问题,有一定的原因就是这个纳税的问题。朝廷的财政就是由税收支撑起来的,如果没有足够的税收,拿什么去赈济灾民,重建灾区,又拿什么充当军费,养那数十万精兵呢?
    朝廷自然不可能向世家大族或者士子下手,于是百姓们的税收越交越多,由原来的得十税三,变成了税四,税五甚至更高。辛辛苦苦忙活一年,最终还是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境界,怎么能不叫人心生反意?
    楚辞是现代人,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这样的推手,所以乡绅们的帖子,他都是看过之后,就扔到一旁的。他们送来的东西,也都悉数退回了。
    楚辞家亲戚不多,他已经调查了一下各家各户的田地数目,并且将这些田地,纳入了自己名下。但他也不会养大他们的心思,他对楚广说,每家亲戚的免税田地都在二十亩以内,若是田地超出这个数的,超出的部分还是得正常交税。
    至于村中的田地,楚辞没有纳入名下,而是花钱购买了两百亩良田充入楚家族田之中。
    楚家族田交由村中之人打理,每年打理所得,需取出四分之一的量交由村长。村里若是谁家糟了难,或是贫困学子读不起书的,都从这里面出钱扶持。而且村中的老幼,每个月都可以去村长那里领取定量的粮食。
    这一举措,既可以帮助村人减轻负担,也不至于让他们养成好逸恶劳的性子,可谓一举两得。
    除此之外,楚辞还捐出五十两银子改善村中的教学环境。并且设立了一个奖学金制度,用来鼓励村里的孩子们进学,钱款每月从族田里拨付。
    钱款拨下去的当天,张老夫子就上楚家来了。
    楚辞有些奇怪,这个老头不是一直都瞧不上他吗?言语之间经常都会透露出一股“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意思,怎么这会为了五十两银子就来了?
    他这样想着,还是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了门。毕竟这老头是他的蒙师,这跑也跑不掉。
    “我今日上门来,是为了感谢你对村里的学堂的善举。这些年来,村中适龄孩童,入学的人数日益减少,他们皆是为生计所苦,我们也没有办法。今日你去村长那里一说,想必来年入学启蒙的孩子会比往年更加多!”
    “我终日为这些事所烦扰,无奈没有办法,即使去村民家中劝导,也无济于事。你也许只是随口一言,改变的却是我们长溪村后人的命运。所以,无论如何,老夫今天也要摈弃之前的嫌隙,来向你登门道谢。”
    楚辞一时无言,看来这次,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个老头古板阴沉,说话尖酸刻薄,行事迂腐不堪,可他却不愧于“师者”二字。
    楚辞中了秀才,他没有上门。楚辞得了牌匾,他也没有上门。楚辞中了举人,成为了解元郎,他还是没有上门!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为了区区五十两银子,拉下自己的脸面,舍弃自己在学生面前的尊严,来向楚辞道谢。
    思及此处,楚辞站了起来,深深地朝着张老夫子鞠了一躬。
    “老夫可受不起解元郎这一拜!”张老夫子还是那副不讨喜的样子,可楚辞心里却对他改观了不少。
    “若你执意要这样,还不如明天去到村学,为那些懵懂孩童教授一点东西。”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二日,楚辞来到村学,面对着下面一双双或懵懂或坚定的眼神,说道:
    “今日我来为大家教一首诗,大家跟着我念,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念!”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念!”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
    第111章 太平不太平
    那日从村学回去后, 楚辞又将资助计划修改了一下, 凡村中孩子入学, 笔墨纸砚的费用全部都由族田里出。
    为什么不全免呢?楚辞倒也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只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人们是不会轻易去珍惜的。
    他已经问过了, 村学的夫子们收束脩不限于钱。家里的粮食, 山里的野味, 打来的柴火,他们都是收的。
    若是还有人连杂费都交不起, 那么只能说明这个人的家庭是毫无进学之心的,既是这样, 资源也就不用在他身上浪费了。要知道, 即使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上山去, 半天也能拖下一捆柴来。
    打点好所有事之后,时间也渐渐逼近十月初一。
    这次县里只考上了他和江淮, 上次他给江淮去了信, 问江淮什么时候上京赶考,却听闻他的祖父生病了, 他身为长孙,理当在家侍疾, 此时不宜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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