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静没办法,他起身穿好衣服, 然后拿起火折子把蜡烛点上。
    他拉开门,对张虎说:“大虎, 你先去准备早饭和其他的东西, 等会他就起来了。”
    张虎点点头,转身去厨房弄东西了。
    寇静去外面打了一盆水,然后把帕子浸湿拧干拿在手上, 另一只手将趴在床上的楚辞翻了过来,帕子直接敷在他的脸上一顿揉搓。
    “醒了醒了!”楚辞哀怨地叫了一声,推开脸上的帕子,睁开困倦的双眼,努力从床上爬起来,又神游似的穿上寇静递过来的衣服。
    待把自己整理好后,楚辞感觉自己才真正清醒过来。
    “静哥,连累你也要这么早起来。”楚辞手上捧着一碗粥,看着坐在桌旁帮他剥鸡蛋的寇静,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妨事,按往常,再过一会我也该起来了。”
    寇静的官衔虽然是从五品,但他是外放武职,所以并不需要去上大朝。
    吃完了饭,楚辞带上东西,踏上马车。张虎将手中的灯笼挂上马车,然后吆喝一声,赶着马车前往皇宫正门处等待。
    此时大概是凌晨四点左右,周围除了马车上的晕黄烛光之外,再无其他光亮了,偶尔有别家的马车经过,才将这笼罩在周围的孤寂打破。
    楚辞掀开帘子,看了看这满天星斗。如果这时有人要问他,你有没有见过凌晨四点的京城?那他可以骄傲地回答,见过,而且从今天起,每过十天就能见一次!
    大朝设在逢五之日,上次五月初五,因为端阳节的原因,提前取消了,所以楚辞没上成。今天是他当官之后第一次上早朝,说起来内心还有一点小激动呢。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楚辞来到了皇宫正门外。
    这里已经站了好多官员了,大家分散开,这里一群那里一伙的闲聊着。楚辞茫然四顾,发现除了他们祭酒之外,就没看见什么熟人了,心里不由有些失落。
    其实他认识的人不能说没有,像当年乡试的座师张松年大人,大理寺少卿穆远修大人,还有昨天才见过面的温大人,都能算得上是他认识的,但是人家和他不熟。他一个六品官,若是硬凑上去和他们打招呼,一定是会惹来非议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六品官们站的地界,看能不能蹲个朝友,以后上朝的时候有人说话。
    楚辞像个雷达一样,努力朝着孤身一人站着的官员释放友善的信号。在他的努力之下,终于过来了一个人。
    这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应该也是做官没几年的。他慢慢走到楚辞面前,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这位大人,我们以前见过面吗?”他不知道为什么,楚辞要总是盯着他看。
    “没有啊,不过相逢即是有缘,以前不认识,今天也能认识一下。我叫楚辞,字怀槿,现任国子监司业,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楚辞笑着说道。
    “不敢当,我姓叶名航,字行舟。现任钦天监副。”
    钦天监啊,一群古代天文学家,虽然没有精准的仪器,但是依然可以观察天象,制定历法,并且还能预测的比较准的人。
    比较搞笑的是,钦天监一般都会和神棍扯上关系,殊不知人家是货真价实的科学家。
    而且钦天监这个职位一般都是世袭制,监官不得改迁他官,那里的官员非特殊情况不能升调,致仕,可以说是比较惨的了。
    “这位楚兄,你可是今科状元郎?”
    “正是在下。”
    “久仰久仰,我还拜读过楚兄大作,今日得见真人,真是幸运呐。”
    “哈哈,叶兄过奖了。”
    两人闲聊间,忽有一太监从宫门内走出来,让他们按照品级,把队伍排好,因为圣上马上就要召见了。
    最头上站的自然是左右二相,然后再是三公,之后再是三学士,之后是六部尚书等人。像楚辞这样的六品官,自然是排在最后面的。
    卯时正,宫门大开,官员们排着队伍,鱼贯而入。穿过长长的过道,跨过宽宽的广场,然后来到金銮殿内,等候皇上大驾光临。
    哦,不,说错了,楚辞站的是金銮殿外。
    他是有点懵的,怎么还能站在殿外听呢?那他能听到什么?
    不过想想也是,每逢大朝,京城内六品及以上官员均要参加,这个人数一数,就不得了了。金銮殿虽大,他们却不能硬是挤进去,只能苦哈哈地站在外头了。
    楚辞想,幸好走廊上还能排人,如果是站在户外,夏日骄阳冬日寒风的,才真是叫人难以忍受。
    他们等了大概一刻钟左右,终于听见了太监总管那亲切的声音。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臣们动作整齐划一地跪下,口中山呼万岁。
    “爱卿们免礼平身。”皇上说道。
    “多谢皇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总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臣有本要奏……”
    “臣有本要奏……”
    最近四海升平,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这些大臣们上奏的,都是一些小事,也算是走走程序,让这十日一次的大朝不至于显得那么冷清。
    楚辞暗中打了几个哈欠。这些大臣们说话磨磨唧唧的,明明两三句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非得写这么多上来,还尽藏着掖着,常常几句话都说不到重点,让人听着很想睡觉。能不能来个振奋点的消息,消乏解困呢?
    “臣有本要奏。听闻国子监新任司业岢待学子,将户部所拨至饭堂之款项挪为他用,致使学子们食不果腹。此等行径,实在恶劣,望圣上能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楚辞无语凝噎,他这张破嘴哟!
    第151章 师者之责
    奏本的这人是御史台的一个左右佥都御史, 名秦顺, 官列正四品。御史台的职责本是纠劾百官, 辩明冤枉,清风正气, 但是一路发展到现在, 就越变越不像话了。
    御史台挑了一些嘴皮子利索的官员负责弹劾, 又遣了人大街小巷的暗访, 一旦有什么流言蜚语,必要在朝上弹劾。他们弹劾最多的, 还是三品以上大员,因为这样才能显得他们不畏权势。
    就连权倾朝野的左相, 都曾经因为和人闲聊时说了一句粗鄙之语, 被御史台连着弹劾了好几封折子, 认为他有失官体。
    被弹劾的人只能苦笑着辩解,却不能对他们说什么。因为这群人时时刻刻都抱着“血溅金銮殿”的伟大想法, 一言不合就要撞柱子去。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还能得个清名,被他弹劾的人, 就要一辈子背着污名了。
    所以,有些人暗地里称他们为“疯狗”, 因为他们见人就咬, 咬住就不撒嘴。
    但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使得京城的风气比别处都要好一些。毕竟有一柄剑随时悬在你的头顶, 而你根本不知他何时会落下,这时候你做事情就会格外小心一点了。
    这也就是皇上即使不堪其扰,却仍然赋予御史台监察权力的原因。
    今天被咬上的就是楚辞了。先不说他是今科状元郎,风头正当时。单说挨到休沐日,昨日众多外院学子回家后说得最多的人,就是这个楚司业了。
    许多大臣虽然不见其人,但对他却已经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这会儿听秦顺弹劾新上任的司业,都忍不住回头去寻找,看看那个被弹劾的人在哪里。
    “爱卿所言之事,可证据确凿?”皇上有点无奈,这区区六品官被御史台弹劾,还是头一回。
    “启禀皇上,正是。国子监学子均可作证,确有此事。”秦顺答道。
    “国子监汪祭酒何在?”既然是国子监的事情,第一个被问的,当然就是国子监一把手了。
    汪祭酒战战兢兢地站出来,恭敬地行礼:“启禀皇上,老臣在此。”
    “秦御史弹劾你下属司业中饱私囊,苛待学子,这事你可知情?”皇上的声音听起来威严无比,汪祭酒心里暗叫糟糕,这楚辞所为,八成是触怒皇上了。
    “这这…老臣这些时日身体不适,已去吏部挂了档,准许老臣点卯之后,回家修养。这楚司业所为,老臣是一概不知啊。”汪祭酒将这事推得一干二净,他年纪大了,颤颤巍巍地站在中间,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怜。
    皇上不喜他这种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但考虑到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还是放过了他。
    “那么其他爱卿怎么看待秦御史弹劾的这件事呢?”楚辞上次给皇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还要用楚辞,自然不能依照秦御史说的去处置楚辞,只能和和稀泥,找出个理由,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温海在前头出列,他说:“启禀皇上,臣认为单以一面之词就判定楚司业有罪,实在是太过轻率了。今日大朝,他应也来上朝了,不妨就叫他过来自辩,看看他有什么说法。”
    “臣附议,楚司业年轻气盛,行事上或许有不当之处,且看看他如何自辩,若是他说不出理由,皇上再惩治他也不晚。”穆远修也站了出来,对于楚辞这人,几次交谈下来,他也算有点了解。他根本就不是这般目光短浅之人,其中定有缘由。
    “哼,看来这小小一名司业人缘倒好,竟能结交这么多朝廷命官为他鸣不平,我看,在刚刚弹劾的罪名之前,还应加上一项结党营私才是。”副都御史见他们二人为楚辞说话,冷笑一声便开启嘴炮攻击。
    “左御史这话,是想表示这朝堂就是你们御史台的一言堂了?只有你们弹劾的道理,没有其他人讲话的份了?”他为秦顺帮腔,自然也有人为温、穆二人帮腔。
    御史台的人一看,立刻开口助威,其他人一看也不干了,说一句驳一句,嘴仗打得不可开交。
    眼看朝堂又要再次沦为菜市场,皇上不得不出面平息。
    “众位爱卿,先冷静一下。下方判案,尚且要让被告之人辩解几句,何况这里呢?依朕看,就按温爱卿所言,先把楚司业叫上来问问,若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按律严惩不晚。”
    “皇上圣明。”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一群人立刻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样子。因着朝廷取官的潜规则,这朝堂之上的文官,都是一些美青年,美大叔和美老头,这样的人即使吵点架,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的。
    “宣国子监司业楚辞进殿!”一个太监到殿外宣旨,楚辞在众人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眼神中,跟随着传旨太监进殿回话。
    楚辞心里有些紧张,面上却不显,还能在这些大佬的注视下,十分镇定地行礼。
    “楚司业平身吧。刚刚你虽在殿外,但是应该也听清楚了,秦御史说你苛待学子,中饱私囊,可有其事?”
    “启禀皇上,微臣不认。”
    他这话一出,御史台那边就发出几声冷笑,在这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一口否认,实在愚蠢至极。
    “哦,听说外院学子皆可作证,你也不认?”
    “启禀皇上,微臣确实在国子监内进行了一番改革,这饭堂确实也在整治的范围内。但若是要说微臣苛待学子,中饱私囊,微臣是绝对不敢认下这罪名的。”
    “哼,狡辩。臣已经打听过了,这国子监饭堂,往日每一顿都菜色丰富,经过你整改之后,一顿只剩五个菜,你让学子们如何吃得饱?还有,这整改之后,饭堂花用缩减了一大半,可户部每月仍为其支出五百两银子,敢问这个钱去了哪里?”
    这秦顺确实有备而来,私底下将国子监饭堂的那些事调查得一清二楚。
    “楚司业,你怎么说?”皇上问道,单听秦顺的说法,这楚辞做事确实蠢,动哪里的钱不好,偏要动大家都盯着的地方。可就因为大家都盯着,所以他的行为就显得很有深意了。
    “微臣听了秦御史的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楚辞不急着反驳。
    “何事?”
    “微臣当初殿试之时,有幸得皇上赐廊下食,相信各位大人,都应有此经历吧?这是皇上对我等的怜惜优待,这一顿饭,吃得我毕生难忘。”
    “你莫要东拉西扯,我们现在说的是你苛待学子一事。”秦顺觉得这人想要拍马屁,让皇上放过他。
    楚辞不理他,继续回忆:“当时的菜色微臣记得很清楚,有四喜丸子两枚,鸡腿两只,烧肉六块,青菜四根。微臣就着这些菜,将米饭全都吃光了,就连菜汤都一口不剩,肚子撑得溜圆。”
    其他大臣忍不住也跟着回忆他们当时吃得东西,发现和这楚司业所说一般无二,看来这就是廊下食的标准了。
    “楚司业!谁耐烦听你胡搅盲缠,请你正视我刚刚所言!”秦顺脸都气红了。
    “哦,微臣正要说呢。皇上所赐廊下食方才四个菜,国子监饭堂有五个菜,怎么就吃不得他们了?难道那些学子比在座大人都要高贵些?还是说,秦御史认为当年皇上所赐廊下食只有四个菜是苛待了你?不知秦御史一顿要吃几个菜?是不是如国子监往常一般菜色丰富。”
    “扑哧——”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但马上就捂住了嘴巴。再看其他大人,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启禀皇上,他这是污蔑啊!臣向来以勤俭持家,一顿菜色不超过四个,有客人来才会添一两道!”秦顺马上叫屈,谁也不敢承认自己平日吃得很好。
    “对啊,秦大人你看,你身为四品官,平日菜色也才三四个,这些学子何德何能一顿要吃十几二十个菜呢?”楚辞说得理直气壮。
    “你你…你不要混淆视听,我现在说的是,你将贴补银子全都收为己用的事情!”秦顺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重点。
    “我整顿了饭堂之后,确实多出了一些银子。但这些银子的花用之处,我都一一在王典簿那里入账了。大人不信可以去查账,若是有一分一毫被我楚辞拿走了,大人尽可以国法处置我。”楚辞说得正气凛然。
    秦顺又说:“你的花用之处,就是搞了什么劳什子班主任出来吧?教书育人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多做一点事又如何?为何还要单独拨款给他们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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