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保镖站在上下楼梯口和过道中间,把他逃跑的路堵得死死的,冷漠地看着他发疯。
    如果说毁掉几百个女人也算成就的话,那么于浩伟无疑是一名成功人士。但他能有今天绝非偶然,而是经过了系统的学习。他聘请了最专业的老师来教授自己pua手段,前后光是学费就花了十几万。
    如何塑造人设、如何打压自尊、如何摧毁人格、如何教唆自杀、如何骗取财色……他样样精通且得心应手。
    然而直至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手段与林秀竹比起来竟然算得上“温和”。真正的疯子是没有理智的。
    那三个男人是来给林秀竹做精神鉴定的。拿到了鉴定书,她就是一个合法的神经病。
    于浩伟忽然想到了那天自己差点被林秀竹勒死时林秀松说的话。她让林秀竹放手,原因不是杀人不对,而是没拿到精神鉴定书。所以说,拿到了精神鉴定书,她就不会再管这个疯子一样的妹妹。
    因为疯子杀人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般劈中了于浩伟。不停踢踹垃圾桶的他忽然僵在原地,脑子里嗡鸣了好一阵,然后才手脚发软地瘫坐在楼梯上,流下汩汩冷汗。
    他要逃!尽量快一点,远一点!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病房里,易岺和两位专家分别向乌芽芽提出很多问题,并从她的回答中分析她的心理状况。
    问完问题,三人还必须把第一人格唤醒,这样才能确定林秀竹的确患有多重人格障碍。
    在副人格异常强大的情况下,唤醒主人格当然没有那么容易。两位专家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最后只能无奈地看向易岺。
    乌芽芽也看向易岺,脑袋歪了歪,像个等待魔术师变魔术的孩子。她眼里闪烁着狡黠的亮光,也充满看好戏的期待,俨然把易岺当成了取乐的对象。
    易岺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看过了,却并不觉得被冒犯。乌芽芽身上糅杂了顽劣、邪恶、天真、纯粹等矛盾的特质,而这样的特质总会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也因此,他对这个熊孩子总是特别有耐心。
    他摘掉平光眼镜,嗓音低沉而又温柔:“看着我。”
    乌芽芽趴伏在桌板上,认真盯着他色彩浓艳的双瞳,笑着低语:“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看着你的。”她偏向左边的脑袋忽然偏向右边,用极为痴迷的语气说道:“医生,你的眼睛真好看。”
    易岺勾唇低笑,嗓音更为沉缓:“那就一直看着我,不要挪开眼。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乌芽芽越凑越近,近到鼻尖戳到了易岺的鼻尖,呼吸缠住了易岺的呼吸。她漆黑瞳孔里的精芒,慢慢变成了柔和的雾气,朦朦胧胧,恍恍惚惚。
    易岺从未与人这样接近过。由于一些不好的经历,他与身边所有人都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他下意识地向后退。
    乌芽芽却用苍白的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她漆黑瞳孔里满溢着沉迷、痴恋与炽热。她已然融化在易岺深邃若渊的眸光里。
    易岺克制住了退离的举动,任由自己的脸颊被少女捧在手心。
    “我看见了阴云,也看见了晴空,我还看见了一闪一闪的星星和旋转的黑洞。”乌芽芽的嘴唇只差半寸就能抵上易岺的嘴唇。她每说一句话便会把灼热的气流喷洒在易岺冰冷的唇瓣上。
    对于这种太过亲密的接触,易岺仿佛全然不受影响。
    他依然那么沉稳淡定,严肃冷漠。
    两位专家看着几乎快吻在一起的男女,眼里都带上了戏谑的色彩。
    “医生,你眼里的星星闪烁得更快了。它们怎么了?”乌芽芽呢喃着问道。
    易岺当然知道那些星星怎么了。他的心神受到了少女的干扰。他没法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
    但他没有躲避,而是嗓音低柔地说道:“它们是怎样闪烁的,你能描述一下吗?你能数一数它们的频率吗?”
    一旦开始数数,乌芽芽将一步步进入深度催眠状态。当她睡着之后,易岺就能把林秀竹唤醒。
    两位专家撇开头,静静等待主人格的归来。如果持续看着易岺,他们也将不可避免地被催眠。
    然而就在这时,乌芽芽雾气弥漫的黑瞳却骤然放射出灿烂的光芒。
    她快速靠近,用冰冷的嘴唇吻了吻易岺微微发烫的眼睑,语气痴迷而又热烈:“医生,我真的好喜欢你的眼睛。”她歪了歪脑袋,把发尾也甩得左右晃荡。
    她在笑,眼睛里一闪一闪全是得逞之后的狡黠与心满意足。她根本没被催眠。
    易岺听见自己的脑海中传来一道细微的响声,仿如心弦崩断,又仿如蝶翼翻飞,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这个算不上吻的吻,轻轻落在他心尖,又忽然飞走,只余一丝微痒。他眨了眨眼,试图驱赶眼睑上那一点点的滚烫热意。
    他靠向椅背,嗓音暗沉地说道:“我必须更改对你的评价,你的演技很精湛。”
    当少女假装被催眠的时候,他没有怀疑。
    这双又黑又亮,仿佛清透见底的眼眸,竟然也会骗人。
    易岺摇摇头,发出愉快的低笑。
    乌芽芽趴伏在桌板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也得意洋洋地笑了。
    “医生,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舍不得沉睡。我想看着你。”乌芽芽是个小妖怪,小妖怪当然懂得怎样欺骗人类。
    这是一句半真半假的谎言。身体本来就是她的,她自然不会沉睡,但她的确想要看着易岺,一直一直看着,怎样都不会腻。
    她把自己深切的迷恋写在了眼睛里,脑门上,嘴唇边。她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炽热。
    两位专家摇摇头,调侃道:“完了,易先生又惹上桃花了。所以说长得太帅就不要当心理医生,否则会让病人病得更重。”
    “要当的,不然病人看不见医生就病入膏肓了。”乌芽芽笑眯眯地说道。
    两位专家微微一愣,继而笑出了声。
    遇见此类状况,易岺从来也是一笑而过。但这一回,他却颇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戴上眼镜,温声说道:“看来今天是见不到林秀竹了,那便这样吧,我们先告辞了。”
    他站起身,礼貌颔首。
    乌芽芽仰头看他,依依不舍地问道:“那我出院之后还能继续找你做治疗吗?每天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够不够?要不两小时?”
    易岺把椅子放回原位,无奈道:“一星期来两次就行了,不用天天来。”
    被小朋友赖上是真的很麻烦。
    “好嘞。我今天就出院,晚上去找你。你给我两小时。”乌芽芽兴致勃勃地说道。
    行至门口的易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被亲吻过的眼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1章
    乌芽芽对易岺的迷恋那么明显,林秀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送妹妹去研究所的路上,她异常严肃地提醒:“芽芽,不要爱上易岺,那是你惹不起的人明白吗?于浩伟这种级别的人渣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够看。他若是想控制谁,那人绝对没有逃脱的可能性。
    “到时候他想让你变成什么模样,你就会变成什么模样。你是好是坏,是人是鬼,全看他的心情。被他操控的日子会比死还难受。姐姐不是吓唬你,姐姐亲身经历过。”
    易岺的家事,林秀松不敢多说,只能点到即止。
    “啊,哦,好的。”乌芽芽一边玩手机一边敷衍地点头。
    易岺是好人还是坏人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反正她自己也不是人。
    林秀松揉了揉乌芽芽的脑袋,眼里隐藏着一丝忧虑和懊悔。如果妹妹刚跳出于浩伟的火坑就落入了易岺那个地狱该怎么办?她是不是办了一件错事?
    胡思乱想中,研究所到了,姐妹俩径直来到顶楼的办公室。
    “医生晚上好。”乌芽芽拎着一个小包包走进去,绑成马尾辫的头发一左一右来回轻甩。她走路的时候胯骨的摆动弧度比正常人大一些,以至于挺翘的臀也跟着一扭一扭,却全然没有矫揉造作的感觉,反倒处处都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更确切地说,这种慵懒是娇俏而又可爱的,与林秀竹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易岺坐在沙发上批改学生交上来的研究报告,抬起头瞥向乌芽芽的时候,眼睛不由眯了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种既浮夸又可爱的步态有些眼熟。
    乌芽芽反手关上房门,把神情紧张的林秀松挡在外面。
    她把包包随手扔在易岺正坐着的沙发上,自己则熟门熟路地爬上了那张专门供病人休憩的睡椅。
    她先是用双手撑住自己的上半身,然后两个膝盖也放上去,塌着纤细的腰,翘着浑圆的臀,晃晃悠悠攀爬,爬到椅背处才翻转过来,没有骨头一般软软地躺下。
    行止间,她的薄纱裙摆不可避免地卷上去,堪堪遮住大腿根。
    一双雪白、笔直、纤细的长腿就这样大喇喇地展露在易岺眼前。它们相互交叠,粉红的膝盖掩着粉红的膝盖,并在一起的脚踝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十个圆润可爱的脚趾头一会儿蜷着,一会儿又舒展开来,显得极不安分。
    易岺身边总不乏狂浪的追求者,所以他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勾引手段。
    他下意识地皱紧眉头,看向乌芽芽,却发现她正伸出细长的食指,在盛放糖果的盘子里来回拨弄。
    哗啦啦,哗啦啦,各色水果糖撞击盘壁的声音似流水在响,而乌芽芽便在这清脆音响的伴奏下专心致志地挑拣自己心仪的口味。她只爱吃话梅味,而话梅味的水果糖似乎很少。
    于是她每挑拣出一个话梅味的水果糖,脚趾头就会兴奋地蜷一蜷。
    她的心事不仅写在眼瞳里,面容上,还写在不安分的脚趾头上。她贪心得很,剥了一颗水果糖塞进嘴里,把左脸崩得鼓鼓囊囊,紧接着又剥了一颗,把右脸也崩得鼓鼓囊囊,手里同时还抓着一大把。
    哗啦啦,哗啦啦,她持续不断地拨弄着五彩缤纷的水果糖,确定话梅味的都被自己一网打尽,这才心满意足地瞥向易岺。
    易岺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张被水果糖撑变形的脸。
    如果这样也算勾引,那还真是脑子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易岺竟然被逗笑了。
    他拿来一条薄毯,轻轻盖住小朋友修长的双腿。
    “写写。”乌芽芽含糊不清地道谢,嘴巴一张,口水便流了出来,又被她吸溜一声嘬回去。
    易岺撇开头,隐藏自己笑弯的唇。
    “上次忘了问,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他转回头,语气温和地开口。
    在自己面前这么放松,且丝毫没有防备意识,这位小朋友对性别的认知似乎存在某些欠缺。易岺打开笔记本,写下【性别】二字,然后打了一个问号。
    乌芽芽伸出粉红的舌尖,卷走唇角那一丝丝酸甜的莹亮唾液,笑着说道:“医生你喜欢男孩子,我就是男孩子,你喜欢女孩子,我就是女孩子,我都可以的。”
    这也不是假话。如果有男性顾客找上门,她也可以变成男人。
    易岺没被这句“热情如火”的告白吓到,只是深深看了乌芽芽一眼,又问:“你喜欢我什么?”
    他从不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别人的喜欢在他眼中不值一哂。但乌芽芽似乎不一样,她更有趣。
    易岺必须承认,他喜欢这种有趣。
    “我的眼睛真有那么好看吗?”对于少女爱慕之情的来源,他当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好看!世界第一好看!”乌芽芽极为认真地点头,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但眼睛也是你的一部分,所以我也喜欢你,毕竟我又不能把你的眼睛抠下来。”
    易岺愣住了。这句话竟让他联想到多年前的那只鸟儿。
    人与鸟是怎样重合在一起的?这样的联想未免太过荒谬。
    易岺立刻清醒过来,在笔记本上写下四个字——【百无禁忌】。
    是的,这是一个百无禁忌的孩子,她不在乎性别,不辨明是非,也不遵守法律和道德。她的行为准则完全以她的喜好为基础。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她迟早会变成一名反社会分子。
    易岺漫不经心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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